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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又问:“什么时候,我们可以长谈一次?”
李向东说:“现在就可以。”
他们这是在小楼屋东边的房间里。那是一个类似于接待室的房间,本来,老高是想把这房间布置得像审讯室一样的,当中摆一张桌,他就坐在桌子后面,让所谓的客人坐在离桌子一米远的椅子上。他说,这样可以起到一种震慑的作用。然而,领导却不同意这么布置,他们说,到这里来的所谓客人还没有定性,还是我们的同志,不能搞得像罪犯一样。他们说,我们不能把“双规”看成是一个贬意词,它应该是一个中性词。他们说,规定的时间,在规定的地点,说清楚自己的问题,本来就中性的,并没有说那问题一定就是违法乱纪的。所以,大家平等的,促膝谈心似的。
因此,现在,老高和李向东虽然面对面坐着,中间却隔着一个茶几。小李倒是坐在一张桌子前,面前铺了纸和笔做记录。
老高先喝了一口茶,眉头皱了皱,问:“这是什么茶?”
李向东说:“兵们买回来的,只是一种很普通的茶,几十块钱一斤吧,只有苦涩味儿。”
老高就从他随身带的黑提包里拿出一包包装得很精美的盒子,对小李说,先把茶换了吧。李向东一看就知道那茶叶的档次,说,老高喝茶也挺讲究的。老高说,这不是我的。是有人叫我送给你的。李向东问,这时候,谁还这么关心我。老高说,我不知道,反正有人叫我送,我就送了。
泡上新的茶叶,那茶香就在房屋里飘散开来。李向东没喝就笑了,说,这人还挺了解我的,知道我喜欢那一类茶。他想到了黄,想黄毕竟是多年的好朋友。当然,他也想到了小刘,但是,他很快就否认了。他不希望这茶叶是小刘经过一番苦心,通过各种渠道转送到老高手里。
老高说:“你不要认为,我乐意帮你转送这茶叶过来,对你就会改变看法。”
李向东说:“不会,不会。我知道,你是一个很执着的人,送包茶叶只能说明,你还不是那种铁石心肠的人。”
老高说:“我只是认为,你还是一个可以挽救的干部。”
李向东尴尬地笑了笑。
老高说:“可以开始了吧?”
李向东沉默了一会,说:“我想,你是会失望的。”
他说,本来,我多少还有一种想戏弄你的意思,但是,见你愿意帮我把这茶叶带过来,心里却不想那么做了。
他说,其实,我想清楚的东西,并不是你需要的。你需要我说的那些,我根本就没法说。因为,我没有做。
老高似乎早预料了,说:“你怎么就知道我想要你说什么呢?我只想知道,这几天,你都在想什么,你把你想的都说出来就行了。”
他希望多听听李向东的。他并不奢望这次谈话能从李向东嘴里听到有价值的东西,即使,再谈几次话,他也不可能会说出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但是,在他的谈话中,他可以推测他的心理变化,捕捉某一个不易被人察觉的细节,而往往这个细节有可能就是攻破对方心理防线的一个小缺口。
李向东说:“既然,你愿意听,我也就不客气了。”
他说,我们如何才能当个好官呢?这几天,我都在想这个问题。
老高很感兴趣地说:“有什么新见解呢?”
李向东笑了笑,说:“有时间的话,我想写一篇论文。”
他说,大纲我已经想好了。一个人,要当好官,他得要让领导满意,让同僚满意,让广大人民群众满意。如果能做到这三个满意,他肯定是一个好官。一直以来,我就是努力这么做的。效果怎么样呢?似乎并不好!
他说,要各个方面都照顾到,往往是不可能的,当领导满意时,同僚的利益受了损害怎么处理?广大人民群众的利益受了损害怎么处理?这时候,总要舍弃某一方,甚至是某两方,到底舍弃那一方?
他说,官是同僚给的吗?是人民群众给的吗?似乎是,似乎又不是,说准确点,应该是领导给的。一个人的官职务高低仅凭一张任命通知,这通知是领导签字下发的,不是同僚和人民群众下发的。
他说,所以说,当一个好官往往是领导说了算,不是同僚、人民群众说了算。
老高说:“正确,你说得很正确。大家都有这种想法,所以,更多的时候,我们想到的都是如何让领导满意。”
他开始感到有点入题了,他要把李向东引进来。
李向东说:“因此,这里就有一个关键的问题,领导是怎么样的领导呢?是考虑到人民群众利益的领导呢,还是更多地考虑他上面的领导?如果,他更多地考虑人民群众的利益,那么,在他手下就能干一番大事,如果,他更多考虑的是他上面的领导,他就会看他上面领导的脸色,就会小心翼翼,跟了这样的领导,下面的人就别想能干出什么大事,了不起也就干些领导要你干的事儿。”
他说,我还是很安慰的,因为,我遇到的领导考虑人民群众的利益更多一些,所以,自己在他们的领导支持下,也做了一些事儿,虽然不算是什么大事,却还是让自己回想起来很欣慰的。
他说,这么说,可能显得不虚心,像是在自己表扬自己,但是,我的这个论文还是从一个中层干部的经历做为切入点。
老高问:“你要说明一个什么问题呢?”
李向东说:“我要说明的是,我们的官们,在工作中,更多的是凭借我们的觉悟去办事,凭借我们的个人修养去办事。如果,遇到好领导,我们就能干大事,如果遇到并不好的领导,就少说话,少办事。”
老高说:“这是制度的缺欠。”
李向东说:“制度是人定的,是人执行的。执行者有时候比制度还制度。”
老高说:“所以,讨好领导往往是最重要的。能谈谈这方面的认识吗?”
他在不断引向深入。
李向东说:“各人有各人的方法。但投其所好是最终目的。领导喜欢什么呢?如果领导是一个贪婪的人,你就要让他得到好处。如果,领导是一个真正想做大事的人,你就要做几件大事。现在,已没有那种单纯贪婪的人了。贪婪的人,有时候也希望做大事。”
老高说:“既然做大事,也贪婪。”
李向东说:“如果,他只是贪婪,根本就混不下去。有时候,他本不贪婪,但慢慢却变得贪婪了。”
老高问:“你遇到这样的人吗?”
李向东说:“以前,我有一个好朋友,叫国强,他曾是副市长,他就是想办大事的人,也的确做了一番大事,开始,他并不贪,渐渐地,他也变得贪了,最后,自己害了自己,不仅害了自己。还害了他的家人,害了他的老婆孩子。”
老高又问:“现在就没有这样的人吗?”
李向东笑了起来,说:“我还以为,你对我的论文真就这么感兴趣呢?原来,你是在套我。”
他说,现在有没有,你靠你们了。
老高见他没有上当,只得明说了:“现在,我们就是想知道,你是不是这样的人。”
李向东说:“你认为呢?”
老高说:“你难道没意识到吗?从把你带到这来的那一刻,你就应该意识到了。没有把握,或者说,没有较充分的理由,能把你带到这来吗?”
李向东没有马上回答他的话。他喝了一口茶,凝视老高好一会,想从他的眼神看出什么。老高不回避他的目光,那双鹰一般的眼发射出锐利的光。他反客为主,要透过李向东的眼睛看到他的内心深处。
李向东先避开他了。他知道,他根本无法与老高对视。老高是干什么的?老高就是用他那双鹰般的目光摧毁人的心理防线的。他想,如果,他心虚的话,如果真做了什么不为人所知的事的话,他一定被他那眼光的锐利击得支离破碎。
沉默,好一阵的沉默。
第二六五章他就要崩溃了
老高也在揣测李向东,想他到底在想什么?想他为什么躲避他的眼光。他在的记忆里,凡是躲避他眼光的人,都会有一种心虚的反馈,比如,眉头会不易被人察觉地颤抖,嘴角会轻轻地抽搐,又或者是做一个掩饰自己的动作。然而,李向东却与别人不一样,他没有半点心虚,没有惧怕他的感觉,倒像是一个诚实的小孩子跟别人玩眼光对视的游戏时,玩不过人家,不得不承认失败了。
这时候,李向东嘴角挂起一抹笑。
他说:“这就是我一直想不明白的地方。怎么就有这么充足的理由呢?即使是有人投诉理由也不会那么充足啊!”
老高说:“如果只是投诉,还不至于会这样。你就没想到投诉后,又得到了证实吗?”
李向东说:“这就更让我奇怪了。竟然就能够得到证实。”
老高说:“你真的就感觉到自己一点问题也没有?”
李向东说:“问题不能说没有。每个人不可能没有这样那样的缺点,但是,足于到这小楼屋的问题应该是没有的。”
老高说:“你对自己总是那么自信!”
李向东说:“是的,我是很自信的。”
老高又一次凝视着他说:“我对自己也很自信!”
这一次,李向东没和他比对视。他说:“你能不能说一说你自信的理由,或者说,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
老高笑了,避开了他的话题说:“还不到时候,如果,到了要你解释的时候,就不是这种形式了。”
李向东问:“那会是一种什么样的形式?”
老高说:“那可能就是一种交锋,一种面对面的交锋。”
李向东明白了,说:“那就是说,已经基本定罪了,一种对罪犯的形式了。”
老高说:“你认为不是这样吗?”
现在,他绝不能跟他说得太具体,这是一种策略,不能让他知道他到底犯什么事了,只有让他在云里雾里,才有可能让他去想得更多,想他都做了那些对不起党,对不起人民群众的事情,越想得多,就会越感到心虚,心理防线就会越脆弱。
如果太早地让他知道了你所掌握的情况,他就会避重就轻,只向你坦白你已经知道的情况,而刻意去隐瞒你不知道的东西。
他要给他施加压力,要让他感觉到他们已掌握了许多情况,且是一个个铁证如山的事实。
老高说:“机会早就给你了,不是要你向我解释,而是要你主动地向我一一说清楚。从带你到这小楼屋来,你就应该想到这一点。”
他说,一点问题也没有的人,是不会带到这小楼屋来的。
他说,只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也不会带到这小楼屋来的。
他说,我只能给你一个范围,你犯的事和这些年下台的领导干部犯的错如出一辙,都是经济问题,具体什么事就由你来说了。给你一个机会,组织上一直都在给你机会,希望你能正视自己的错误,主动向组织坦白,并争取立功的表现。
李向东笑了,说:“你认为,还不止我一个,还会有其他人?希望我争取立功,把那些有牵连的人都说出来?”
老高不没正面回答,说:“这只是你的理解。”
他只能这么说,是否涉及到其他人,他还不敢保证,当然,就不能给他明确的答复。
李向东说:“我感觉到,你在跟我捉迷藏。你说我犯了事,又不告诉我犯了什么事,你要我争取立功,又不告诉我怎么立功,总让我犯猜测。”
他问,你就不能爽快一点吗?
他说,这就是你一贯的工作作风吗?你让我感觉到,你是一个阴谋诡计的人。说真的,我想,被你带到这小楼屋来的人,可能不敢得罪你,不敢对你说一句气重的话,但是,我告诉你,我不怕。我觉得,你这是在浪费自己。故弄玄虚地浪费时间。
他说,你以为,我心里还存有某种侥幸,不想主动坦白,但是,我可能告诉你,也是最后一次告诉你,我根本没有什么需要坦白的。如果,每一个党员,每一个党的领导干部都能像我一样,那么,你们这个部门,你们这些人都要转行,都要去干别的事。
李向东站起来了,说:“我不想再跟你在这耗时间了。”
他看也不看老高,就往外走。
老高说:“你站住!”
李向东站住了,回过头来看着老高,嘴角上挂着一抹讥讽的笑,说:“你没资格命令我。你这种人没资格命令我。你在浪费你自己的时间,浪费我的时间,浪费小李的时间,浪费楼下那些兵们的时间,说得更大一点,你是浪费党的事业的时间,浪费广大人民群众的时间。”
他走出去了。他知道,他走出去后将意味着什么。他太嚣张了。他都攥在老高手心了还这么嚣张,这样会更加坚定老高要致他于死地。
这一刻,老高真的是这么想的,他在心里狠狠地想,你狂吧,你就狂吧,有一天,我会让你痛哭流涕,跪在我面前要我给你机会,要我饶恕你!
冷静下来后,老高又想,李向东为什么会这样呢?他可是一直都在忍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