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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凌晨
高尚情操,这仅仅是一个词呢,还是奉献出自己幸福的人才会有的一种感觉?
——'英'高尔斯华绥
A
任飞扬重新打开标号为“TS—4”的文件夹,那些他已读了无数遍的文字又扑面而来,刹那间将他带回过去:
舒鸿,春天是地球最美丽的季节,恍然如土星的光环一样灿烂无比。我们骑自行车巡游大学校园。天湛蓝蓝,风暖洋洋,云轻飘飘,草地上深紫的二月兰一片片盈盈含笑。我坐在你单车大梁上,长发扫动你的脸颊。
这就是地球的春天,和你共度的第一个春天,舒鸿,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的。夏天我将从宇航学院毕业,我要到太空中去,到你身边去。但我不会要你的照顾,我要做得比你更好。从懂事起我就在为飞往太空的那一天做准备,我相信自己一定能行。可是校园里的喇叭在不停广播宇航报告会的地点时间,主讲人的名字一遍遍被提起:舒鸿——舒鸿——舒鸿,似乎在提醒我你是一位杰出的宇航员,而我——流云,只是个还没毕业的学生。
舒鸿,你并不洪亮的声音压住了会场上一千五百人的掌声。舒鸿,我的朋友,我的爱人,我的老师,我真想冲过去拥抱你,告诉所有人我对你的爱和敬慕。舒鸿,你犹如一只翱翔天宇的雄鹰,流云要追上你,和你在太空中并肩齐飞,我要像你那样成为一名优秀宇航员,把一生奉献给壮丽的太空,奉献给造福全人类的宇航事业。
金星坍塌的城市群给我难以忘怀的悲凉,当我重返地球母亲的怀抱中时,真有说不尽的感慨喟叹。舒鸿特地从训练基地赶来和我相聚,听我讲述我这次处女航的所见所闻。坐在乡间砖房的屋顶上,屋前树木葱郁的枝叶轻拂着我们的前额,舒鸿弹起本地的四弦琴。在琴声中夕阳悄至,晚霞映红了绿树灰瓦。雄伟的都市会衰败,繁荣的文明会灭迹,没有千万年的不朽,但我们却可以永远坐下去,坐到化为尘埃。
明天舒鸿将回月球基地了。眼泪慢慢掉落,我没有擦,这是我第一次流泪。在金星黑暗的地下隧道中探索时,我是唯一没有胆怯的人。可是明天舒鸿要去月球,再过一个星期,他将远赴火星外的小行星带。我的泪水缓缓滑落,在他清越的琴声中。
天隼号与控制中心中断联系的时候,我坚守在通讯处不敢离开,提心吊胆地等待着天隼号的消息。我的生命已经和你的联接在了一起,舒鸿,你知道吗?自从天隼号启程前往小行星带,我每时每刻都在关心着它,不仅因为这是首次载人飞船穿越小行星带,更因你是天隼号的船长,你身上寄托着人类进入类木行星区域的希望。
任飞扬给我送来了遥控天隼号模型,他说你绝不会出问题。他的声音肯定而沉稳,就像他那个人一样。舒鸿,你这个好朋友闪闪发光的礼物精致逼真,它仿佛一只真正的鹰隼似的随时随地要飞走,它仿佛就是你的化身。
这几天宇航局就木星考察计划进行大范围讨论,我那篇关于土星环的论文恰在此时获得“天体研究奖”,同事们笑我已走得太远。如果我的思想比行动快,那是因为有你的推动。舒鸿, 你曾经对那篇论文提出许多意见,这个奖也是属于你的。当我眺望土星那微徽闪烁的光环时,我想和你一起在它上面散步该多好:我们坐在最外圈的光环上,让缓慢转动的光环带着我们绕过金黄的土星。宇宙用它博大的臂膀包围看我们,我们像它的孩子,我们就是它的孩子啊……
我无法描述再次见到舒鸿的喜悦心情,但愿我能把他的一言一行都铭刻于心。全世界都在谈论“天隼号”,谈论人类将登上木星的那一天。而舒鸿却并不在意,他的目光已经越过土星,穿透天王、海王与冥王三颗远日行星,跨过太阳系的边缘,投入半人马星座。关于我那个土星环的梦想,他喜欢极了,他甚至正经八百地建议宇航局在土星环上修建酒店,而且还抽空学起了建筑设计。他对设计的事如此入迷,我不得不强拖着把他从基建处拉到颁奖大会上,那里的人们正焦急地等待他领取奖章,类似的奖章他已有了十四枚。他把所有的奖章都戴上照了张非常神气的照片,那些奖章在他衣襟上闪闪发亮,几乎要淹没他了。
因为金星的事我也得到一枚奖章,我把它寄给了中学时代的老师袁征,她是我这个孤儿在世上唯一的亲人,是她鼓励我走上通往宇宙的道路的。奖金也悉数交与老师处理,她全部捐献给教育机构办学,并按我的要求未留姓名。这件事情让我和舒鸿都非常开心,我们甚至希望从月球的望远镜里看到地球上的那个学校,那个在贫困的边远山区却名叫“太空之星”的学校。
航天中心总是灯火通明,前往月球的航天飞机即将起飞了。我几乎要迟到了。昨夜梦见舒鸿,我便不肯早起。他驾驶天隼号前往木星后,我便常常梦到他,梦到他的笑容。他的笑容总是灿烂而温暖,仿佛阳光。
就在这时我听到“天隼号”要返回的消息,也听到了舒鸿的声音,中心所有的视屏刹那间都调出了舒鸿的图像,他平静地说他感到累了。我有点迷惑,舒鸿的脸上流露出一丝淡淡的冷漠,这种表情我从没见过。
他怎么了?也许是长途旅行太疲劳。整整两年,连控制中心的人都倦烦了,何况他曾五个月单独面对木星。
我一定要尽快见到他。我要告诉他,由于我在火星考察中的优秀表现,我刚被评为宇航局本年度的先进工作者。
盛大的欢迎仪式后是无数的荣誉,鲜花、掌声和赞美,舒鸿又恢复他那生气勃勃的笑容,他成了公众的宠儿,媒体的焦点。全球每个电视频道都想拉他上节目,记者像苍蝇一般围绕着他,同时也盯上了我。我极其厌烦,而舒鸿却和这帮人称兄道弟,真令人难以理解。
无论如何我明天一定要回月球去。我不习惯华丽的服饰,也不习惯灯火辉煌的各种晚会,更不习惯人们看待我的态度。我首先是名宇航员,其次才是舒鸿的未婚妻。我的事业和成绩可不是因为舒鸿才得到的。
舒鸿,你太沉浸于社交活动了,你醒醒吧,你的助手们都回基地了。停止炫耀你的成功吧,否则,别人就要超过你了。我希望你永远是飞得最高、飞得最远的那一只鹰啊!
杯子从我手中掉下停顿在半空,水洒了出来,一滴滴飘浮在杯子周围。所有的东西都完好如初,只是我的心已碎裂,碎成万千片无法收拾。我不知是怎么离开舒鸿的,我多想和他痛快淋漓地吵一架,但他总是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他反对我参加土星探测计划,他要我和他一起到地球去,还说离开他我将一事无成。他在轻描淡写的语言中流露出对我工作能力和事业心的鄙视,他更瞧不起其他人。这些日子里,基地到处都在议论他的傲慢与张狂,他却认为那是对他的妒嫉和中伤。他不再关心训练、天隼号和土星环,他将要放弃宇航员生涯,他说他想尝试另一种生活。这种生活由豪华办公室、高薪、阳光假日和精美饮食组成,稳定踏实轻松。
这不是我熟悉我爱的那个舒鸿,那个舒鸿不会如此轻易就满足,不会依恋舒适的生活环境,不会到处指手画脚。那个舒鸿把航天当作生命,把同事们当作兄弟,把名利视为粪土……
笔在我手中颤抖。眼前的舒鸿越来越像个陌生人。如果坚强的信念可以崩溃,如果真诚的誓言可以丢弃,如果……如果过去的舒鸿真的失去……
我不愿意想,我宁愿不想。我要尽努力追回过去的舒鸿,但是我不会放弃事业。如果舒鸿下定决心和太空决裂,那么……
我希望那样的事永不要发生。
B
覆膜纸页渐渐模糊,任飞扬无法继续读下去,他捂住酸涩的眼睛稍事休息。现在纸上淡蓝色的文字清楚了,那些文字出自流云之手,清秀娟丽。他能够体会字里行间的意思,但是却说不出来,巨大的郁闷与悲伤堵塞他的胸口,让他无从辨析清理自己纷乱而凄凉的感受。
液晶墙显示着时间,任飞扬坐在对面木然地看着它:数字从1递增到60,进1;从1递增到60,进1。数字缓慢地变动着,它们代表时间,令人无法忍受地迟钝沉重,仿佛一把锈铁刀在割裂他。那把刀一点一点嵌进他的身体里,缓慢然而剧烈的痛苦就一点点侵蚀进他的血液,直入骨髓。身体没有接触刀子的部分开始收缩抽搐,由于恐惧。还有意识。主要是意识。意识还停留在天隼号爆炸的时候。因没有氧气做助燃剂,从粉碎处产生的火花很快就消失了,耀眼的光团留在他的视网膜上,久久不能消散。
他急忙低下头,光团还在那里。他把目光集中到日记上,光团模糊了,但流云的字在晃动,不是字,是他的意识:他依旧在颠簸的天隼号上,周围一切都在晃动、晃动,包括流云,还有她周围几个人表情各异的脸。很多次,任飞扬试图抓住她或是驾驶台,看上去那并不像虚幻的只存在于他记忆中的图像。当然那只是图像。医生提醒过他要竭力克服幻觉,迅速回到现实中来。
现实是流云死了。
但是他多么想抓住她,好像抓住她就能抓住天隼号,抓住这艘漂亮的整个人类都为之骄傲的飞船。这飞船原本是舒鸿的,在他驾驶下飞船似乎都有了生命,随时会说话一样。任飞扬不太喜欢这种感觉,飞船就是飞船,属于一种交通工具。当天隼号永远失去了,他才发现这艘飞船已经和他的生命融合在了一起,代表着青春的梦想,意气风发的舒鸿和无数激动紧张的太空之夜。
任飞扬伸出手。
十平方的房间中央放着一张桌子,这是唯一的家具。任飞扬坐在桌边,抱养那本覆膜的日记,面对涂了冷光材料的墙壁上的液晶时钟。
舒鸿的怯懦,天隼号的爆炸,流云的死亡。我看到了一切,但我竟然无法挽救。
任飞扬的手停在半空,除了空气他什么也抓不到,他可抓住的东西全消失了。本来他是可以劝阻舒鸿的懦弱行为的,不错,在舒鸿那不可一世的骄傲表情下掩藏着胆怯,否则一向冲在前面箭般锐利的舒鸿怎么会在事业达到巅峰时见好就收?作为舒鸿的好朋友和多次太空任务的助手,他应当尽力挽救舒鸿,而不是缄默。他可以揭露头儿们对舒鸿的纵容,他们在媒体上声称舒鸿身体不适,让成包成捆写着舒鸿名字的慰问品和信件涌进宇航局的专用信箱,而见到舒鸿的宇航员却一致认为他比任何时候都健康。揭露也许可以刺激舒鸿恢复信心。但他却是瞻前顾后,在极度苦闷中跑去火星参加强化训练。等他再回到基地时,舒鸿已投入地球的怀抱并且从此杳无音信。
还有流云。如果……
任飞扬的胳膊无力地垂了下来,如他不接任天隼号船长的职务,也许一切都不会发生,流云也不会死。但他怎能拒绝这个任命呢?他要和天隼号一起飞,他要比舒鸿飞得更远,他要证明不会再有人像舒鸿一样半途而废。然而,良好的愿望竟然无法变成良好的结果,只给他留下深深的遗憾和愧疚。他是不合格的宇航员,不称职的船长啊!
他记得舒鸿第一次提起流云时那欢欣的表情,等他终于见到照片外的流云——一个眼睛含笑容颜开朗的大女孩儿,已是在九个月以后宇航学院的毕业典礼上了,他和舒鸿都是学院的嘉宾。那天阳光灿烂,云淡风轻,毛白杨和法国梧桐给校园投下簇簇浓荫,到处是红白相间的七叶香,花的芬芳里毕业生们低低絮语,年轻的头颅凑在了一起,仿佛采花的蜜蜂。“我一定要上天!”流云的声音清脆爽利,态度坚决,“但绝不和你在一起,我不要你的照顾。”舒鸿大笑道:“有志气!好,我绝不挑选一名宇航学院的女毕业生做助手。”
任飞扬奇怪这些往事还一一在日,那天像七里香一样甜蜜、芳香和美好,尤其是在宇航局局长亲自把优秀毕业生的奖状递到流云手里时。流云是宇航学院第一个得到这奖状的女性,她作了简短的发言,再三表示太空中不应该有性别歧视,她将以实际行动证明女性和男性的工作能力相当。她后来果然证实了自己的誓言,成为最优秀的太空人之—。
是的,这些我全都记得,记得当我成为天隼号船长时,你第一个要求加入我的工作小组。流云,你从未和舒鸿在一艘飞船上共事,而天隼号却宛如舒鸿的影子,望着你极力掩藏思念与担忧的眼睛,我只是怕你不能承担任务。流云!我本想抚慰你失去舒鸿的寂寞,充实你没有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