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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味儿,又不及炮打灯够劲,这酒劣得紧。”
“酒是劣酒,可是能救你的命。” 戚少商拎起酒坛,将酒倒入海碗中,捧着碗走到炕前,小心撕开顾惜朝的上衣,露出腰间血肉模糊的伤口,“忍着点,实在忍不住就叫。”
顾惜朝愠道:“少罗嗦!我若是吭一声便算不得男人!”
戚少商挨了骂,不怒反笑,道:“嘴硬!”
说着一碗烈酒朝他伤口缓缓倾倒而下。
顾惜朝一把死死揪住炕上的床褥,汗如雨下;面上微微痉挛了,却咬紧了牙关不肯发出半点声响。
戚少商仔细清洗完伤口,审视了一番,道:“这么大的口子,怕是要缝上十几针才行。”
顾惜朝松开手中抓烂了的床褥,喘着气道:“戚少商,你会缝衣服么?”
戚少商道:“不会。以前我的衣服破了全是红袍替我缝的。”
顾惜朝撇了撇嘴,道:“你连衣服也不会缝,休想在我肚子上动针线!洒点药粉直接包扎起来好了。”
“那样怕是会留下很大的疤痕。”
“我身上的疤痕多了,不怕再多一两个。”
戚少商这才注意到,当时老八在他身上刺的两枪,也在胸口和背心留下了狰狞的伤疤,烙在米白的肌肤上分外刺眼。他皱了眉,忍不住伸手触去,却在半途中一顿,又缩了回来。
他默默地上药包扎,用热毛巾擦去身上血迹,换上干净衣裤。一切收拾停当后,才发现顾惜朝不知何时已然睡着了。
顾惜朝的睡颜宁静且单纯,有种孩童般天真稚气的味道,戚少商望着他苍白的颊上粘腻的一缕乌发,几乎就要怀疑起眼前沉睡的人,究竟是否真是当初那个杀人不眨眼、视人命如草芥的顾惜朝了。
这个曾经和他弹琴舞剑、饮酒聊天;也曾经对他痛下杀手、除之后快的人,究竟长着几张面孔?为什么当初自己对他就如此缺乏戒备之心?刚认识几天的人,就将他引进寨中,推上大寨主的位置,这实在不像是他“九现神龙” 戚少商的行事作风……
晨光由纸糊的格子窗外透进不甚清晰的光线,照射在粗糙的木桌上,也照射在桌边枕臂而眠的男子身上。
天,亮了。
戚少商惊醒过来,发觉自己想了一整夜也不曾理清头绪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他使劲甩甩头,将桌上剩的酒全倒进肚子里,这才觉得头脑清醒了许多。
管他的,反正将顾惜朝带回六扇门之后,自己的任务便完成了。他戚少商对他,也算是仁至义尽了。
摇醒顾惜朝,将一套干净的青衫丢给他,戚少商转身走出了房门。
片刻之后,顾惜朝也走了出来。除了脸色苍白之外,看上去居然比一夜没有睡好的戚少商更精神些。
果然是祸害遗千年……戚少商暗忖。
两人踏出客栈大门时,天已大亮。
顾惜朝忽然开口道:“押我回六扇门之后,你会去哪?”
戚少商道:“去沧州。铁血大牢。”
顾惜朝面上浮现出似笑非笑的神情,道:“那我是不是该和你说声‘后会有期’?”
“我看你这回不是坐一辈子大牢,就是流放到塞北漠外去充军,应该是‘后会无期’才对!” 戚少商恶意地嘲讽到。
一向嘴上不吃亏的顾惜朝却也不反驳,只是在嘴角勾起一丝谁也没瞧清的弧度。
3 说凶手,谁是凶手
平阳镇虽是小镇,毕竟临近京城,天子脚下,就算是大早也颇有番热闹光景。街上行人往来,多是些贩夫走卒、为养家糊口辛苦盘算的穷苦人,就连乞丐们也来赶了个早市,蹲在墙角晒着太阳。
戚少商没走几步,冷不丁一个瘦小的身子东逃西蹿从人群中冲出,慌不择路似的一头扎进他怀里。
他抓住那人一瞧,竟是个十来岁的小乞丐,衣裳褴褛面黄肌瘦的,扑腾着想从他手中挣开。后面有人操着扁担追了过来,边奔边喊道:“你个小兔崽子,敢偷我的包子!看我不揍烂你满口牙!”
“放开我!放开我!”
戚少商见那孩子急得又踢又踹,一时心软,撒手放了他去。
小乞丐一溜烟就跑得不见踪影,只剩追不到他的包子铺伙计跺着脚直骂娘。
戚少商叹气道:“这孩子这么小便作了乞丐,怕是无父无母的孤儿,真可怜!”
“你还是可怜可怜你自己吧!” 顾惜朝凉凉道,“这种伎俩我见得多了,瞧瞧你的钱袋还在不在?”
戚少商伸手到怀中一摸,脸色一变。
钱袋还在。
“平乱珏”不见了!
“平乱珏”乃是当朝皇帝御赐之物,四大名捕靠着它走南闯北、调兵谴将;上可拘百官、下可斩庶民,如天子亲临。如此贵重之物,若是丢了,如何向六扇门、向诸葛先生交代?
戚少商额上渗出冷汗。
“快追!”
顾惜朝也跟着他追了去。
他们追上那小乞丐时,是在个晦暗破落的小巷中。
确切的说,他们追上的,是那小乞丐的尸体。
死因是一箭穿心。
戚少商与顾惜朝很是奇怪。
死人其实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奇怪的是,他脸上的神情。
微笑的神情。
是一种无上快慰的、幸福的微笑,仿佛在临死的瞬间见到最渴求之物、享受到无与伦比的快感的微笑。
顾惜朝拔出箭头,对着光细细端详。
戚少商则仔细地搜了搜地上的尸体,一无所获。
“一寸三分长、六分宽;两边倒钩、形同水滴;迎光幽蓝、背光银亮。” 顾惜朝微微眯起眼,“戚少商,你想到了么?”
戚少商站起身,不觉伸手握住了逆水寒的剑柄,一字一字道:“孔、雀、翎!”
孔雀翎。
最美丽的箭、最摧心的毒、最温柔的死亡。
与它相比,“伤心小箭”只是美人手中温情的梳;“箱子燕”更像江南春日缠绵的雨。
有人说,它之所以没有排上暗器谱的第一名,是因为唐门的“暴雨梨花针”不用毒。
不用毒的暗器,才是真正的暗器。
所以孔雀翎算不得真正的暗器。
孔雀翎是凶器。
最毒的凶器。
“戚少商,这次你有麻烦了。大麻烦。” 顾惜朝的语气与其说是担心,不如说是幸灾乐祸更恰当些。
戚少商苦笑道:“我知道。那小乞丐不偷钱袋,却独独只偷‘平乱珏’,定是受人指使;如今幕后黑手杀人灭口后,又故意留下凶器让我寻去,这不是明摆着要我跟着他给的线索走么?前方不是陷阱、便是圈套。”
顾惜朝道:“而你明明知道,却又不得不去跳陷阱、钻圈套。戚少商,你还真倒霉。”
“你错了,” 戚少商道,“不是‘我’,是‘我们’。”
顾惜朝忙将孔雀翎往戚少商手中一塞:“这事可与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戚少商叹道:“事关重大,你以为丢了‘平乱珏’,我还有脸回六扇门么?自然,我也不会再放你这祸胎在江湖上兴风作浪。所以最好的办法就是,你与我一同查清此事,尽快将‘平乱珏’追回。你也好将功折罪,弥补一点你曾犯下的滔天大错。”
顾惜朝低头思索片刻,方才道:“昨日,有个杀手来刺杀我。”
“恩?”
“我虽然杀了他,可自己也付出了相当大的代价。之后与你的一战,更是损耗了不少真气。”
“……”
“如今若再有仇家来寻仇,依我目前的状况,怕是很难应付。所以我决定——” 顾惜朝挑了挑眉,眼中闪过一道光。
——戚少商熟悉的很,这道光,叫做“算计”。
“我决定接受你的‘建议’。毕竟你是个不可多得的高手,命也硬得紧。”
“……你利用我!”
顾惜朝忽然笑了。他本就生得极清俊,这一笑,更是如春风化雨、澄空洗碧,说不尽的清朗与潋滟。
顾惜朝只回答了一句话。
戚少商气得差点吐血。
顾惜朝笑道:“你也不是第一次被我利用了,居然还没有习惯么?”
残阳古道。
道旁枯草在秋风中瑟瑟颤抖,偶有归雁飘过碧空。不时的几声哀鸣,也只是离伴失群、零落天涯的孤鸿无人知晓的心事。
道上两骑驰过,马蹄声急、烟尘弥漫。
前方是个岔路口,往北是石佛口,是前往濮阳的必经之路;往西,则通往碎云渊。
其中一骑忽然勒马而止。
戚少商扯住缰绳,向西极目远望。只见峰峦叠嶂、云遮雾掩,哪里瞧得见什么清楚的景象。他怅然垂目,微微叹息声散在风里,如飘雪入湖,转眼就消了痕迹。
顾惜朝也停了马,见他愁眉不展,也知他是思念红泪;又忽的忆起夕照中晚晴那深情缱绻的微笑,一时幽思百转、痛断肝肠。
两人幽然惘然痴然地立在西风古道中,也真应了那句“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了。
还是顾惜朝先回过神来:“往北,还是往西?”
戚少商一愣,别过脸去,咬牙道:“……往北!”
顾惜朝道:“不后悔么?”
戚少商叹道:“儿女情长、英雄气短,红泪……她会理解我的。”
顾惜朝望了他片刻,冷哼了一声,道:“息红泪是个好女人,配你,真是委屈了她。”说罢扬鞭催马,径自前行去了。
“连你也这样说……” 戚少商苦笑一声,一夹马腹。
猎猎寒风鼓起他的裘衣,马蹄身影逐渐消失在了苍茫原野之上。
天际一片蒙昧,有微末般的霰粒自苍穹飘落,纷纷扬扬,愈落愈稠。
竟是下雪了。
天下有雪。
此时的濮阳,正下着悠扬的小雪。
小雪初晴。
其实这个时候踏雪赏梅是一件风雅而又惬意的事。
梅虽逊雪三分色,雪却输梅一段香。
所以说梅雪两相映,才是绝配。
更何况是这皑皑白雪中一片殷红的梅林,足以让人心醉。
铁手却一点也不醉。不但不醉,他还很清醒、很冷静,甚至很紧张。像一根绷得紧紧的弓弦。
因为他不知道,下一支“孔雀翎”,会从哪一根枝子间悄无声息地射过来。
梅林中却再没有半点动静了。
仿佛刚才的一支暗箭,只是他恍惚中的错觉。
但铁手清楚,那决不是错觉。
因为他手中接住了一支箭,孔雀翎。
潜伏了不知多久,才等到他忍不住赏梅的瞬间;在他心神最松懈的瞬间出手,一击不成,即刻身退。连铁手也不得不赞叹到:这是个极好的杀手。
隐忍、坚韧、果断、冷静,身手好。
这是他对这个杀手的评价。
他甚至觉得,他之所以能接住这一箭,是他今日的运气极好。
看来,有人不愿意他继续追查下去。
亦或者,是有人牵引着他,朝着指定的方向追查下去。
铁手忽然有种预感,冥冥中仿佛有只看不见的手,在安排、控制着这一切。
这种感觉让他有点心惊,却更坚定了他一查到底的决心。
他决定正面出击,直接造访“金玉满堂”。
去见“振玉声金”崔振玉。
崔振玉喜爱美酒,所以常常宴请宾客、欢饮达旦。
他也喜爱鲜花,所以金玉满堂中奇葩怒放时,游人如织。
他更喜爱兵器,所以建“碧霄阁”珍藏所集,却从不肯轻易示人。
特别是一样兵器,人人都只闻其名、鲜见其貌。
孔雀翎。
当然,也有人认为这只不过是江湖传说、空穴来风而已。
如果真有如此完美的凶器,那江湖上该有多少人寝食难安、提心吊胆?
但是更多的江湖人认为,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所以崔振玉的日子过得很舒坦。
他朋交满天下。
所以铁手来找他时,他很开心。
他想交铁手这个朋友。
虽然铁手已不是公门中人,但铁二爷的赫赫威名,在江湖中还是人人敬畏的。
可是铁手向他提出了一个令他很为难的请求:他要见孔雀翎。
崔振玉相当为难。
但是铁手说服了他。
铁手给他看两支箭,一支是从惜晴小居烧成焦碳的顾惜朝的尸体上拔下的;另一支,则是他刚刚接住的。
崔振玉的脸当场就青了。
他为了洗脱冤屈、证明自己的清白,带铁手去“碧霄阁”见他珍藏的、也是江湖上唯有的九支孔雀翎。
铁手从碧霄阁出来时,约是半个时辰之后。没说什么话,就向崔振玉的夫人告辞了。
崔振玉却没有出来。
一个多时辰后,觉得事有蹊跷的崔夫人进碧霄阁一看,她的丈夫早已气绝身亡了。
是被人用重手法,击碎了心脉。
另外,碧霄阁中的九支孔雀翎,全都不见了。
崔夫人大恸之下,昏迷了数次,醒后一口咬定铁手便是杀害她丈夫的凶手。
金玉满堂中的仆人和侍卫们也证实,除了铁手之外,当时没有任何客人造访;铁手离开碧霄阁之后、崔夫人发现丈夫尸体之前,没有任何人接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