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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抱立场的说,许家姐弟俩有恨你父母的理由。他们想报复,也是人之常情。但是他们的手段太卑劣,令人不齿。不过,这样报复方式对他们来说也是痛苦的。所以即使我不同情他们,却也无法苛责。这是两家的悲剧,错误的开始,错上加错的处理过程,一步一步造成了今天的结果。”
她艰涩地说道:“这些我都知道。易家欠许家一条人命,我已经还了。再不相欠。”
廖启森先是愕然,尔后是长长地叹息,“你想得太简单。如果世间事都可以一来一往相互抵消,那怎么还会有情债?有些东西还不了,也还不起。就像他拿走了易氏,现在他用易筑来还,你接受了。可你接受后是否觉得满足?”
“我不满足。他做什么我也觉得不满足,我父母欠他的,可我不欠。”她咬紧下唇,许久后才松开,申辩道:“他有请求原谅的权利,我有选择原谅或不原谅的权利。”
廖启森定晴看她半晌,忽地笑出来。这个头发已花白大半的男人已过了知天命的年纪,虽然保养得宜但仍可见脸上风霜痕迹。他那一双眼看尽世间混浊与势利,亦阅遍百味人生。
廖启森或许不是个睿智的人,但他已经能精准地审度人性矛盾,“素素,你要学着给自己留些余地。不要强迫自己去想‘这个人是不是值得原谅’或是‘我应不应该原谅’,拿这样矛盾的问题与自己的意志拉锯是件愚蠢的事。这是个走不出的迷宫,你会困死自己。”
她沉默不语。
廖启森忽地探过身子,伸长手拍拍她的后脑。就像她小时候调皮捣蛋时他便这样略带着些责备地轻拍她的头,亦带着更多的爱怜,“素素,你要想清楚。你以后要过的是什么样的生活?你的未来需要些什么?”
她在回去的途中一直在想廖启森的话,一番品味下来她的心思渐渐澄明起来。多多柔顺地躺在母亲怀里,安静地玩着自己的小手指。
回到家时他正在厨房忙碌,听到门口动静便立刻转过身来。今天是多多周岁,她早说明无意操办,甚至连亲友要来凑热闹都回绝。他也顺遂其意,一一替她挡去。
今天她去见廖启森,他心里是有些忐忑的。虽然廖启森曾找他求证事实,但他不会天真地以为对方会因此替自己说好话。
人性总是自私护短,他已做好心理准备。
“你在做什么?”她问。
他竭力让自己手上的动作平稳,“多多的生日面。”他用混合各种果蔬汁的面粉揉出面团,再做成细细的面条,五颜六色得十得惹眼好看。
他从未耗在厨房这么久,他也从不曾想到自己竟然会在面团上花这样的心思。有这样的功夫,他可以再将他的商业版图进行规划,筹谋扩张。
但是那又怎么样呢?
无关炫耀讨好,这仅仅是一个父亲对孩子的心意,朴素而直接。
她在旁看了一会儿便转去客厅陪多多。
多多已经开始走路了,就是重心不稳走得有些摇晃。他扶着墙从客厅的这一头走到那一头,时常走上几步便休息十来秒。易素的目光随着他移动,在他走到门边时或是脚下打滑,他踉跄了一下。但小家伙反应很快,身体前扑的时候双手先一步按在鞋柜柜壁上撑住自己。
鞋柜上方放着的吹风机被震动得掉了下来,砸在地板上。多多曲着膝,一手扶着柜壁一手往下探,他想拿起吹风机,无奈力气小只是拔弄了几下。
“哎呀……”
他求助地看向母亲。
易素却是在发呆。
她记起出门前她为多多穿好衣物,正要取鞋时却见他坐在鞋柜边的靠背椅上,半弯着腰用吹风机烘暖她们的鞋子。见她盯着自己看,他一点没有尴尬而是认真解释道:“天冷,鞋子潮湿穿着不舒服。”
多多穿上被烘暖的鞋子时满足地咯咯笑起来,胳膊抱着他的颈怎么也不松开。她亦很不愿意承认。在和森舅舅谈话时她脚底的暖意源源不绝,烧得鼻尖都有些出汗。
多多放弃了将吹风机拣起的念头,他扶着墙开始围着客厅绕圈,享受着被母亲关注的感觉。但在他绕到第四圈时,他惊讶地发现母亲不再看自己而是盯着墙上的液晶电视发愣。
电视里的女播音员声线圆润,却带着凛然正气。新闻播送完毕后她呆坐了一会儿后起身走到厨房门口,惊疑不定的口吻,“你听到了吗?”
丰山项目的那些关联官员因为经济问题而被审查,期间更发现其有侵犯儿童权利的不法行为且性质恶劣影响极坏,隔离审查、双开、批捕,这一系列原本繁琐的程序似是添了助燃剂的火似地,烧得迅猛而连贯。
他拍拍沾满面粉的手,微笑,“对这样结果可还满意?”
她一时语塞,停顿了足有半分钟后才问道:“那侵犯儿童这项罪名……”
“那是他之前做的,与我们无关。”他加重‘我们’,“记得我说过,我请了一位专家。她已经成年,但擅长扮未成年。取证存证她很熟练且不会留下蛛丝马迹,更不会引火烧身。”这件事并不是做得神鬼不知,关键人物或许已经猜到几分,但此时他已经自身难保。更何况他还有家人在外,只能舍了一身剐。
因果不待一世,或许转眼便报。
她静默了许久后,轻声说:“干得很漂亮。”
晚上多多作为小寿星,吃下满满一碗彩色面条与一颗溏心蛋。他用糊着蛋黄的嘴去亲为他操办生日宴的父亲,又腻着母亲让她给自己揉肚子。
一番折腾后他终于肯洗澡睡觉。
许慎行顶着一头湿发哄儿子入睡后才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将房门虚掩上。
他看见她坐在窗边的矮榻上,低垂着头正在发呆。他的心霎时变得柔软无比,他无比强烈地渴望靠近她。而事实上他也这么做了,只是走到离她仅一步之遥时,他停了下来。
他弯下腰,双手支在膝上,十分小心的口吻,“时间不早了。”
她似是没听到,隔了几秒后才抬头看她,目光迷离。他心弦颤动,几乎有些站立不稳。他扶着矮榻的扶手支撑自己,却仍然保持着先前弯腰的谦卑姿态。
她在看他,亦在审视他。
纵然他们之间已横亘着时光河流,纵然他现在的样貌与气质与最初早已不同。可在这个时刻,他依然是她最熟悉的那个男人。她的男人。
没有人知道她的内心经过多少次数的搅动与混乱,也没有人能体会得到她在种种矛盾挣扎中,抱着一丝信念拼力挣出时的复杂滋味。
直到现在她也不知道他的回头是否太晚,而她也不知道自己将来还需要去面对些什么、经历些什么。
这些事,没有任何人能知道。
只是现在……
她看着他,终于开口,“我有点累。想停下来。坐一坐。”
他的脸上浮起一丝愕然,或许他心里满是犹疑不定的惊喜,但他很好地克制住,没有表现在脸上。
少顷,他转过半身,缓缓地在她身旁坐下。
仿佛怕惊到她似地,他极轻声地说道:“我陪你。”
作者有话要说:终于,在以后相当的一段日子里,我不会再熬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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