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蓬莱间-第5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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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灵?”

“无非妖物之属,天地间物老则生灵异,玉有灵、山有灵、苍松有灵、顽石亦有灵,古屋也有灵。所有的灵都是妖物,只不过有些害人,有些不害人罢了。”穆媄说到这里顿了顿,“但我跟其他的妖物略有些区别,当年我是个人类,和夏姑娘你一样青春韶华。”

“听起来你有个好故事,说说看。”林夏托着腮,眼睛亮晶晶的。

“难得有个人愿意听我的故事。”穆媄望着跃动的烛火,眼中仿若流年飞逝,“那夏姑娘你可得有点耐心了,这故事有点长……人的一生那么长……”

伍、穆媄

我其实已经很老了,老到记忆开始模糊不清。

我还是人类的时候,紫禁城里有个皇帝,崇祯皇帝。我的父亲则是一名武将,镇守着边塞重镇。他虽然是行伍出身,却十分在意子女的教育,除了让我学习针线女红之外,也让我跟随兄长们一起读书。先生和阿嬷都说我聪慧过人,我倒也不在意,因为这些在我手上本也不是什么难事。到了后来,全城人都知道穆家有一位千金,不仅样貌出众,而且琴棋书画、女红茶艺无不精通。

到我八岁那年,有个和尚来我家化我去出家,他说了句很奇怪的话,知道很久以后我才明白那时什么意思,他摸着我的头说,这女孩儿长发委地,心思也绵长,是个痴儿,痴儿留在这痴痴的世间,怕是难免伤心。

父亲当然不会允许我跟着和尚走,和尚临去时在我的额头上敲了两下说,莫动痴心,莫动痴心。我望着和尚离去的背影,不知为何忽然哭了起来。可我是世家之女,很快就把这件事忘在脑后了。

我十四岁了,登门求亲的人络绎不绝,甚至还有很多京城来得达官贵人,专门派人远赴千里之外的边塞求亲,但都被父亲意义回绝了。每当送走了提亲的客人,父亲都会轻轻抚着我的头,自豪地说:“他们怎么配得上我的女儿?”

十五岁那年我刚刚行了笄礼,战事开始吃紧。敌人一波波来袭,一座座城池沦陷,战报连番飞进帅府。父亲无计可施,在几个月内仿佛苍老了几十岁。我心里急得很,只恨自己是女儿身,不能像兄长们一样为父亲分忧。

直到一个雪夜,一队从京城来的人马踏雪入城。府里所有人都高兴坏了,当时城里兵源匮乏,粮草也堪堪用尽,急需增援,此时从京城来人,意味着这座城池有希望了。

那天晚上,父亲和京城密使待了一整晚,我在门廊上偷听,只能听到里面不时传出夫妻奴愤怒的咆哮。等到父亲推门而出时,我看到了他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面充满了绝望。

我追问父亲,他一句话没有说,单人匹马出了帅府。哥哥们经不住我的逼问,告诉了我事情的真相。原来京城密使的确答应了要派援军来,但条件是要父亲把我嫁给京城里某位达人的儿子。

我明白他们为何这样做,父亲手握重兵,朝野之内对他多有猜忌,然我加入京城无非是做个人质。我心中又悲又喜,悲的是父亲戎马一生却仍然不被信任,喜的是自己终于有了可以为他老人家分忧的机会。

在我苦苦哀求下,父亲终于同意了我加入京城。临行那天,父亲和哥哥们一直把车队送出了城外五十里,直到密使阻止才不再继续送下去。我到现在依然记得他在雪地里立马的身影,是那么的悲凉。

车队慢慢走了两个月,终于来到京城。我自小衣食无忧,但从未到过这样的繁华之地。当年京城就是一座繁花似锦的城市,楼宇如云,游人如织。进城那天我隔着车帘偷偷看了一路,仿佛把一辈子要看的东西都看尽了。

车队在一座雕梁画栋的宅院前停下,那座院子从内到外透着一股阳刚雄浑之气,远处传来古寺的钟声。我听先生讲过江南水乡的富商园林,那是一种精致至极的美。而面前的宅子,仿若深宫中的丽人的淡雅雍容。车队领头的人告诉我,这就是我出嫁前要住的地方。

门前,下人们簇拥着一个年轻人,我后来才知道他是我的未婚夫。

一路之上我都在猜测自己究竟要嫁给什么样的一个人。我本以为会是个纨绔子弟,没想到却是一位英俊儒雅的翩翩公子。按照礼数我们婚前不该见面,可他分开了阻拦的人群,径直掀开了我的车帘。

那一刻,我们四目相对,我只觉得身上很暖很暖。两个月来从未有过这种感觉,仿佛回到了家乡。

当天晚上,我收到了他的信。他在信里坦白,之所以答应这门亲事是要服从他父亲的意愿,但当见到我的那一刻,所有的不快都烟消云散了。我反复看着那封信,整整一夜都不曾入眠。第二天,我给他的回信只写了一句话:“既见君子,云胡不喜。”

那段日子是我前半生最快活的日子。援军已经到了边关,父亲不断发来捷报。我和未婚夫书信来往,总是以诗词对合。我们仿若两位熟识多年的挚友,有一种莫名的默契。我在决定远嫁京城之时,已经有了舍弃自己终生幸福的觉悟。但是我没想到,这看似不幸的命运,竟然又给了我一次找到幸福的机会。

我一天天地数着黄历,期盼着婚期的到来。我身边没有什么亲近的人,尤其是入夜时更加孤寂,只能躺在床上看着屋顶的雕梁讲一些傻话。

我没有察觉到,自己动了痴心,师傅千叮万嘱,可见到他的时候我全忘了。

终于,那个我一生中最重要的日子到了。

那天清早,仆人们开始替我梳妆,为我打上江南的胭脂,西域的水粉,穿上苏绣的大红嫁衣,用珍珠装饰的大红盖头盖上了我的脸。下人们在屋子里走来走去,脸上都挂着喜气的笑。大门外小厮们准备好了几千响的红衣炮仗,只等着我的新郎骑着高头骏马,抬着八抬大轿出现在巷口。我坐在床上,虽然眼睛被盖头蒙住了,只要等着炮仗响起时就能知道是他来了。

可我等了好久,仿佛过了好几个时辰那炮仗都没有响。身边却渐渐安静下来,没有人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等我摘下盖头时,天色已近黄昏。我坐在床上,眼望着空旷的院子,嫁妆还都堆在那里,可院子里的人已经走光了。

我傻傻地坐在那里,就是你刚才走过的那个门槛,整整一夜,他始终都没有出现。

第二天有人来了,是那个接我进京的秘使。我急切地问他究竟发生了什么。他告诉我,我父亲和哥哥们已经因为谋逆被抓,皇帝念我家历代守土有功,免了他们死罪,却要撤职发配。我现在也是个罪人,不得离开这间屋子。

我像是掉进了冰湖里。父亲一向军纪严明、为国尽忠,哥哥们也都以他为楷模,怎么会忽然发生这样的事情?

从那天起,我就像囚徒那样被关在这座宅子里。我唯一的指望就是我的未婚夫,我坚信他一定会来这里带我离开这里。他曾经跟我提起过,他想要离开他父亲的羽翼,离开京城去过自由的日子,他一定会来的!

师父早就看穿我了,我头发细长,心思也细长,逃不过痴字。

可是他没有来。后来我才听好心的下人们说,我将要出嫁的那一天,圣旨刚好传下,我本来也该被发配充军的,却是他拼了命向他的父亲求情,才保住了我。不过他也答应了他父亲的条件,永远不再和我见面。

我躺在床上,泪水从脸颊不断滑下。其实我并没有悲伤,我实在欢喜得很,我终于知道他心里还是有我的。他并没有抛弃我,他是有苦衷的。我要做的只有等下去,等到某一天,我们终究会再见面的。

这一等就是十年,十年里我夜夜都会梦到他,梦到和他白头偕老。

痴心是种毒啊,我已经深受其毒,自己都察觉不到了。

十年时间能让人养成很多习惯,比如每天对着一根屋梁讲话。十年时间也能让一个国家发生很多事,我的父亲兄长早已没有了音讯,不知生死。而他们曾经对抗的敌人却不断地摧毁着这个王朝的根基。

直到有一天,门外的看守忽然不见了,他们走得很匆忙甚至扔下了兵器和铠甲。一支军队从门口经过,他们打的旗号有一个斗大的“闯”字。

那天晚上,皇帝杀死了皇后和公主,登上煤山自缢殉国。

王朝变了,街上戒了严,一切仿佛还井然有序。他还好吗?我们还能再见面么?我每天都在想。

终于让我等到了再见面的那一天。

闯王的士兵们包围了宅子,如林的刀剑间,一个萎靡的中年男人被推了出来。为首的武官吐了口吐沫在他脸上:“不是说还有金银么?怎么是个娘们?”

“她爹曾经和闯王为敌,你们把她献上去肯定能有重赏。”男人佝偻着背,像一只夹着尾巴的野狗。

“没想到你小子还留了一招啊!”武官一脚把他踹倒,士卒们无情地嗤笑着。

“军爷,能给的我都给了,求求你放了我的家小吧!”男人像块烂泥似的趴在地上不住地磕头。

“好说好说,留你条狗命不是问题。”武官踩着他的肩膀,走到我门前,“小娘们挺俊的啊,还要让军爷动手么?”

“不需要,不过请军爷容我说句话。”面对这一群豺狼,我没有任何反抗的机会。可我只想弄清楚一件事,一件从他们进门开始就在我心中不断翻涌的事。

“你。。。。。。”我感觉自己的身体都在颤抖,“抬头看我一眼。”

趴在地上的男人急忙扭过头去,不敢看我的眼睛。武官嘻嘻哈哈地抓起他,扭着他的脖子放在我面前。和那双黯淡无神的双眼相对时,我想起了一个人,那年他掀开了我的轿帘。

人有时很奇怪,很悲伤的时候却真的哭不出来。我微笑着请士兵们等我收拾一下,独自回到房里,关好了房门,把一条白绫投在那根陪我讲了十年梦话的屋梁上。

十年前,我等了整整一天,什么都没有等到。十年后,我等了整整十年,却等到了这样一个结果。已经没有什么能让我继续活下去的理由了。。。。。。

痴心真是一种毒啊,你没变,可他变了,这天下都变了。说好了两个人要同行的,你一直相信他会跟你一起走,所以你再苦再累也要走下去。结果他悄无声息地地停在你背后,你越走越远,最后只剩下孤零零的自己。

我把自己吊死在这间屋子的房梁上。

人只有死过一次才会知道,那只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我从黑夜中醒来,看着挂在屋梁上那具尸体时,我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但我已经不是从前的我,我的痴念让我变成了灵,一个心中充斥着怨恨的灵。。。。。。或者说,违逆世间规则的妖物。

整栋房子在瞬间仿佛都成为我的一部分,变成了我的身体,我复仇的剑刃,我的力量!我的愤怒席卷了人群,看着他们鬼哭狼嚎地逃窜,让我歇斯底里地笑出了眼泪。

我没有杀那个男人,他已经不需要我再去动手了。像条狗一样活下去,或者像条狗一样被人杀死,那就足够了。

从那一天起,我发誓没有任何人再能伤害到我。人们开始讨厌这里,唾弃这里,用恐惧的目光看着这里。无所谓,反正我讨厌任何活着的东西,因为他们早晚有一天会背叛你!这座宅子从那个时候开始,被叫做凶宅。没有任何人敢接近这里。

外面的世界究竟变成怎样,我都不关心。一个皇帝走了,另一个皇帝又来了,一个王朝死了,另一个国家又建立了。这些都跟我毫无关系。

我的每一天都像是一辈子那么漫长,因为我只做一件事,赶走那些企图要进来的人。

我在黑夜里游荡,于是我变成了黑夜。

“你的意思是说妖物是从痴念中生出来的咯?”林夏追问。

“那倒未必,但是但凡妖物,没有不痴的。”穆媄叹息,“通常人死如灯灭,你们所谓的鬼,都是那些不甘心的魂魄,怀着一颗痴心,滞留在天地间。我们这种东西是违背天道规则的,是异数,早晚都要灰飞烟灭。天道不会允许我们这种东西长久地存活在世间。”

“天道是什么鬼东西?”林夏又问。

“天地间不灭的规则,你看不到它也摸不到它,但它无时无刻不在起作用。诛灭妖物,可以有天劫、地劫和空劫三种大劫。”

“那你是遭了什么劫?”

“天劫来时,紫电盈空,纵然妖王亦为之沌灭,我这种无甚根基的妖物用不到天劫。”穆媄淡淡地笑笑,“我太弱小,还不至于能触动天道,天道不过是等我自生自灭罢了。如今是我的时限到了,生死铁则不可违,要救我,医生是没用的,唯有偷天之术!”

“这我倒不知道,我只是听说市里有位不同寻常的大夫,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思,去试试罢了。但你家白大夫的条件,对我来说真是太难了。”穆媄再度叹息。

“怎么每个人都以为那个谜样生物是我家的?”林夏也叹气,“他那个条件说来是很变态的。但你真的不愿把你最珍贵的东西给他么?还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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