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键盘上方向键 ← 或 → 可快速上下翻页,按键盘上的 Enter 键可回到本书目录页,按键盘上方向键 ↑ 可回到本页顶部!
————未阅读完?加入书签已便下次继续阅读!
·
紫鸢带着满天星,到六条通的一家德国餐厅吃午饭。这家店是原本驻华美军开的,美军撤退之後转由本地人经营,仍不失一股七○年代的味道。满天星一进餐厅,心中就暗暗地叫了声好。
穿着牛仔裤的他,他喜欢怀旧的味道。
餐厅位在地下室,虽是正午,却像晚上一般地点着烛光。整间屋子飘着一股柔和、温暖,又隔绝的感觉。像是打了雾镜的照片,或是陈年的纪录片一般,泛着几许沈缓的气息。
两人挑了一张角落的位置坐了下来,一时都找不到话说。对满天星而言,这不算什麽稀奇事;但紫鸢却觉得颇为不适应。对她而言,跟网友见面简直就像家常便饭一般地稀松平常,每回对方不是一个劲儿地搔首弄姿,便是跃跃欲试地猴急难耐。她不在乎对方的醉翁之意,正如她早就明白跟陌生男子约会,最後总少不了干那个勾当一般。
然而,眼前这个人,却完全不是那麽回事。他既不烦躁,亦不吹嘘,一点多馀的举动都没有。然而,他也不是那种胸有成竹,一切都在掌握中的样子,只见他心不在焉地看着四周,彷佛这一切的景象,他都没什麽兴趣。
紫鸢觉得,她正在跟一尊石像约会。
没过多久侍者前来点菜,紫鸢是老主顾,熟门熟路地点东叫西,满天星则没有任何意见,紫鸢叫什麽,他就吃什麽。
侍者点完菜随即离去。紫鸢想了片刻,开口问道:
「怎样,这家餐厅不错吧?」
「嗯,不错。」
「他们的食物很道地,你一定会喜欢。」
「或许吧。」
「你在想什麽?」她终於沈不住气,问他道:「是有什麽心事吗?」
「嗯……」满天星看着烛火,半晌後道:「我在想,假如我带以前的女朋友来这里吃饭,她一定会很开心。她喜欢点着蜡烛吃饭。」
「那她一定是个很浪漫的人。」紫鸢说。
「是啊,所以才会跟我分手。」
「你觉得自己很不浪漫吗?」
「你觉得呢?」他反问,随即摇了摇头:「我不浪漫,我不知道她要的是什麽。」
「你有问过她吗?」
「问过,她说讲出来就不浪漫了。」满天星苦笑道:「跟没问一样。」
「然而你却知道她喜欢烛光晚餐。」她道。
「知道这个没用,」他说:「我试过,她不满意。」
「你在哪里试的呢?」
「在我宿舍。」他说,想想也觉得好笑,搔了搔头道:「隔壁还有我室友,打起电话来声震屋瓦,也难怪她不满意。」
她笑了起来,又问道:「那你呢?你追求的是什麽?」
「我?」
「对,你。」
「我没有追求什麽。」
「有,你有。」紫鸢说:「至少,你在追求一个网路上的伴侣。」
「不,我没有,」满天星否认地十分立即:「网路上,是不会有伴侣的。」
「为什麽?」
「因为你总得log…off。」
「所以,你是想说,你不喜欢结束。」
「我是怕每天都要重新开始。」
她微笑了起来。对他说:
「比起想像中的你,现在的你比较真实。」
「是麽?」他勉强地笑了一笑。
「至少,你会聊满天星这个人。」她说:「网路上,你不会提PN4。」
「人在网路上都是虚伪的。」他自我保护地说。
「这我不反对。」她点点头:「你也是,我也是。」
「我听过一首歌,」他忽道:「歌名叫One By One。里头有一句歌词,说是we are
chasing a face in disguise you and me。」
「这是什麽意思?」她问。
「就是说,我们都在追求一张隐藏着的面貌。」
「英文我懂,我是问含义。」
「人们为什麽上网路?」他说:「大概是一样的意思。」
「这首歌是谁唱的?」她问。
「一个叫Eyeless In Gaza的团。」
「团名的涵意?」
「是指参孙,一个神话中的大力士。」满天星说:「他来自一个叫Gaza的地方,力量的泉源是他的头发。因为他的存在,他的国家老打胜仗。於是对方派出了一个美人诱惑他,趁他喝得烂醉,把他头发都剪掉了,当夜发动突击,灭了他的国家。」
「之後呢?」
「对方把他眼睛挖出来,关在牢里,折辱他取乐。但这些笨蛋忘了头发是会再长出来的。於是,终於有一天,他在一个宴席上大发神威,推倒了所有的梁柱,杀死了所有敌人。」
「那他自己呢?」她追问。
「跟着活埋了。」
「之後呢?」
「没有了。」他说:「这个故事在告诉我们,不要轻视瞎子。」
「还有,不要忘记人的头发是会长出来的。」她微笑着补充。
「另外,我们也可以学到,不要随便相信美人,」他若有所思地移开了眼神:
「一不小心,就会被剃头。」
孤岛集之二
【希望沈默如故】
两人默默地,在沈缓的气氛与轻声地交谈中吃着午饭。
满天星对她说起了自己的生活,但那却只是一段十分钟不到便结束了的对话。他蓦地觉得有点糗,似乎因为自己平凡而无聊的生活感到羞耻。
他提起分手了的女友,对着追问着的紫鸢,说出了跟她在一起的许多小事。像她喜欢绿色的垫板,像她讨厌五佰的歌,像她不让他开灯做爱……琐琐碎碎的,他说了许多她生活上的特徵与习惯。
不知道自己为什麽会跟她说这些,他心想,马上意识到这件事里不寻常的气氛,以及些许不安的味道。但他没有停,仍是继续地说着。似乎希望在此时此地,当着凝顿着的时间,以及充满怀旧气息的空间里,用连续而微弱的字句,挣扎着找出一条可以跳脱现景现世,追求飞升的路。
但是,这种努力是没有用的;他还是清楚地、漠然地知道。
「所以,那个梦就是在说,如果坚持要上网路,你就必须把PN4和满天星分开。」
「不见得吧?」
「你不懂。」
「我的梦,」他微微一笑:「你懂。」
「不然呢?」
「或许它是在告诉我,需要找到沈默的紫鸢吧?」
「是沈默如故的紫鸢。」
「若是他坚持要找沈默如故以前的紫鸢呢?」
「那他只能找到开始不太沈默的紫鸢。」
「那若是他又坚持要找开始不太沈默更以前的紫鸢呢?」
「那他只能找到沈默的紫鸢。」
「那,若是再往前找呢?」
「那就没有了。」她迷迷离离地一笑:「没有那个人。」
紫鸢听着听着,淡然微笑的表情开始专注了起来,然而这种专注却不是针对满天星而发。只见她看着满天星,眼神中透出几分失神的迷离;当着烛火周围一圈金黄澄亮的光圈,显得颇为朦胧而飘忽。满天星还是不停地说着,他很清楚她没有专心在听。只是,那并不重要,而且也不过份。他们原本就是两个隔绝着的存在,保持隔绝,是正常的。
她的脸色红红地,像是一颗半熟的桃子;她的脖子与肩膀却像香草冰淇淋一般,扎扎实实地乳白。
她的头发有点淡黄,天生的,没有刻意染整过。
她的嘴唇有着一股奇妙的、迷人的,却一点都不妖艳的湿润感。
他默默地说着话,看着她。突然发现,这时的她,才是值得一看的对象。
或着说,才像是真正存在的一个人。
「原来是为了用他打击自己,」他说:「真自虐。」
「你半斤八两,说不见面又邀我。」
「可是,为什麽要把那种罪过对应到我身上呢?」
「你很冷,可以当快刀。」
「所以,你在期望,我是个也会迟到的,以操你干你为目的的烂人?」
「你的确是个烂人,只是目的不同。」
「那你利用到烂人了吗?」
「没有,找错人了。」
「後悔吗?」
「还好,人不能後悔。」
「你还是後悔。」
「我没有。」
「你利用过多少烂人?」
「太多了,不能算。」
「有用吗?」
「目前为止还看不出来。」
「因为他们不够烂?」
「不,因为他们太烂了。」她苦笑了起来。
跟他面对面的感觉就像在网路上一般。静静地、默默地、紧绷又舒缓、抽象却真实。他很静,过分地静,静地像是没在说话一般。她感觉到,两人之间的薄膜正在剥离,像是被火焰一烤,瞬间就缩出一个大洞一般。
然而,这是不够的,隔绝仍是隔绝,什麽都没有改变。即使剥除了古旧的蜘蛛网,洞里仍是空的。那是一种莫名的空间感,需要填东西进去,即使像是星星之於宇宙般地渺小,也是美丽而充实的。她知道,他们必须填一些东西。即便是空虚的、原始的、有瑕疵的、本初性的都可以。一定要填进去。
「还有谁这麽叫你?」
「没有,只有你。」
「真的是为了喜欢满天的星星吗?」
「对吧……」
「不对吧?」
「那你说呢?」
「似乎只有紫鸢,不能构成一束花,是麽?」
「也有理。」
「所以,满天星是只有跟紫鸢在一起的时候,才诞生的人?」她说。
「是才诞生的名字。」他指正。
「那麽,他还是有一万个福晋的那个人?」
「还是他,不过一个福晋都没有。」
「找一个吧?」
「不会有的。」
「不会有人愿意?你自己不愿意?」
「都不愿意。」
「那满天星愿不愿意呢?」
「他才出生,没资格说话。」
「若是他有意见呢?」
「那随便他了,」他说:「我跟他不熟。」
他们会填东西进去的,她知道,他也知道。就像是逐渐迈入尾声的午饭。
浪漫与否,营养与否,有没有意义,到头来都会吃进去的。
·
「问你一个问题,」坐在她的车上,往阳明山的路上,他开了口:「什麽叫做场景不同的爱?」
「就是场景不同的爱。」她说。
「这样太模糊了。」
「那我问你,为什麽你在网路上跟我说你没有见过网友,刚才又跟我说见过?」她反问。
「不知道,就是想这麽说。」他道:「都没骗你。」
「我要解释。」她又说。
「网路上的感觉和真正出去不同。出去见到的她们,跟网路上的她们不同。」他解释。
「这就是场景不同的爱。」她接口,算是解释。
他不语,想了片刻,又开口似乎在补充地说:
「我跟她们没有爱。」
「有性?」
「也没有性。」
「你不曾期望过跟她们有爱吗?」
「没有。」
「那性呢?」
「更没有。」他说。想想又再度补充了一句:「又不是买妓女。」
「你觉得那算召妓吗?」
「就我看算。」
「那你有没有想过今天我会跟你上床呢?」
「之前没有。」
「现在呢?」
「也没有。」
「那分什麽之前之後?」
「我觉得不太一样。」
「你觉得我会跟你上床吗?」
「你会。」
「那我是妓女吗?」
「你不是。」
「差别在哪里?」
「我不是嫖客。」
「所以,你相信在不同的场景下,我们会有不同的爱吗?」
「会吧,这我不确定。」
「会有性吗?」
「这个……」他微一迟疑:
「也会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