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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道狄公为何不叫他两人与何恺同去,皆因前日开棺之时,洪亮在皇华镇上,住了数日,彼处人民,大半认得,怕他日间去,被人看见,反将正凶逃走。何恺是地方上的地甲,纵有的问张问李,这是他分内之事,旁人也不疑惑。又恐何恺一个得了凶手,独力难支,又拿他不住,因此令洪亮同陶干晚间前去。一则访访案情,二则何恺在坊上,还是勤力,还是懒惰,也可知道。这狄公的用意当日布置已毕,家人掌上灯来,一人在书房内,将连日积压的公事,看了一回。
用过晚饭,正拟安息,忽然窗外噗咚,噗咚,跳下两人,把狄公吃了一惊。抬头一见,乃是马荣、乔太。当时请安已毕,狄公问道:“二位壮士,这几日辛苦,但不知所访之事如何。”马荣道:“小人这数日虽访了些形影,只是不敢深信,恐前途有了错讹,或是寡众不敌,反而不美,因此回来禀明大人。”狄公道:“壮士何处看出破绽,赶快说来,好大家商量。”
乔太道:“小人奉命之后,他向东北角上,小人就在西南角上,各分地段,私下访查。前日走到西乡跨水桥地方天色已晚,在集上拣了个客店住下,且听同寓的客人闲谈。说高家洼这事,多半是自家害的自家人。小的听他们说得有因,也就答话上去,问道:‘你们这班人,所说何事?可是谈的孔家客店的案么?’那人道:‘何尝不是。看你也非此地口音,何以知道这事,莫非在此地做什么生意?’小人见他问了这话,只得答着机锋道:‘我乃山西贩皮货客人,日前相验之时,我们有个乡亲,也是来此地买卖,却巧那日就住在这店内,后来碰着谈论起来,方才晓得。闻说县里访拿得很紧,还有赏格在外,你们既晓得自家人所杀,何不将此人捉住,送往县内?一则为死者伸冤,是莫大功德,二则多少得几百银于,落得快活。你我皆是做买卖的朋友,东奔西走,受了多少风霜,赚钱蚀本还不知道,有这美事,落得寻点外水,岂不是好?’那班人笑道:‘你这客人,说得虽是,我们也不是傻子,难道不知钱好?只因个缘故在内,我们是贩卖北货的,日前离此有三四站地方,见有一个大汉,约在三十上下,自己推着一辆小车,车上极大的两个包裹,行色仓皇,忙忙的直望前走。谁知他心忙脚乱,对面的人,未尝留心,咚了一声,那车轮正碰着我们大车之上,登时车轴震断,将包裹撞落在地下。我当他总要发急,不是揪打,定要大骂一番,哪知他并不言语跳下车,将车轴安好,忙将包裹在地下拾起。趁此错乱之际,散了一个包裹,里面露出许多湖丝。他亦不问怎样,并入大包裹内,上好车轴,仓皇失措,推车向前奔去,听那口音,却是湖州人氏。后来到了此地,听说出了这案,这人岂不是正凶?明是他杀了车夫,匆匆逃走了,这不是自家害的自家人?若不然,焉有这样巧,偏遇这人,也是湖州人氏。只怕他去远了,若早得了消息,岂不是个大大的财路。’这派话,皆是小人听那客店人说,当时就问了路径,以便次日前去追赶。却好马荣也来这店中住宿,彼此说了一遍。次早天还未明,就起身顺着路径,一路赶去。走了三四日光景,却到邻境地方。有一所极大的村庄,见许多人围着一辆车儿,阻住他的去路。小人们就远远的瞧看,果见有一个少年大汉,高声骂道:“咱老子走了无限的关隘,由南到北,从不惧怕何人,天大的事,也做过了。什么希奇的事,损坏你的田稻,也不值几吊大钱,竟敢约众拦住?若是好好讲说,老子虽无钱,给你一包丝货,地抵得你们苦上几年。现在既然撒野,就莫怪老子动手。’说着两手放下车子,举起拳头,东三西四,打得那班人抱头鼠窜,跑了回去。后来庄内又有四五十个好汉,各执锄头农器,前来报复。哪知他不但不肯逃走,反赶上前去,夺了一把铁铲,就摔倒几个人。小人看见那人,并非善类,欲想上去擒拿,又恐寡不敌众,只得等他将众人打退,向前走去。两人跟到个大镇市上,叫什么双土寨,他就在客寓内住下。访知他欲在那里卖货,有几日耽搁,因此紧赶回来,禀知大人。究竟若何办法?”
狄公听了这话,心中甚是欢喜。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且先派人捉拿凶手。不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十三回 双土寨狄公访案 老丝行赵客闻风
却说狄公听马荣说出双土寨来,心下触机,不禁喜道:“此案有几分可破了,你们果曾访这人姓甚名谁,果否在寨内有几天耽搁?若是访实,本县倒有一计在此,无须帮动手脚,即可缉获此人。”乔太见狄公喜形于色,忙道:“小人访是访实了,至于他姓名,因匆匆寻他买货的根抵,一时疏忽,未曾问知。不知大人何以晓得此案可破?”狄公就将宿庙得的梦,告诉于他,说卜圭的圭字,也是个双土,这贩丝的人,就在双土寨内出货,而且又是个湖州人,岂非应了这梦?“你二人可换了服色,同本县一齐前去,拣一个极大的客寓住下。访明那里,谁家丝行,你即住在他行中,只说我是北京出来的庄客,本欲到湖州收买蚕茧,回京织卖京缎。只因半途得病,误了日期,恐来往已过了蚕时,闻你家带客买卖,特来相投。若有客人贩丝,无论多少,皆可收买。他见我们如此说法,自然将这人带出,那时本县自有道理。”马荣、乔太二人领命下来,专等狄公起身。狄公知此处有几日耽搁,当时备了公出的文书申详上宪,然后将捕厅传来,说明此意,着他暂管此印,一应公事,代拆代行,外面一概莫露风声,少则十天,多则半月,即可回来。捕厅遵命而行,不在话下。
狄公此时见天色不早,即在书房安歇了一会,约至五更时分,即起身换了便服,带了银两,复又备了邻县移文,藏于身边,以便临时投递。诸事已毕,与马荣、乔太二人,暗暗出了衙署,真是人不知鬼不觉,直向双土寨而来。夜宿晓行,不到三四日光景,已到了寨内。马荣知这西寨口,有个张六房是个极大的老客店,水陆的客人,皆住在他家,当时将狄公所坐的车辆,在寨外歇下,自己同马荣进了寨里,来到客店门首,高声问道:“里面可有人?我们由北京到此,借你这地方住下一半天。咱家爷乃是办丝货的客商,若有房屋可随咱来。”店内堂棺儿见有客人来住居,听说又是大买卖,赶着就应道:“里面上等的房屋,爷喜哪里住,听便便了。”当时出来两人问他行李车辆。马荣道:“那寨口一辆轻快的车辆,就是咱家爷的。你同我这伙伴前去,我到里面瞧一瞧。”说着命乔太同堂倌前去,自己进内,早有掌柜的带他到里面,拣了一间洁净的单房,命人打扫已毕,复行出店门。见狄公车辆已歇在门口,正在那里解卸行李,当时搬入房内,开发了车价。早有小二送进茶水。
众人净面已毕,掌柜进来问道:“这位客人尊姓?由北京而来,到何处去做买卖?小店信实通商,来往客人,皆蒙照顾,后面回下点心酒饭,各色齐备,客人招呼便了。”狄公道:“咱们是京城缎行的庄客,前月由京动身,准备由此经过,一路赶到湖州收些蚕茧,不料在路得病,误了日期,以至今日才至贵处。这里是南北通衢的,不知今年的丝价,较往常如何?”掌柜道:“敝地离湖州尚远,彼处的行情,也听得人说。春间天气晴和,蚕市大旺,每百两不过三十四五两的关叙。前日有几个贩丝的客人,投在南街上薛广大家行内,请他代卖,闻开盘不过要三十八九两码子。比较起来,由此地到湖州不下有月余的路程,途费算在里面,比在当地收买倒还廉许多。”狄公听了这话,故作迟疑道:“不料今年丝价如此大减,只抵往常三分之二,看来虽然为病耽搁,尚未误正事。你们这地方丝行,想必向来是做这项生意的了,行情还是听客人定价,抑是行家做价,行用几分?可肯放期取银。”掌柜的说道:“我们虽住在飓尺,每年到了此时,但听见他们议论,也有卖的,也有买的。老放庄客的人,由此经过,皆知道这里的规矩。俗言道:‘隔行如隔山。’其中细情,因此未能晓得。客人想必初来此地,还不知尊姓大名。”狄公见他动问,乃道:“在下姓梁名狄公,皆因时运不佳,向来在京皆做这本行的买卖,从未到外路去过。今年咱们行内,老庄客故了,承东家的意思,叫咱们前来,哪知在路就得了病症。现在你们这里行情既廉,少停请你带咱们前去一趟,打听打听是哪路的卖客。如果此地可收,咱也不去别处了。”掌柜见他是个大本钱的客人,难得他肯在此地,不但图下次主顾,即以现在而论,多住一日,即赚他许多房金,心下岂不愿意?连忙满口应承,招呼堂倌,办点心,送酒饭,照应得十分周到。
到了下昼时分,狄公饮食已毕,令乔太在店中看守门户,自己同马荣步出外面,向着掌柜说道:“张老板,此刻有暇,你我同去走走。”掌柜见他邀约,赶紧答应,出了柜台说道:“小人在前引道。离此过了大街三两个弯子,就是南寨口,那就到了。”说着三人一同去。
果然一个好大的寨子,两边铺户十分整齐,走了一会,离前面不远,掌柜请狄公站下,自己先抢一步,到那人家门首,向里问道:“吴二爷,你家管事的可在家?我家店内有一缎行庄客,从北京到此,预备往南路收的,听说此地丝价倒廉,故此命我引荐来投宝行。客人现在门首呢。”里面那人,听他如此说法,忙答道:“张六爷,且请客人里面坐。我们管事的,到西寨会款子去了,顷刻就回来的。”狄公在外面见他们彼此答话说管事的不在行内,心下正合其意,可以探得这小官的口气,忙向张六说道:“老板,咱们回去也无别事,既然管事的不在这里,进去少待便了。”当时领马荣到了行内。见朝南的三间屋,并无柜台等物,上首一间设的座起,下首一间堆了许多客货,门前白粉墙上写了几排大字:“陆永顺老丝行,专办南北客商买卖。”
狄公看毕,在上首一间坐定。小官送上茶来,彼此通过名姓,叙了套话,然后狄公问道:“方才张老板说,宝号开设有年,驰名远近,令东不知是哪里人氏,是何名号,现在买卖可多?”吴小官道:“敝东是本地人氏,住在寨内,已有几代,名叫陆长波。不知尊家在北京哪家宝号?”狄公见他问这话,心下笑道:“我本是访案而来,哪知道京内的店号。曾记早年中进士时节,吏部带领引见,那时欲置办鞋帽,好像姚家胡同,有一缎号,代卖各色京货,叫什么‘威仪’两字,我且取来搪塞搪塞。”乃道:“小号是北京威仪。”那小官听他说了“威仪”二字,赶忙起着笑道:“原来是头等庄客,失敬失敬!先前老敝东在时,与宝号也有往来。后因京中生意兴旺,单此一处,转运不来,因此每年放庄到湖州收卖。今年尊驾何以不去?”狄公见他信以为真,心下好不欢喜,就将方才对张掌柜的那派谎言,说了一遍。
正谈之间,门下走进一人,约在四五十岁的光景,见了张六在此,笑嘻嘻的问道:“张老板何以有暇光顾?”张六回头一看,也忙起身笑道:“执事回来了,我们这北京客人,正盼望呢。”当时吴小官又将来意告诉了陆长波,狄公复又叙了寒喧,问现在客货多寡,市价如何。陆长波道:“尊驾来得正巧,新近有一湖州客人。投在小行。此人姓赵,也是多年的老客丝货,现在此处,尊驾先看一看。如若合意,那价银格外克己便了。”说着起身邀狄公到下首一间,打开丝包看了一会。只见包上盖了戳记,乃是“刘长发”三字,内有几包斑斑点点,现出那紫色的颜色,无奈为土泥护在上面,辨不清楚。狄公看在眼内,已是明白,转身向马荣道:“李三,你往常随胡大爷办货,谅也有点颜色。我看这一点丝货,不十分清爽,光彩混沌,怕的是做茧子时蚕子受伤了。你过来也看一看。”马荣会意。到了里面,先将别的包皮打开,约略看了几包,然后指着有斑点的说道:“丝货却是道地,恐这客人,一路上受了潮湿,因此光茫不好。若这一包,虽被泥土护满,本来的颜色,还看得出,见了外面就知里面了。不知这客人可在此处?他虽脱货求财,我们倒要斟酌斟酌。”狄公见马荣暗中有话,也就说道:“准是在下定价买了,好在小号用得甚多,就有几包不去,也可勉强收用。但请将这赵客人请来,凭着宝行讲明银价,立即可银货两交,免得彼此牵延在此。”陆长波见他如此说法,难得这样买卖,随向吴小官道:“赵客人今日在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