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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下。
一只大鹰盘旋冲飞。
能在百丈高空上辨出草丛内小兔的锐目,闪闪生光,俯瞰着下面刚在一个密林里窜出来的数十道人影。
那批人来到一条通往层层迭迭的荒山的崎岖山路前,停了下来,乘机休息回气。
其中生得斯文秀气的青年抬起头来,望着飞行轨迹刚横过明月的飞鹰叹了一口气道:“我们怎么快,也及不上这扁毛畜生的飞行速度。”
这人当然是怒蛟帮年轻一辈的第一谋士瞿雨时。
旁边的怒蛟帮帮主上官鹰也抬起头,脸色凝重地道:“逍遥门追踪之术,使人防不胜防,以鹰眼代犬鼻,确是高明。”
戚长征也无可奈何地道:“最可怕的是我们无论用野兔或雀鸟来引它,它都不肯下来,难道我们连一只畜生也斗不过?”
上官鹰道:“管它受过什么严格训练,畜生毕竟是畜生,只要我们分成数组,分散逃走,这畜生最多只能跟上其中一组,而那组再又分散,各自单独逃走,看这畜生还能怎样?”翟雨时沉吟不语。
众人眼光都投往他身上。
翟雨时回首望往后面在明月下显得鬼影幢幢的林木,俨似草木皆兵,叹了一口气道:“是否有点奇怪,这恶鹰由龙渡江头直跟我们到这,足有个多时辰,照理我们行踪已露,以莫意闲和孤竹等人的轻功,怎会追不上我们?”
众人一想,这果是不合情理。
戚长征欲言又止。
翟雨时道:“长征你有什么话要说?”
戚长征摇头道:“我本来想说是否他们等待援兵,待形成包围网后,才一举将我们消灭。不过回心一想,我想出来的定不能比你更好,故将话吞回肚里。”
上官鹰微笑道:“长征你直人直性,但也不能完全依赖雨时的脑袋,否则便会变懒变蠢了。”
翟雨时道:“长征的话不无道理,幸而我精通地理山川之势,所以逃走的路线,均针对着敌人可能布下的陷阱而定夺,假设他们仍能将我们迫入罗网,我也只好口服心服。” 他语气里自有一股自信,使人衷心对他生出敬服之念。
上官鹰道:“那他们不趁早出手,究竟是何道理?”
翟雨时道:“假设我估计不错,他们如此做法,一方面可对我们形成无处可逃的心理压力,生出不能与他们对抗的感觉,更重要的是想要我们分散逃走,力量分散,便可轻易逐个击破,到底他们的目标只是帮主一人。”
戚长征豪气大发道:“如此我们不如大模厮样,向着怒蛟帮走回去,拚着对上了便跟他们大干一场,也胜过像现在这落荒之犬的窝囊相。”
翟雨时道:“不!我们正要分散而逃。”
众人齐齐愕然。
圆月高挂中天
韩柏离开了坟场后,全速在山野间飞驰,愈跑愈轻松,热气如千川百河般由脚板的涌泉穴升上,与从头顶泥丸宫流下的冷气,穿过大小经脉,汇聚往丹田气海处,一冷一热两股气流,交融旋转,当旋力聚积至顶峰时,又倏地由丹田射出千万道气箭,闪电般蔓延全身。
这过程周而复始,每次之后,体内的真气便增长了少许,眼目看得更清楚,传入耳内的声音亦大了许多,皮肤和空气接触的感受更深刻、更微妙,一切都不同了。
他现在经历的正是体内魔种和自身精气结合的异感,这时只是个开始,至于往下去的路怎么走,不但赤尊信不知道,恐怕古往今来亦从没有一个人知晓。
韩相只往荒山野路走,全身泥污和衣着破烂的他,确不宜与人相遇。
他愈来愈感到奔跑毫不费力,天上的圆月、荒茫的大地,在旋转飞舞,矮树高林往两边流水般倒退,他为快逾奔马的高速欢呼,这新鲜的感觉使他忘怀了一切。
便若天地初开时,唯一的人在大地上为生命的存在而狂奔。
他忘记了韩家兄妹、马峻声、何旗扬,甚至乎令他神魂颠倒的秦梦瑶,和将他由平凡小子造就成不可一世的高手的赤尊信,就若他们从来未存在过。
魔种和他逐步结合,使韩柏进入了物我两忘的道境,在似无尽止的奔跑里,天地与他的精神共舞者,只剩下他和他的宇宙,孤单但是恒久无边。
奇异的力量海潮般在他的经脉澎湃激,每一次的冲激都带来全新的感受。
明月孤悬在星弧的边缘处,又圆又远。
在这一切都美好的时刻,体内流动的真气忽地窒上一窒,然后消失无踪,代之而起是一股无可抗拒的寒气,由大小经脉逆转而行,收缩往丹田处。
那种难受的感觉,便像一个人贪婪地呼吸着新鲜空气,如痴如醉时,忽地发觉下一口吸入的竟全是腐臭毒气。
韩柏惨嚎一声。
打横切入一个疏树林,当地穿林而出时,全身一阵剧痛,再也支持不住,往前仆倒,刚好跌在一个官道的正中央处。
这下突变真是莫名所以。
他想爬起来,岂知全身有如针刺,连指头也动不了。
韩柏死命守着心头一点灵明,他有一个感觉,就是假若就此昏去,将永远也醒不过来。在施法前,赤尊信习警告说这魔种因能速成,故非常霸道,在与他真正完全结合前,会有一段非常凶险艰苦的过程,可是想不到这突变要来就来,全无先兆,比之练武者走火入魔,更使人难防。
就在水深火热的时刻,身后车声辘辘,马蹄踏地,一队骑士,护着一辆华丽马车,从官道一端徐徐赶至。
韩柏模糊间想道:怎会有人趁黑赶路?
带头骑士一声吆喝,人和马车都停了下来。
“小丐让路!”
啪的一声,一条马鞭在空中转了一个小圈,带起慑人风声,重重落下,猛抽往韩柏背上。
若是韩柏神智清醒,当知使鞭者这一下落手极重,是欲一把将他抽往路旁,手段狠毒之至。
“啪!”
一鞭结结实实抽在背上,困体格突然壮大而破烂不堪的衣服,登时碎布散飞。
韩柏只觉有些东西轻轻在背上拂过,不但一点疼痛的感觉也没有,反而痛楚像由背上出去了那样,好过了很多。
那人‘咦’了一声,第二鞭加重力道,再抽在韩柏背上。
韩柏一声呻吟,随着鞭势带得横滚开去,他呻吟并非因为痛楚,只是直至这刻才叫得出声来。
另一人策马驰近,大笑道:“邢老三,你是否功夫疏懒了,竟然用到两鞭,才搬得动这死了半截的乞儿。”
韩柏滚到路边,‘砰’一声懂上一块路旁的大石,面转了过来,由下而上,看到了骑士们和马车。
那二十多名骑士个个目光闪闪,一身黑衣,腰间扎了条红腰带,看来似是大户人家的武师。
那辆马车极尽华丽,由八骏拖拉,非常有气势。
先前鞭打韩柏的邢老三跳下马来,小心翼翼来到韩柏前面,一对凶光闪闪的眼在韩柏身上扫了数遍,刚才他第一鞭不能将韩柏带往一旁,这老江湖立时心生怀疑,故不敢托大,下马来摸清韩柏的底。
韩柏原本僵硬的肌肉,开始有了变化,扭曲起来,不过却与邢老三的两鞭无关,只是由于自身的苦痛。
邢老三还以为是自己的杰作,闷哼一声,正要在韩柏胸前檀中穴补上一脚,好送这乞儿归西,‘咿唉’声中马车门打开,一名俏丫环走了下来,叫道:“邢老三!小姐有令,要我送一粒保命丹给这位乞儿大哥。”
邢老三缩退一步,恭敬地道:“夏霜姐姐请。”
那叫夏霜的悄丫环盈盈来至韩柏身前,闻到韩柏身上发出的泥污汗臭,慌忙捏着鼻子。邢老三倒乖巧得紧,抢前伸手捏开韩柏的口,夏霜一扬手,一粒朱色的药九,和着浓郁的山草香气,投进了韩柏喉咙,直入胃里,连吞的过程也省了。
夏霜完成了任务,迅速退回马车去。
邢老三飞身上马,喝道:“起行!”
一个甜美的声音传出道:“且慢!”
刚才嘲笑邢老三功夫退化的大汉愕道:“小姐!”
被称为小姐的道:“祈老大,我说的话你听不见吗。你看他有丝毫应有的反应没有” 虽说在月色之下,但韩柏刚好卧在树木的暗影,马车又和韩柏隔了三丈之遥,这小姐的眼力确是惊人。
众人二十多对眼睛齐往韩柏望去,只见他头脸泄出了豆大的冷汗水,与应有的反应迥然有异。祈老大向夏霜使个眼色。
俏丫环点点头,向车内小姐低声道:“小姐,只是个乞儿吧!你已尽了人事了,主人在前头等着你,我们若迟了,主人怪罪下来,谁也担当不起。”
小姐叹了一口气道:“这人体格轩昂,貌相清奇,显非平凡之辈,落难于此,我又怎忍心见他如此断送一生。”
她的眼力诚然非常高明老到,但在“病况”上却错看了韩柏。
原来丹丸入喉后,立时化作一股火热,散往全身,散乱失控的真气竟奇迹地重新汇聚起来,由冷转热,硬生生迫出一身热汗,使那位小姐误会他病情转劣。
小姐的言语,一字不漏地进入他耳里,他顿时心生感激,但车窗垂下轻纱,使他对这好心肠的小姐缘悭一面,暗忖不如我使个小计,引她出来。这想法非常自然,连他也不觉大异于自己从前胆怯朴实的性情,不知这正是因与魔种结合后,人亦变得精灵乖巧起来。
韩柏忽地装姿作态,颤抖蜷曲。
“唉!”
垂遮车窗的轻纱若被柔风吹拂般扬起。
一只白天般的修长纤手,在月照树影里由车窗轻盈舒徐地递出来,玉手轻挥,三道白光急射韩柏胸前的三个大穴。
这时的韩柏眼光何等锐利,一看二支长针来势,估计出长针的力道和落点,只是想以针剌的方式打通他胸前闭塞的经穴,使全身气血运行,乃救命招数,有善意而无恶念,不过由这一手来看,这充满美感的手的女主人,医道武技均非当高明,超出了一般高手的水平。
“笃!”
三支银针同时入肉盈寸。
韩柏果然胸前一轻,气脉畅通。
他心中刚暗叹计不得逞,突又骇然大惊,因已积聚在丹田的真气,忽地似不受控制的脱续野马,山洪暴发般由贯通了的三个大穴直冲而上。
“呀!”
他忍不住惨叫起来。
三股洪流在任脉汇聚,变成无可抗拒的急流,逆上直冲心脉。
“轰!”
脑际像打了一个响雷。
原来这正是魔种的精气与韩柏体内精气的结合时刻,在结合之初,首要让魔种的精气贯通全身经脉,这三针之助,刚好完成这过程,魔种由早先的假死进入真死的阶段。此后魔种的精气完全融入韩柏体内,至于将来如何把赤尊信的庞大精气神据为己有,就要看韩柏的造化了。
车门推开。
一道白影闪出,来到韩柏身前,众骑士一起躬身道:“小姐!”
那小姐不能置信地道:“没有可能的,竟死了。”直到这刻,她的语气依然平淡如水,像世间再没有任何事物突变,能惹起心湖的涟漪。
祈老大踏前一步,恭敬地道:“这乞儿身罹绝症,死不过是迟早的事。”
小姐轻叹道:“但总是因我学医未精,错施针法而起,埋了他吧!”
祈老大一呆道:“小姐,主人他……”
小姐皱眉截断道:“埋了他!”
祈老大不敢抗辩,道:“小姐请先起程往会主人,小人会使人将他好好埋葬。”
小姐摇头道:“不!我要亲眼看他入土为安,尽点心意。”
祈老大没法,打个手势,立时有人过来将韩柏抬起,往林内走去。
他们的一言一语,全传入韩柏耳内。
他虽目不能睁,手不能动,像失去了体能般空虚飘荡,但神智却前所未有的精灵通透,思深虑远。
他感到身旁这有如观音般慈悲的女子,对他那“死亡”的深刻感受,也捕捉到她哀莫大于心死的黯然神伤。
这小姐显是生于权势显赫的大户人家,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使她如此厌倦人世。
在一般情形下,年轻女子的烦恼,自是和男女间的感情有关。
他被放在湿润的泥土上。
月光映照,柔风拂过。
鸣鸟叫,草叶摩挲。
他闭着眼睛,以超人的感官默默享受这入土前宁静的一刻。
树木割断,泥土翻起的声音此起彼落。
小姐身体的幽香传入鼻,与大自然清新的气息,浑融无间。
她一直拌在他身边。
心里无限温馨。
什么也不愿去想。
很快他又被抬了起来,心中不由苦笑,这是一晚之内第二次被人埋葬,这种经验说出去也许没有人会相信,忽地想起了韩家小妹宁芷。
身体降入土坑。
一幅布轻柔地盖在他脸上。
幽香传来。
当他醒悟到这是小姐所穿披风一类的东西时,大片大片的泥土盖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