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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无法解决的问题不少,比如,工人下岗的问题,你能解决吗?你能让那些死火倒闭被兼并的国有企业再恢复生产吗?群众集资款怎么解决?你能把市财政收入都拿来偿还集资款吗?就算是都拿来偿还,也未必偿还得清。这些问题不是一天两天积累的,不是一届两届政府积累的,要你这一届政府彻底解决,一则不实际,一则也不可能。但群众理解吗?群众当然不理解,群众好不容易逮着你这个市委书记,还会放过你?还会不要你马上解决?
他对自己说,你只能躲在幕后,只能用一种火力侦察的形式,让其他人去冲,去把问题搞清楚,能解决的就解决,不能解决的只能巧妙地想办法化解。
他对自己说,你是市县的一把手,你不能站在最前面,你站在最前面,就没退路了。你要让别人站在最前面,他们顶不住,还有退路,你是他们的退路,是一直都不能露面的退路。
李向东就是这时候显得烦燥不安起来,感觉浑身有劲使不出,感觉自己就像一只困在笼子里的猛兽。
他打电话给黄,把他的意思告诉黄,说他目前要解决的问题是了解群众都提出了哪些问题。他要黄不要急,要耐心。他告诉黄,不但他不能急,公安局长也不能急,不能激化了群众的情绪。他说,你要有充分的思想准备,要有打持久战的准备,群众要磨多久,就跟他们磨多久!
李向东放下电话,还是心绪紊乱,就打开了电视,想借看电视来稳定自己。他很少看电视,最多看看新闻,看看体育节目,他是比较喜欢看水上运动的,可能因为游泳游得好,就喜欢看游泳比赛,也看跳水,水上芭蕾,水球。
这天,体育频道正在播放跳水比赛,是一场女子跳水比赛。他不知道别人看的时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他是既看她们跳的动作,也看她们的身材,看那些外国女孩,小小年纪竟发育得那么成熟,眼光就会停在她们那很肥大的臀上,就会想,再有个二三年,这臀不知要大到哪去了?想这外国人的肉怎么都长到屁股上了。
看着想着,总就有些市县电视台插播的非典宣传。于是,那看就有点带着工作性质了,想这个宣传片制作得好,想那个宣传片似乎还缺欠点什么,最后,就插播了一段当天的新闻。他看到了杨晓丽,看到她和肖局长等几个人在医院检查工作。
这节新闻立时就把李向东的火惹起来了,杨晓丽由始至终都戴着口罩,那口罩大得把她的脸都遮住了,即使在和医务人员谈话时,也还那么戴着。虽然,他看不到她的嘴,却是看到站在她对面那医务人员的嘴在动,像是在回答她询问的问题。
他当时就在心里骂开了,你这杨晓丽也太不像话了,一个副市长代表市委市政府竟然在向医务工作者了解情况的时候,还戴着口罩,你怕传染非典,医务工作者就不怕传染?你这副市长都那么怕传染了,你还要群众怎么不担心非典不害怕非典?
他打电话给电视台台长,要他马上停播这节新闻。他说,你是什么嗅觉,你难道一点政治敏感度都没有?你懂不懂得维护市委市政府的形像?他说,杨市长戴着大口罩的新闻你竟也批准让它出街?你知不知道,这会造成什么负面影响?这会增加老百姓对非典的恐惧,让老百姓对市委市政府阻击非典更加没有信心!电视台台长忙说,疏忽了,疏忽了。说马上就撤,马上就撤!
他又打电话给杨晓丽。他说,你怎么搞的,你看看你像什么话?你在家里搞什么消毒搞什么蒸气,这个我不管,我也可以配合,但是,在公众场合,你就不能对非典有半点恐惧!他说,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你不是代表你自己,你是在代表市委市政府!
杨晓丽开始还没明白是什么事,还不敢驳嘴,知道是什么事后,也在电话那头叫了起来。她说,戴口罩怎么了?戴口罩影响工作了?她说,我是代表市委市政府,但是,我也是一个普通人,也是一个会被非典传染的人。她说,戴口罩不是预防非典的最好方法吗?我就是要大家都学我,都戴口罩,都懂得怎么保护自己!
他说:“杨晓丽同志,你听听你都在说什么?你连最起码的觉悟都没有了,你还是个市长吗?你还是个共产党的领导干部吗?共产党是特殊材料制造的人,是打不垮砸不烂的,一个小小的非典你就扛不住了。”
杨晓丽也在那边吼:“李向东,你别拿市委书记的威风来压我,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在跟我耍威风?你这个市委书记就只会吼我,是不是觉得我好欺负,是不是觉得怎么骂我都可以?别人戴口罩你骂不骂?你会不会这么骂?”
李向东说:“我为什么不骂?谁做得不对,我就骂谁?你做得不对我就骂你!我告诉你,你别以为你跟我有什么特殊关系,我会迁就你会姑息你。”
杨晓丽说:“你迁就过我吗?姑息过我吗?你从来就没有!你从来就没有因为我和你有什么特殊关系,要迁就我姑息我,相反,正是因为有那种关系,我才天天被你骂,天天受你气!你才处处为难我!”
李向东说:“我为难你什么了?难道不戴口罩就会传染非典吗?”
杨晓丽说:“我不知道不戴口罩会不会传染非典,但是,我知道,戴口罩就不会传染非典。”
李向东说:“我看你是不服气是不是?一定要戴是不是?”
杨晓丽说:“就是,就是!”
李向东说:“你,你……”
他气得跳了起来,好一阵才把话说全。他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说说,你这是什么意思?你这是在谈工作吗?你这是在跟市委书记说话吗?他说,你这是蛮不讲理,是在耍横!
杨晓丽说:“不说了,不跟你说了。”
她把电话挂了。这差点没把李向东的肺给气炸了,他忙又把电话拨了过去,大声叫起来:“你为什么挂我电话?”
杨晓丽说:“挂就挂,我想挂就挂!”
李向东说:“我看你这市长是不想干了。”
杨晓丽冷笑道:“你想怎么样?我干不干关你什么事?”
李向东说:“不关我事吗?你说不关我事吗?我把你撤了,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杨晓丽说:“你没资格,我告诉你,李向东,你没资格,我这市长是人民代表选的,不是你市委书记任命的。”
李向东说:“你现在停止工作,马上停止你所有的工作。”
这话一说出口,他的心强烈地跳了一下,立时意识到自己的话说过头了。想自己这是怎么了?怎么和杨晓丽发那么大的脾气?她不就是戴戴口罩吗?虽然有点不应该,但说她几句就是了,为什么要发那么大火?想自己已经不是第一次这么对杨晓丽发火了,难道因为她是杨晓丽就可以那么对她吗?
第六五三章挺身而出
李向东很清楚,正因为是杨晓丽,他才这么对她发火的。他心里不痛快,让那板根蓝事件搅得乱了方寸,才借一点口罩的事拿杨晓丽出气的。这么想,他就觉得太委屈杨晓丽了,想自己是男人吗?这种时候,怎么能拿女人出气呢?
他又打电话给杨晓丽,杨晓丽问,你又想干什么?他就对着电话“嘿嘿”地笑,他这笑就让杨晓丽知道他的态度了,知道他知道自己错了。这杨晓丽还会放过他吗?受的委屈也一下冲了上来,她说,我停止工作好了,我回办公室打毛衣好了,我等你来撤了!她随手又把电话挂了。她知道,她越挂,他就越会打过来。果然,电话就响了,她就对着电话说:“你滚!离我远点!”
李向东还是“嘿嘿”笑,说:“骂吧,骂吧,有什么你就骂吧!别挂电话呀!”
杨晓丽说:“你看看你像什么?你真就像条狗,一会儿乱吠,一会儿又逢人就摇狗尾巴。”
李向东说:“是的,是的,我在你面前就是一只狗,一只狗。”
杨晓丽说:“你别践踏了自己的身份,你是市委书记!”
李向东说:“不是了,撤职了,被你撤了!”
杨晓丽说:“你别嘻皮笑脸的,别以为这么嘻皮笑脸说几句我就会原谅你。”
她说,我算是看清楚你了,你高兴的时候,什么都无所谓,不高兴的时候,就拿我出气。你把我看成什么了?你尊重过我吗?你想过我的感受吗?其实,你是一个很自私的人,从来没有想过别人的感受!
她说,我不想跟你吵,以后都不想跟你吵。
她说,我觉得,我们还是什么关系都没有最好,你当你的市委书记,我当我的副市长,这样,你还懂得尊重我,还知道我是你下属,对我还会客客气气。
李向东说:“不至于吧?说你几句,批评几句,不至于就有那么深的感触吧?”
杨晓丽说:“那是说吗?那是批评吗?”
她说,我长这么大,还从来没人这么骂过我。我爸我妈都没这么骂过我。我在他们心目中,一直都是好孩子,从来就没让他们担过心,读书的时候,他们不用担心,参加工作了,他们也不用担心,他们到哪里,只要跟人家提起自己的孩子,总有一种自豪感。他们为有我这个孩子自豪。知道吗?
她说,前市委书记也没这么骂过我,我刚当副市长的时候,什么都不懂,做过许多错事蠢事,但他从来不骂我,连一句重话也没有,总是很慈祥地叫我慢慢来,总是说谁都有做错事的时候,还鼓励我大胆一点,该干什么还干什么,不要畏手畏脚。
她说,只有你,才会骂我。别以为我不知道你为什么总要骂我。因为我和你是那种关系,你就一点顾忌也没有,想骂就骂。你把我当什么了?当家庭主妇了,当女佣人了。我还不是呢!还不是就已经这样了,以后不就更没有位置了,不就更被你骂得站的位置都没有了?
李向东再也笑不起来了。他不得不承认,自己的确太不尊重杨晓丽了。他总认为,杨晓丽和他的那种关系,可以随便点,不必掩饰自己,然而,这种不必掩饰并不是连最起码的尊重都没有呀!对别人要掩饰自己,要克制自己,这样心里确实很累,但是,不掩饰也不能走极端吧?不能想骂就骂吧?
他自己也记不清楚到底骂过杨晓丽多少回了,好像每一次心里有点什么事,有什么不顺畅,就拿杨晓丽出气,总要找点什么借口骂骂她。别人你为什么不骂呀?明明是公安局长是黄没把事情处理好,让你心里不舒服,你不骂他们却骂杨晓丽,你这算什么?
他对自己说,你不能怪杨晓丽,不能怪她会有那些感触。
他对自己说,以后,你要改变自己,不要好起来好得黏黏乎乎,一不高兴,就拿人家出气,换了谁,谁也受不了,何况还是杨晓丽。她好歹也是副市长,也算是女中豪杰,在人前谁不尊重,谁不给几分面子?你竟把人家骂得狗血喷头!
这时候,李向东还没把问题想的那么严重,还想着过一阵,杨晓丽气消了,自己赔赔罪,骂几句自己猪狗不如,再让她惩罚一下,事情也就过去了。所以,他又把注意力转到黄那边了。
他打电话给黄,问情况怎么样了?黄说僵持着呢!说群众还是不肯散去,说群众的问题也初步梳理了一下,许多问题却是目前无法解决的。
他说,他有一种担心,担心群众见迟迟不给他们答复,可能会做出过激行为。
他说,刚才已经有这种苗头了,有人拿街边停放的单车砸广告牌了,幸好,他们说要了解大家的问题,帮大家解决问题,让群众有了一线希望,群众才自发地制止了这种过激行为。
他说,如果,拖的时间长了,群众意识到什么?乱起来,就很难保证会不会再发生类似情况了。
李向东问:“你有什么建议?”
黄在电话里苦笑了笑,说:“我能有什么建议?”
李向东说:“看来,只能由我出面了。”
黄说:“你不能出面,不到万不得已,你不能出面。”
李向东问:“谁出面最合适呢?”
黄很清楚,目前,钟市长出面是最合适的,就职务来说,他来处理这个事,多少是能让那些骚乱的群众满意,就大局来说,他还是不市县的一把手,有些事处理不当,还有退路。但是,钟市长会出面吗?所以,他就一直没谈这事。现在李向东问起这事,他就支支吾吾的。
李向东又问:“让老邝出面?”
黄说:“老邝可能也不行!”
李向东就明白他的意思了,说:“你是说,要钟市长出面?”
黄笑了笑,说:“他会出面吗?”
李向东问:“他在什么地方?不会是躲起来看热闹了吧?”
黄说:“难说。”
黄是站在一个小舞台上跟李向东通电话的。这个小舞台离那个出售板蓝根店铺不远,在一个大型购物中心门前,是那个购物中心用来推销产品的地方。公安局长见聚集的群众多了,站在地上不好说话,就站到这小舞台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