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狄公案-第14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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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俱说他疑心。当时七上八下,赶将衣服穿齐,只听阴阳生招呼入殓,众人一拥下床,将尸升起,拈出房间入殡。惟有狄公,等众人出去之后,自己走到床前,细细观看一回,复又在地下瞧了一瞧,见有许多血水点子,里面带着些黑丝,好像活动的样子。狄公看在眼内,出了后堂,在厅前坐下,心下想:“此事定非胡作宾所为,内中必有奇怪的事件,华国祥虽一口咬定,不肯放松,若不如此办法,他必不能依断。”主意想定,却好收殓已毕。狄公命人将华国祥请出说道:“此事似有可疑,本县断无不办之理。胡作宾虽是个被告,高陈氏乃是伴姑,也不能置身事外,请即交出,一齐归案汛办,以昭公允。若一味在胡作宾身上苛求,岂不致招物议?本县决不刻待尊仆便了。”华国祥见他如此说法,总因他是地方上的父母官,案件要他判断,只得命高陈氏出来,当堂申辩,狄公随即起身乘轿回衙。此时惟胡作宾的母亲,感激万分,知道狄公另有一番美意,暗中买属差役,传信与他儿子,不在话下。
  单说狄公回到署中,也不升堂理件,但转命将高陈氏,交官媒看管,其余案件,全行不问,一连数日,皆是如此。华国祥这日发急起来,向着儿子怨道:“此事皆汝畜生误事,你岳母答应免验,她乃是个女流,不知公事的利弊。从来作官的人,皆是省事为是,只求将他自己的脚步站稳,别人的冤抑,他便不问了。前日你定要请我免验,你看这狗官,至今未曾发落。他所恃者,我们已具甘结,虽然中毒是真,那胡作宾毒害是无凭无据,他就借此迟延,意在袒护那狗头,岂不是为你所误!我今日倒要前去催审,看他如何对我,不然上控的状子,是免不了的。”说着命人带了冠带,径向昌平县而来。
  你道狄公为何不将这事审问,奈他是个好官,从不肯诬害平人。他看这案件,非胡作宾所为,也非高陈氏陷害,虽然知道这缘故,只是思不出个原由,毒物是何时下人,因此不便发落。这日午后正与马荣将赵万全送走,给了他一百两路费,说他心地明直,于邵礼怀这案勇于为力,赵万全称谢一番,将银两壁还,分手而去。然后向马荣说道:“六里墩那案,本县起初就知易办,但须将姓邵的缉获就可断结。惟是毕顺验不出伤痕,自己已经检举,哪知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华国祥媳妇又出了这件疑案。若要注意在胡作宾身上,未免于心不忍,前日你在他家,也曾看见各样案情,皆是不能拟定。虽将高陈氏带来,也不过是阻饰华国祥催案的意思。你手下办的案件,已是不少,可帮着本县想想,再访邻封地方,有什么好手件役,前去问他,或者得些眉目。”
  两人正在书房议论,执贴上进来回道:“华举人现在堂上,要面见太爷,问太爷那案子是如何办法。”狄公道:“本县知他必来催案,汝且出去请会,一面招呼大堂伺候。”那人答应退去,顷刻之间,果见华国祥衣冠整齐,走了进来。狄公只得迎出书房,分宾主坐下。华国祥开言问道:“前日老父台将女仆带来,这数日之间,想必这案情判白了,究竟谁人下毒,请父台示下,感激非浅。”狄公答道:“本县于此事思之已久,乃一时未得其由,故未曾审问。今尊驾来得甚巧,且请稍坐,待本县究问如何。”说着外堂已伺候齐备,狄公随即更衣升堂问案。先命将胡作宾带来,原差答应一声,到了堂口,将他传入。胡作宾在案前跪下。
  狄公道:“华文俊之妻,本县已登场验毕,显系中毒身亡。众口一词,皆谓汝一人毒害,你且从实招来,这毒物是何时下入?”胡作宾道:“生员前日已经申明,嬉戏则有之,毒害实是冤枉,使生员从何括起?”狄公道:“汝也不必抵赖,现有他家伴姑为证。当日请酒之时,华文俊出门谢客,你与众人时常出入新房,乘隙将毒投下。汝还巧言辩赖么?”胡作宾听毕忙道:“父台的明见。既她说与众人时常出入,显见非生员一人进房,既非一人进房,则众目昭彰,又从何时乘隙?即使生员下入,则一日之中,为何甚久,岂无一人向茶壶倒茶?何以别人皆未身死,独新人吃下,就有毒物?此茶是何人倒给,何时所泡,求父台总要寻这根底。生员虽不明指其人,但伴姑责有攸归,除亲友进房外,家中妇女仆妇,并无一人进去,若父台不在这上面追问,虽将生员详革用刑拷死,也是无口供招认。叩求父台明察!”未知狄公如何办理,且看下回分解。

第二十二回 想案情猛然省悟 听哑语细观行踪
  却说狄公听胡作宾一番申辩,故意怒道:“你这无知劣生,自己心地不良,酿成人命,已是情法难容,到了这赫赫公堂,便应据实陈词,好好供说,何故又牵涉他人,望图开脱?可知本县是明见万里的官员,岂容你巧言置辩!若再游词抵赖,国法俱在,便借夏楚施威了。”胡作宾听了这些话,不禁叩头禀道:“生员实是冤枉,父台如不将华家女仆提案,虽将生员治死,这事也不能明白。且父台从来审案,断无偏听一面的道理,若国祥抗不遵提,其中显有别故,还求父台三思。”狄公听罢,向他喊道:“胡作宾,本县见你是个县学生员,不忍苦苦刻责与你,今日如此巧辩,本县若不将他女仆提质谅你心也不甘。”随即命人提高陈氏。两旁威武一声,早将伴姑提一到,在案前跪下。狄公言道:“本县据你家主所控,实系胡作宾毒害人命,奈他矢口不认。汝且将此前日如何在新房取闹,何时乘隙下毒,一一供来,与他对质。”高陈氏道:“喜期吉日,那晚间所闹之事,家主已声明在前,总国家主面斥恶言,以致他心怀不善,临走之时,令我等三日之内,小心提防。当时尚以为戏言,谁知那日前来,乘间便下了毒物,约计其时,总在上灯前后。那时里外正摆酒席,老奴虽在房中,黄昏之际,也辨不出来,而且出入的人又多。即以他一人来往,由午时至午后,已不下数次,多半那时借倒茶为名,来此放下。只求青天老爷先将他功名详革,用刑拷问,那就不怕他不供认了”。
  狄公还未开言,胡作宾向他辩道:“你这老狗才,岂非信口雌黄,害我性命!前日新房取闹,也非我一人之事,只因你家老爷独向我申斥,故说了一句戏话,关顾面目,以便好出来回去,岂能便以此为凭证?若说我在上灯前后,到来下毒,此话便是诬陷。从午前与众亲朋在新房说笑了一回,随后不独我不曾进去,即别人也未曾进去;上灯前后,正你公子谢客回家之后,连他皆未至上房,同大众在书房饮酒。这岂不是无中生有,有意害人!彼时而况离睡觉尚远,那时岂无别人倒茶,何以他人不死,单是你家小姐身死?此必是汝等平时,嫌小姐夫人刻薄,或心头不遂,因此下这些毒手,害她性命,一则报了前仇,二则想趁仓猝之时,掳掠些财物。不然即是华家父子通向谋害,以便另娶高门。这事无论如何,皆不关我事!汝且想来。由午前与众人进房去后,汝就是陪嫁的伴姑,自不能离她左右,曾见我复进房去过么?”高氏被他这一番辩驳,回想那日,实未留意,不知那毒物从何时而来;况且晚间那壶茶,既自己去泡,想来心下实在害怕,到了此时,难以强词辩白,全推倒在胡作宾身上,无奈为他这番穷辩。又见狄公在上那样威严,一时畏怯,说不出来。狄公见了这样情形,乃道:“汝说胡作宾午后进房,他说未曾进去,而且你先前所供,汝出来吃晚饭时,胡作宾正同你家少爷在书房饮酒,你家老爷,也说胡作宾是午前进房,据此看来,这显见非他所害。你若不从实招来,定用大刑伺候。”高陈氏见了这样,不敢开言。狄公又道:“汝既是多年仆妇,便皆各事留心,而且那茶壶又是汝自己所泡,岂能诬害与他!本县度理准情,此案皆从你所干出来,早早供来,免得受刑。”高陈氏跪在堂下,闻狄公所言,吓得战战兢兢,叩头不止,说道:“青天大老爷息怒,老奴何敢生此坏心,有负李家老夫人大德,而且这小姐是老奴携抱长大的,何忍一朝下此毒手。这事总要青天大老爷究寻根底。”狄公见高陈氏说毕,心中想道:这案甚是奇怪,他两造如此供说,连本县皆为他迷惑。一个是儒雅书生,一个是多年的老仆,断无谋害之理。此案不能判结,还算什么为民之父母!照此看来,只好在这茶壶上面追究了。一人坐在堂上,寂静无声,思想不出个道理。
  忽然值堂的家人,送上一碗茶来,家人因他审案的时候已久,恐他口中作渴。狄公见他献上,当时盖子掀开,只见上面有几点黑灰浮于茶上,狄公向那人问道:“你等何以如此粗心。茶房献茶,也不用洁净水来煎饮,这上面许多黑灰,是哪里来的?”那家人赶着回道:“此事与茶夫无涉,小的在旁边看到,正泡茶时,那檐口屋上忽飘一块灰尘下来,落于里面,以致未能清楚。”狄公听了这话,猛然醒悟,向着高陈氏说道:“你既说到那茶壶内茶,是你所泡,这茶水还是在外面茶坊内买来,还是家中烹烧的呢?”高陈氏道:“华老爷因连日喜事,众客纷纷,恐外面买水不能应用,自那日喜事起,皆自家中亲烧的。”狄公道:“既是自家烧的,可是你烧的么?”高陈氏道:“老奴是用现成开水,另有别人专管此事。”狄公道:“汝既未浇,这烧水的地方,是在何处呢?”高陈氏道:“在厨房下首间屋内。”狄公一一听毕,向着下面说道:“此案本县已知道了,汝两人权且退下,分别看管,本县明日揭了此案,再行释放。”当时起身,退入后堂。
  此时华国祥在后面听他审问,在先专代胡作宾说话,恨不得挺身到堂,向他辱骂一番,只因是国家的法堂,不敢造次;此时又听他假想沉吟,分不出个皂白,忽然令两造退下,心下更是不悦。见狄公进来,怒颜问道:“父台从来听案,就如此审事的么?不敢用刑拷问,何以连申斥驳诘,皆不肯开口呢?照此看来,到明年此日,也不能断明白了。不知这里州府衙门,未曾封闭,天外有天,到那时莫怪举人越控。”说着大气不止,即要起身出去。狄公见了笑道:“尊府之事,本县现已明白,且请稍安毋躁,明日午后,定在尊府分个明白。此乃本县分内之事,何劳上宪控告?若明日不能明白,那时不必尊驾上控,本县自己也无颜作这官宰了。此时且请回去吧。”华国祥听他如此说来,也是疑信参半,只得答道:“非是举人如此焦急,实因案出多日,死者含冤,于心不忍。既老父台看出端倪来,明日在家定当恭候了。”说完起身告辞,回到家内。
  这里狄公来至书房,马荣向前问道:“太爷今日升堂,何以定明日判结?”狄公道:“凡事无非是个理字,你看胡作宾那人,可是个害人的奸匪么?无非是少年豪气,一味嬉戏,误说了那句戏言,却巧次日生出这件祸事,便一口咬定于他。若本县再附和随声,详革拷问,他乃是世家子弟,现已遭了此事,母子二人,已是痛苦非常,若竟深信不疑,令他供认,那时不等本县究辨,他母子此时,必寻短见,岂非此案未结,又出一冤枉案件?至于高陈氏,听她那个言语,这李家乃是她的恩人,更不忍为害可知。所以本县这数日,思前想后,寻不出这条案情原由,故此不肯升堂。今日华国祥特来催审,本县也只得敷衍其事,总知道这茶壶为害。不料今日坐堂时候,本县正在思索此案,无法可破,忽值茶房献茶与本县,上面有许多浮灰,乃是屋上落下。他家那烧茶的地方,却在厨下木屋里面,如此这般的推求,这案岂不可明白么?”马荣听毕说:“这太爷的神鉴,真是无微不至。但是如此追求,若再不能断结,则案情比那皇华镇毕顺的事,更难辨了。”
  正说之间,洪亮同陶干也由外面进来,向狄公面前请安已毕,站立一边。狄公问道:“汝等已去多日,究竟看出什么破绽,早晚查访如何?”洪亮道:“小人奉命之后,日间在那何恺里边居住,每至定更以后,以及五更时间,即到毕家察访,一连数日,皆无形影。昨晚小人着急,急同陶干两人施展夜行工夫,跳在那房上细听。但闻周氏先在外面,向那婆婆叫骂了一回,抱怨她将太爷带至家中医病,小人以为是她的惯伎,后来那哑子忽然在房中叫了一声,周氏听了骂道:‘小贱货,又造反了,老鼠吵闹,有什么大惊小怪!’说着只听扑通一声,将门关起。当时小人就有点疑惑,她女儿虽是个哑子,不能见老鼠就会叫起来。小人只得伏在屋上细听,好像里面有男人说话,欲想下去,又未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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