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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雅音才不会当真,但却被话里的意思刺得脸色渐渐僵硬。随又笑道:“姐姐是大家闺秀,应当明白事理。”
“又让妹妹笑话了,姐姐是道地的姨娘女。若不是命好抛绣球砸中脑子不好使的呆相公,指不定现在正给哪家公子作小妾与那正妻斗得你死我活。”
“放肆!”立在宋雅音背后的几个老嬷嬷终于品出话味不对了,仗着梅家、宋家的威风,站出伸手前指,一副要替自家大奶奶兴师问罪的神色。
钱文静依然笑容可掬,大人物没必要与小角色纠缠。
272。冰兰月落难(04)
秀上前一巴掌抡飞没大没小的老嬷嬷,斜视看向宋雅音,淡淡开口:“这就是大户官宦人家的家教?我大姐与你家大奶奶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们插嘴了?!你们在家里懒散撒野惯了是你们的事,这里是王家,进了农庄就要按我大姐的章程做人!”
宋雅音吐到嘴边的话被堵了回去,没想到眼前看似乖巧的王家小妾居然也是伶牙利齿极不好惹。
秀返身走回钱文静身前站立。作为王老爷亲令的暗探总管兼王家小妾,内心深处一直对钱文静允许一个女人继续默默看着相公王白玉的事感激不已,因而也就越发厌恶仗着家势欺凌妾室的大家小姐,在那些人眼中,跑江湖卖艺的女子并不比青楼清倌强到哪去。
自知下人无礼在先,宋雅音只得替忠心嬷嬷开口道歉,希望钱文静不要介意。
钱文静摆摆手道:“是姐姐要向妹妹赔礼才对,君子动口不动手嘛。秀,大姐再恶也绝不会趁相公不在家时卖掉你,不用这么拼命讨好大姐。我们妇道人家当以夫为天,卖不卖、退不退的,都要等相公回来发话才算数。大姐顶多一天打你十遍。”
“秀谢过大姐。”
宋雅音面上因后天教养而来的温和笑意终于完全散去,叹息着直视钱文静,眼神中只有一个意思:姐姐莫非真要逼着妹妹将事挑明了?
钱文静神色依然柔和,但目光坚定,毫不退缩避让:你说你的,人在我这,休想动她!
屋中气氛渐渐凝固,两边下人们都捏了一把冷汗,不会打起来吧?
宋雅音起身走到钱文静身前,冷冷轻语:“既然姐姐心意已决,妹妹便不避羞耻了。梅家不幸,出了一个败坏家风的逃妾,小妹希望能在她还没有做出有损梅家清誉之事前找到她。姐姐可知她的消息?”
钱文静道:“梅大哥还有妾室?不能吧,姐姐与相公前去恭贺新婚时可没听人提及。”
“此妾出生风尘,心性风流,向来不住家中,蛊惑相公为她买屋别居,得空便勾三搭四。姐姐可是正经人家名媒正娶的原配妻室,就算不顾念相公的名声,不怕来日养虎为患?”
钱文静笑道:“妹妹言重了,你说的到底是谁,姐姐可是越听越糊涂。”
“冰兰月!姐姐,你这是在逼小妹撕破脸子。”
秀怒了,上前就要开骂,这里是王家,还轮不到梅家人来摆威风。
钱文静挥退秀,脸上做出恍然之色,“妹妹倒是千里眼,姐姐刚请个女管事正叫冰兰月,不过并不是逃妾。香茶,去叫人来。”
“见过少奶奶。”冰兰月一身农家粗布衣裙,但依然气质娴雅,远胜一般大家小姐。
望着梅家逃妾,宋雅音清秀脸庞突现狠戾,心道贱人你果然在这,这回看你怎么跑。
六婆子见状笑开了花,一溜烟地小跑上前。县人皆知冰兰月是出名的色艺双绝,绝对能卖个大价钱,不然她可不会从天华县跟到东宁府来。
秀寒着脸拦在前方。
六婆子自恃有宋雅音撑腰,哪会将一个小妾放在哪里,伸指扯着嗓子叫开了:“拦什么?不知道那位是梅大公子正妻?这正妻处置妾室是天经地义的事。我告诉你,梅县尊就要是东宁知府了,你们一个个都是治下之民,要敢放肆,日后小心扒你们皮。来人,带她回去。”
几个牙行小厮闻言气焰百倍,撸起袖子就冲向冰兰月。
273。冰兰月落难(05)
来武的正对秀胃口,毫不客气地将一众想抢人的牙行小厮全部打倒在地。
小厮们捂着脱臼的右臂痛得直冒冷汗。
六婆子傻眼了,没想到对面的人还真敢下狠手。
秀抬手一巴掌扇得六婆子原地打转,黑着脸怒吼:“没记性我就让你长点记性。我再说一次,这里是王家,一切都由我大姐说了算,再敢放肆,打折你们手腿吊树上!”
非但六婆子捂着脸不敢吱声,宋雅音也被秀的狠劲吓得眼角直颤,用藤条抽人与空手打断人骨头可是两个级别,没得比。良久方强撑开口:“姐姐,梅家逃妾自应由梅家处置,这既是家法也是国法。姐姐要是强阻,到哪都说不过去。”
钱文静笑道:“妹妹这话说得是,国法至重,但国法也不是你我两个妇道人家说什么就是什么的,大夏律千条万款现写在书上。六婆子,我们有五年多没见了,你去我家买过人。”
六婆子不敢接话,只是乱点头,不止一次,去过很多次,当时眼前的王家少奶奶还是个傻女孩。
钱文静道:“你是正经的老牙婆,应该明白牙行的规据。今天你来我庄上放肆,污以逃妾之名强拉王家良人发卖,这已是犯了国法,足够斩你的头!来人,捆起来,过后送到东宁府,自有诉状递于府衙。”
六婆子傻眼了,急忙转身求梅家大奶奶给自已作主,这罪名她当不起。
宋雅音偏头看向冰兰月,“贱人,我不知你是怎么哄骗文静姐姐的,但你是梅家妾室一事县人皆晓,你敢抵赖?”
钱文静笑道:“妹妹此话说得不对,人说之词就是县尊升堂都不尽信。既然妹妹说冰管家是梅家逃妾就请拿出凭证,只要是真,姐姐绝无二话,亲自绑起来送到府上赔罪。”
六婆子急叫:“有,当然有。梅大奶奶你行行好,赶紧将小贱人的纳妾文书给王大奶奶瞧瞧,老婆子年纪大了,可吃不得官司。”
宋雅音僵在原地,心内说不出的懊恼与愤恨,纳妾文书当时在得意之下给烧得一干二净,现在哪能拿得出来。其实别说纳妾文书,宋雅音只要看到与妾室有关的东西,就会升起一股无法自控的毁灭欲望,家里冰兰月穿过的衣服、睡过的床、坐过的椅子、用过的杯碗通通都烧了个净光、砸个粉碎。
钱文静道:“妹妹若是忘在家里尽管派人去拿。我王家虽不是大户人家,却也容不得别人泼脏水。窝藏好友逃妾,妹妹,这罪名要是坐实了,你让姐姐夫婿日后还有何脸目做官?还有何脸目与好友们吟诗作对?今天必须将事情干净了结了,姐姐就坐在这等冰管家的纳妾文书!”
六婆子急声让梅家大奶奶赶紧派人回家拿。
宋雅音闭目无语,好一会才从牙缝中挤出“烧掉了”三个字。
“瞧妹妹说得,国法至重,一句烧掉了就想带走人是不是太荒谬了些?秀,将东西拿给六婆子看看,省得好像咱王家冤枉了她一般。”
六婆子一副看见阎王贴的恐惧表情,在她眼前有二张赎身文契,上面分别写明天佑三十年钱永在各以一百两纹银身价从东宁府山南县翠仙阁赎走清倌冰兰月及两个随侍丫环,文契上分别按有买方、卖方、中人的手印。
274。冰兰月落难(06)
不止六婆子,宋雅音也脸色徒变,暗道不妙。
钱文静淡然开口:“六婆子,我三哥送几个丫环给妹妹当陪嫁碍你哪只眼了?居然大摇大摆地来我王家撒野,若是不给你们点颜色瞧瞧,别人还以为我王家好欺负,等着见官吧。”
宋雅音脸色恢复从容、镇定,开口轻叹:“姐姐灵秀,妹妹不是对手,怪道连父亲也允许大哥去参加抛绣球招亲大会了。只是这样真的好吗?姐姐也是妻,就不恨那些个勾三搭四的狐媚子?”
“当然恨,但对人对事绝不能一概而论,在姐姐眼中风流花心公子更可恨。妹妹是大家女子,当然知道妾通买卖是何意,这世上有甘愿作货的女子?妹妹心有魔障偏又嫁了个风流夫婿,日后只怕会是口嚼带芯莲子,面甜心苦了。”
宋雅音走至钱文静身前,苦笑低问若是没烧纳妾文书又将如何?
“妹妹不敢与姐姐打官司的,事关梅家、宋家两家脸面,便是父、兄也会训你不识大体,为了区区二百两就辱及夫家、父家。就此淡去方是上策。”
宋雅音道:“姐姐谋虑深远非小妹能及。恕小妹先前无礼,小妹并非无理撒泼之人,但绝容不得家中有第二人伴在相公左右。”
“姐姐能理解妹妹的想法,世上再无梅家妾室冰兰月。梅哥哥没脸上姐姐这讨人。雅音妹妹,听姐姐一句,大禹治水是疏不是堵,若不想再有人进梅家,当断根源。”
“妹妹也知此理,但既管不得相公,就只好来一个毁一个了。”说到此,宋雅音稚气尚存的清秀脸庞上满布杀意。
钱文静眼露无奈与同情,心道又是一个将在无边斗海中失去内心的可怜人,因爱而妒、因妒而狂,未来有得罪受了,小妾可是一种只要男人有心就是赶不尽、杀不绝的生物。想着想着,偏头看向秀,不禁暗自庆幸在遇到王白玉前先遇上大娘王月林,不然即便能变像现在般坚强也会是个没有心的可怜人,暴戾绝不是解决方法的正道,虽然它有时很有效!
宋雅音见奈何不了钱文静,加上也得到可以接受的承诺,便不在执着,告辞转身离去。既然正主认输离去,钱文静也没心情为难六婆子一行人,等到秀接好脱臼的臂骨,就将人赶出了王家农庄。
冰兰月这才吐气轻语:“她没错,我没错,相公也没错,唉。”
钱文静笑道:“情之一事本就没法区分对错,只在立场。他国奸细十恶不赦,在本国人眼中却是无名英雄。”
冰兰月怅然望向钱文静,许久不见,眼前的傻女子已非她所能及。
“兰月姐在想什么?”
冰兰月道:“在想妹妹说得对,换了姐姐是相公正妻,只怕一样容不得妾室进门。秀真幸福。”
对此话,秀极是赞同,心中向来认为钱文静是天下最难得的好女子,有谋而心正,手段更是使得堂堂正正,与相公王白玉是天生一对,甘愿作个小妾服侍两人一生。
钱文静笑道:“少拍马屁,休想我会信你这位女人叛徒,白玉发个令,你转头就能扛走我卖了。不谈这个了,秀,让你打听得事办得如何?”
275。大祸起科举(01)
秀正要向钱文静汇报此事。先前借着回东宁府王家向王照王老爷通报庄上消息的空档,打探到王白壁正妻简心美确实将小叔王白玉恨入骨髓,整天的指桑骂槐,倒是王白壁神色如常,偶尔与家人笑语先弟弟一步生出嫡子就行,为此还找了几个有名大夫为简心美开了暖宫的药方。
钱文静听完偏头看向冰兰月,询问她的意见。
虽说冰兰月这些天一直在为钱文静琢磨此事,但依然毫无头绪:两边早已分了家,王白壁气候已成、羽翼已丰,就是王老爷现在也未必能说一不二,怎么想都觉着没必要瞎闹腾。
钱文静又转身看向香茶。
香茶点点头,她的想法与冰兰月一样。
钱文静道:“可我这心里总隐隐感到不妥。记得刚刚我说的‘立场’吗?从现在开始,咱们就都是王白壁、简心美,玩一次换位思考。简心美尖酸刻薄、心胸狭隘,王白壁性格阴暗爱钻牛角尖且遇事最爱往坏处想、绝处思,让我们一起想想这两种人在遇到现在的情况到底会怎么想、怎么做?”
香茶、冰兰月、秀,依言平静心情,微微闭上双目尽量将自己幻想成他人进行不同立场的思考。没多会,钱文静最先面现惊骇,冰兰月随即面现惧意,秀思索了会也是隐现不安,倒是香茶一向不惯做恶人、说恶语,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个所以然来。
钱文静发出痛苦呻吟,暗道智者千虑必有一失,这下糟了,兄弟绝裂原来早已是定局!
香茶道:“少奶奶,你想到什么了?”
钱文静挥挥手,显是没心情说话。
冰兰月叹道:“问题出在科举之上,兄弟绝裂早已悄悄在王老爷不明所以的举动中成为定局。妹妹与妹夫无意家产,只想着若能进士及第得个官身后就能向哥哥表明绝无争产之心。但若是以王白壁来思考,却定会以为弟弟眼见无能夺得家产便以退为进,等搏得官身之后在回乡以势压人强夺家业,这世道富是绝斗不过官,到时王家亲旧肯定会全站到大官一边。 如今,再加上王老爷以嫡子为由意图均分家业,不由得王白壁不心生怨望,达到极致之后,无法自控下做出一些常人无法理喻的疯狂事便不稀奇了。”
钱文静终于长叹出声,“灯下黑之语果然不错。不过此事并非没有解决之道。不管能不能进士及第,都要让白玉在京城多待两年了。咱们将此地产业变卖之后就去京城团聚,等到事情淡了些,在去别的地方置办产业。”
秀不乐意了,想不通为什么要退让,以相公与静姐的手段还怕他们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