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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默哀片刻,韩青叹口气:“也好,你去吧,忘了她吧。”
韦行冷笑:“忘了?”沉默。
忘了?韦行仿佛看到胸前如同火烧般一个碗大的疤,皮肤翻卷肌肉纠结,颜色丑恶形状骇人,这样大的伤疤,如何能忘?
韩青无语,说什么都是多余的。
韦行问:“你不是打算一直养着那小狼崽子吧?”
韩青一愣:“怎么?”
韦行道:“送到山下随便哪个农家去吧。”
这也是个主意,半晌韩青道:“那是施施的儿子。”
韦行的脸色,好象被人重重打了一掌般地,他沉下脸,咬牙骂:“那贱人!”
他离开时还没有那么恨施施,现在他恨恶施施,为什么?他憎恨施施用这种方法彻底地离开他吗?
过了一会儿,韩青说:“等施施下葬吧。”
韦行笑了:“有意义吗?”
韩青沉默一会儿:“韦行,名义上她总是你妻子,别让她死后难堪。”
韦行沉默。
三,咬你
韦行刚离开,韩青回身要去看冷颜刚送上来的消息,走到门口,翠七儿尖叫着从屋子里跑出来。
韩青吓得急问:“怎么了?”
翠七儿气急败坏地:“他挠我!”
韩青一见,翠七儿脸上果然一块小小月芽形血痕,然后听见屋子里惊天动地的哭叫声。
韩青进到屋里一看,帅望不知何时已落在地上满地打滚,双脚乱蹬,所守之处凳子桌腿床脚咚咚乱响,这孩子简直是疯了一样,混不知痛。
韩青过去一把将帅望抱起来,急问:“怎么回事?怎么了?”
帅望尖叫:“妈妈,妈妈,我要妈妈!”
上帝,还是那句话。
如果韩青不是多年铁血生涯锻炼的刀枪不入的话,这会子,就该泪如雨下了。天哪,这孩子怎么这么可怕啊!
又这么可怜,让人不能放下他不管。
如果把这个孩子扔在那儿不管,让他自己冷静一下的话,会发生什么事?小家伙会慢慢平静下来吧,会变得沉静懂事,会在说话前先抬起头,看看大人脸色吧?
可是不知为什么,想到这个驴子一样的小家伙,乖乖坐在妈妈身边一动不动的样子,韩青心如刀割,他不能把这个小家伙扔下不管。
帅望在韩青怀里如条活鲤鱼一样打挺蹦跳,如果不是韩青韩掌门武功盖世的话,他早就一跟头掉到地上去了,这也就难怪刚才韩青是从地上把他抱起来的了。
小帅望一边尖叫着要妈妈,一边挣扎着要从韩青怀里离开,发现韩青抱着他不放,他的愿意无法实现。这小家伙开始打人,伸着小拳头,直向韩青脸上捶去,韩青中了一招,差点失手把帅望扔下去,帅望一惊,再一次抱紧韩青。韩青也乘机把小东西搂在怀里,让他的挣扎幅度小一点,比较好控制。
帅望挣了几次挣不脱,气红了小脸,当下也不迟疑,冲着韩青肩头,一口咬下去。
韩青苦笑,真痛,以这小人的年纪来看,他咬得算是够狠的。
韩青没松手,帅望也不松口,两个人僵持一阵,韩青轻轻拍着小家伙的后背,也不开口,只是轻轻地拍着,一下一下抚平帅望的惊恐与愤怒。
帅望的牙酸了,他终于张开嘴,微微直起身子,看到韩青肩头一片淡红色血迹,是血与帅望的口水。
四岁也知道流血是一件了不得的大事,与一般的伤是不一样的,帅望平静下来,也知道自己闯了祸,他的怒火平复,有一点害怕了。
怕这个紧紧地抱着他的韩叔叔也松手而去。
无论他怎么哭叫,妈妈也不回来,以前,他一哭,妈妈就会跑过来,如果妈妈没来,他就再大点声哭,总会有人去找他妈妈来的。现在,是怎么了?再怎么哭,再大声,哭再久,妈妈也不会来了吗?
会不会有一天,这个韩叔叔也不再回来呢?
帅望悲哀而沉默地望着那块血迹,然后露出一个狡猾的表情,伸出一只手,捂在上面,然后用眼睛偷偷地看韩青,想知道韩青叔叔有没有看到这块血迹。
韩青微笑了。
这个——这个让他不知该说什么好的孩子!
韩青轻轻拿开他的手:“以后不要再这样了。”
帅望盯着韩青的眼睛良久,好象要从这双眼睛里看清韩青的灵魂,又好象要把这双眼睛记到灵魂深处去,从今以后,这双眼睛,将勉强代替原来那双无限容忍的眼睛看着他长大。
帅望再一次轻轻抱住韩青的脖子,小脑袋在韩青肩上蹭一蹭,寻找一个舒服安稳的窝,放下他所有的依赖。
帅望闭上眼睛,轻声说:“韩叔叔,我做了个噩梦,梦见我妈妈挂在树上了,好可怕,我吓坏了。韩叔叔,你把我妈妈叫醒吧,我睡醒了,想跟妈妈玩。”
韩青鼻子微酸。
这么多年,又有这种鼻子发酸的感觉了。
他抱住帅望,沉默。
施施,你怎么舍得去?
也许生活对施施来说,太痛苦了吧?
四,一记耳光
帅望中午时终于睡醒了,他迷茫了一会儿,慢慢坐起来,隐隐记得夜里发生的事,他发了一会儿呆,翠七见他醒了,不敢怠慢,转身就跑到院子里,结结巴巴地叫韩青:“掌掌门,快,他他他又醒了。”韩青好气又好笑,这丫头,帅望是洪水猛兽吗?
韩青进门,发觉帅望很静,象这样沉静的韦帅望,真让人不习惯。
反常的韦帅望见到韩青立刻露出一个反常的可爱的微笑:“韩叔叔。”
韩青发现自己同翠七一样,有一种很惊的感觉,他走过去,在帅望面前蹲下:“什么事?”
帅望的嗓子有点哑,很可怜也很可爱,他以不同于幼儿的低沉声音以不同于幼儿的沉静态度,问韩青:“我妈妈是不是死了?”
韩青沉默一会儿,终于回答:“是的。”
帅望问:“她再也不回来了,再也不看我再也不陪我玩再也不抱我再也不哄我睡觉再也不陪我玩了?”
韩青要费很大劲才能忍住眼圈发红,他点点头:“是。”
帅望问:“她不要我了?”
韩青说:“不不,她不是不要你,帅望,每个人都有必须要做的事,即使她舍不得你,也会不得不离开。”
帅望怒道:“你胡说!别人死了也许不会回来,我妈妈怎么会不回来,她不回来谁给我穿衣服?”帅望扯着自己的衣服,怒道:“妈妈说,不能穿这个衣服睡觉。我不要你,我要我妈妈!”
每日一哭的时间到了。
韩青叹一口气,抱起帅望,嘴里喃喃地安慰:“好好好,以后韩叔叔给你换衣服,不穿这个睡,咱们光着睡。”
帅望大哭:“不对,是穿睡衣,你说的不对,不对,我要妈妈我要妈妈。”
韩青觉得自己脑子里开了个大作坊,这个作坊被帅望的哭声“呜”地一声启动,开始“咣咣”作响,响得韩青不能思考,韩青叹息,这不酷刑吗?妈妈们是怎么让这种尖叫声停止的?韩青唯一的办法不过是抱起帅望,伸手在他后背轻轻地拍啊拍。
好在昨夜小家伙的能量已经消耗得差不多了,没多久,韦帅望就累了,气喘吁吁地缩成一团趴在韩青身上抽噎。
韩青抱着韦帅望在院子里走来走去,一圈又一圈地转,一次又一次内心哀叫:“我受不了了,我要把这恶孩子送给别人养育。”
韦帅望的:“妈妈妈妈,我要妈妈。”念了一遍又一遍,可渐渐也觉得韩青的臂弯安全温暖舒服,有求必应,他缩着身子,大头开始在韩青怀里钻,找到舒服的地方舒服的角度,人也安静下来,倒底是孩子,开始看风景,提要求:“我要那虫,我要那蝴蝶,我要那只鸟!”
一一得到满足,小帅望很满意,青虫装到兜里,手里捏着蝴蝶,鸟放到笼子里,然后他抱住韩青的脖子,亲亲他的脸。
软软的小嘴唇,韩青笑了,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忽然感受到一种快乐。那是一种事业与霸业,甚至朋友兄弟不能提供的快乐。他看着帅望的目光,变得很软。
韩大掌门竟没有把那个惫懒孩子送走,他答应过,他三杯许然诺,一诺值千金,他说了照顾小帅望,就真的照顾小帅望。
那天微雨,是施施下葬的日子。
帅望披麻带孝,他发表意见说:“我不喜欢这衣服,这衣服不好看。”不过新衣服就是新衣服,他倒不反对穿着这件衣服玩。
韩青换一件素服时,帅望就跑没影了。
翠七找得痛不欲生:“掌门,我实在找不到他了,哪都没有人啊。”
韩青出去找,院子附近找个遍,人影也没有。
帅望在树下挖开一个蚂蚁窝,看着小黑点四处逃窜,他津津有味。
树顶上有人说话:“再来一泡尿淹死他们。”
帅望仰头看见有个男人做在树上,他禁不住问:“你坐那儿干什么?”
树上那个人说:“我来找一个人。”
帅望问:“你找谁?”
那人说:“我找施施。”
帅望沉默了一会儿,说:“她死了。”
那人也沉默一会儿:“我知道。”
帅望白他一眼:“你知道你还来找,我妈妈死了,连我都不理了,你还找。”
那人笑了:“这么说,你和我,都是被她抛弃的人了?”
帅望沉默,低下头玩蚂蚁,过了一会儿,帅望说:“我恨她,我讨厌她。”
树上的声音问:“为什么?”
帅望说:“她都不理我了,我也不想同她说再见。”
蚂蚁窝上忽然下起了雨,一滴一滴,有几只不幸的蚂蚁,就这样在洪水中丧生了。
树上的人轻声说:“别哭了,小帅望,跟我走好不好?”
帅望一脚踢烂地上的土堆,大声地:“不好,我不认识你,我有韩叔叔!”
树上的人轻笑了:“呵,你韩叔叔!他对你好吗?”
帅望不答。
树上的人笑道:“帅望,叫爸爸。”
韦帅望怒答:“我是你爸!”
然后转身跑了。
林子里飞起几只鸟雀,冷恶回头同冷先说:“据说那是我儿子,生猛不?”
冷先含笑:“很象你。”
冷恶笑道:“他哪有我这么帅。”
冷先笑。
雨丝细细,韦帅望在林子里远远地看见送葬的队伍缓缓而过。虽然施施只是一个不会功夫的女子,但既然掌门出现在葬礼上,所有听说过施施这个人的人也都出现在葬礼上,倒也并不冷清。
可是韦行与韦帅望都不在。
韩青有一点恼了,低声喝令冷家人:“找到那孩子!”
掌门有令,自然大肆搜捕。
片刻冷家人已抱着连踢带打的韦帅望苦着脸回来了。
往地上一放,小帅望转头就跑,那冷家人满头大汗地拉住他,苦闷地:“掌门,你看这孩子!”
韩青轻声喝叱:“帅望!”
帅望回过头,眼睛里已经积了泪,为什么?细雨一丝丝把他的头发贴在脸上,那个幼小的孩子脸上竟有一种悲苦的表情。韩青叹息,可怜的小家伙,一向被宠坏了,慢慢习惯吧。
他伸手:“来,叔叔抱你。”
帅望迟疑地,一面不喜欢参加到这些人里来,一面又渴望一个温暖的怀抱,迟疑了一会儿,终于张开手,扑到韩青怀里,老老实实地窝在韩青怀里,过一会儿,帅望说:“我在林子里遇到一个叔叔,他也找我妈妈。”
韩青一愣。
帅望说:“他说妈妈不要我们两个了。”
韩青呆了一呆,是谁?同孩子说这种话?
啊,是那个人!他消息倒灵通,看来除了如兰,这个人在冷家还有耳目。韩青回头:“通知我师父,冷恶来了。”
韩青检查帅望:“你有没有受伤?那人有没有伤你?”
帅望摇摇头。
韩青几天来第一次想到,天,他手里抱着的,正是他仇敌的孩子。韩青苦笑,我敢是疯了吗?可是这孩子一脸不设防地偎在他怀里,韩青苦笑着搂紧他,不论如何,这是施施的孩子。
帅望趴在韩青身上,对所有事发表意见,最后看到棺材:“那是什么?”
韩青沉默。
可是韦帅望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他支起身子,挺直后背,与韩青面对面,望着韩青的眼睛:“我妈妈在里面吗?”
韩青沉默良久,点点头。
韦帅望重又回到韩青肩上,过了一会儿,用细弱的声音要求:“我想去看看。”
韩青轻轻抱紧帅望:“帅望,好吧。”
一个声音在韩青身后响起:“我带他去!”
韩青回头,见是韦行,点点头:“好。”他还是来了。
韦行皱眉,低喝:“下来走路!”
帅望虽然没太见过这个人,但施施多次指点过:“这个人是你爸爸。”虽然他爸爸很神奇地很少回家,从不同他说话,但韦帅望知道这个人是他爸爸,不过他不喜欢这个人,帅望站在地上,仍拉着韩青的手,清脆地:“我不喜欢他,韩叔叔,你带我去!”
韦行的眉毛已经竖起来,韩青立刻道:“别在施施灵前争执,我们一起去。”
好在韦帅望也知道不能同这两个人吵架,妈妈看到了会不高兴,他拉着韩青的手,与韦行一起上前同施施说再见。
灵棚很静,没有人哭,也没有人说话,开始还有人互相寒暄,韦行来了,再没人敢乱说乱动。
很安静。
盖棺时,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