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忽然,白帝的手势凝住了,他端详了一阵棋局,问:“你方才走了哪里?”
瑶英仔细地看了看,忍不住笑了,原来她将自己的眼给堵上了。
“这定是父王你赖我的!”她抹乱了棋子,“这盘不算,重来!” 便笑着,将棋子分拣起来。
拣着拣着,双肩忽然一阵抽搐,连忙咬住嘴唇,将头低垂下。然而,还是有一滴水珠落了下来,溅在棋子间。
白帝看着她飞快地将那一把棋子抓在手里,无声地叹了口气,“瑶英,你心里在怨父王吧?”
“不不!”她惊跳了一下,“怎么会呢?”
她扯动嘴角,想要笑一笑,却扯下一串的眼泪来。
“你怨我,那也没什么奇怪的……”白帝的声音越来越低,末了化成了一声叹息。
“父王,咱们不说这个了,说高兴的事。”瑶英急急忙忙地擦了眼泪,强笑着说:“御医不是说了?天亮他就会醒的!”
“好、好,说高兴的事。”白帝附和地微笑着,抚慰爱女的心。
然而,直等到窗纸透白,邯翊也未曾醒来。
他发起了高烧,脸色微微发青,只有两颊泛出触目惊心的玫瑰色,背上的伤口发出令人作呕的恶臭。不必传御医也看得出来,他的伤势恶化了。
潘世增当然早已料到这样的变故。
这一夜中,他也未曾合眼,有如在油锅里煎熬般,在乾安殿专给他腾出的房间,来回踱步了一整夜。快到天亮的时候,他终于忍不住,找到了六福。
“让我见文公子。”
六福见他面如死灰,眼窝深陷,一夜之间鬓角竟熬出了几根白丝,不由害怕,便答应下来。
可是文乌要悄悄地进宫来,却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六福跑了一趟,只带回一句话:“潘大人,文公子说了,请你老无论如何坚持两三天。”
“可、可是,我、我……”
六福压低了声音劝他:“一天也是这样,多几天也是这样,你老还想什么呢?”
潘世增以手拊额,痛心疾首地顿足:“唉,我这是……好悔!”
这时白帝遣人来传,六福推一推他:“潘大人,王爷还等着呢。”
只这么轻轻一下,差点将潘世增推了个跟头。
好不容易稳住身子,也只得硬着头皮,到了寝殿。
一进屋,就觉得静得异样,每一个人皆是连大气都不敢喘的模样。
行过礼,听见负手站在屋子当中的白帝,冷冷地开口:“怎么回事?你不是说青王今天一早会醒的么?怎会这样?”
潘世增伏地叩首,结结巴巴地说:“容、容臣再、再给青王诊一回脉。”
“你去。”
潘世增起身到了里屋,总算白帝不曾跟进来,叫他略略透过一口气。青王的伤是怎么回事,他心知肚明,装模作样地诊脉,不过再出来时,毕竟平静了不少。
其实早已想好了一番说辞,不外虚火过旺之类,要紧的只有一句话:“好在守住了,容臣慢慢调治再看”。 白帝听得多了,知道这话并不妙,脸色变了变,终于还是忍住,和颜悦色地说:“你安心去治就是。”
潘世增叩首告退,到外间去开方。正在擦满头的冷汗,黎顺从屋里追了出来,将他拉到一旁,低声问道:“青王的伤势,到底要紧不要紧?”
潘世增心虚已极,几乎要将实话说出来,然而终于忍住了,只含糊地说:“等用了药,再看。”
“潘大人,你给句实话,你有几分把握?”
潘世增记着文乌的嘱咐,此刻还不是时候,便回答:“不敢说十分,总有八分把握。”
黎顺微微松了口气。然而第二天,青王尤未醒来,再问潘世增,就不肯说这样的话了。
到了第三天,白帝的语气没有那么和缓了,“日日都说调治,到底要调治到几时,青王才能醒得过来?你说实话!”
潘世增直挺挺地跪了下来,“青王福泽深厚,有上苍的护佑、王爷的荫庇,必能转危为安。”
瞬时,屋里一片死寂。
白帝脸色惨白,两只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潘世增,额角青筋隐隐地跳动着,看来很是可怖。
潘世增不由自主地摒住了呼吸,只听见自己胸口一颗心“砰砰”乱跳。
良久,白帝用嘶哑得几乎听不出来的声音,喃喃地自语:“上苍的护佑?”说着,摇晃了一下,手支住桌案,才稳住身子。
“黎顺,”他吩咐,“去传辅相。”
两位辅相都在直庐,已经知道始末。
匡郢低声说:“青王洪福,不会有事的。王爷也不要太过忧怀了。”
“不,这是我的错。”白帝抬起头来,眼中却是一片清明,“是我的错。他本是储君,这天下本是他的,是我一直占着没有还给他,这是上苍的示警。”
两人沉默着,不知是惊骇得说不出话来,还是不想说话。
寂静中,白帝的声音听起来格外清晰和沉稳,他说:“邯翊是天后嫡脉,当日祖皇命我抚养他,便是为了日后承继帝位。可是我始终没有将这件事诏告天下。玄翀眼盲,就是上苍对我的惩戒,但我尤未悔悟,所以才酿成今日之祸。诸卿可以为我作证,只要上苍护佑,让邯翊度过眼下的难关,我必将立他为储,绝不反悔!”
“王爷……”匡郢终于开口,“王爷爱护青王之心,苍天可证。但,储位不是儿戏,请王爷三思。”
白帝冷笑,“你觉得我在儿戏么?”匡郢默然片刻,“此事并不急在眼下,王爷何妨先等青王康复,再作打算?”
“你不必说了。”白帝站起来,走到他的面前,阴恻恻地盯着他,“此事我不会再拖延,也不会再给任何人动什么手脚的机会!”
“王爷!”
白帝紧跟着又说:“从今日起,你不必入宫。回府听旨!”
匡郢浑身一震,抬起头时,却只看见白帝转身离去的背影。
数日之间,辅相一伤一黜。
枢廷变更,引起诸多的议论。不过上谕中,只数匡郢的罪状,丝毫不提他人。因此,对匡郢不满的,自然拊额相庆,和他一路的人,也松了口气。
潘世增悉心调治,青王伤势大有起色。但毕竟伤了元气,调养了数月,方才康复。
此时已是来年初春。
陆敏毓出任首辅,这是从资历上论的。不过他自己也清楚,待青王回朝,政务必由青王总领。
礼部开始筹措八月册立北天帝的大典。这是早已商议过的,以天帝的名义建储,按理应该册立储帝,但立了成年的储帝,摄政帝就难免尴尬,何况自从当年先储承桓未废而自刎羽山,这名号总让人觉得不祥,所以按照天帝当初册封西天帝的先例,立邯翊为北天帝。
三月,匡郢以谋逆、欺君、贪赃等十七款大罪,被赐死狱中。 匡郢素来与青王不睦,朝中便有议论,觉得他的倒台,并非真的开罪了白帝,而是不能见容于未来的北帝。
消息和闲言络绎不绝地,传到了景和宫。
起初,姜妃还有失去最后一线希望的失落,到后来则波澜不惊,听来无动于衷。
“该下决心了吧?”姜夫人问她。
姜妃故作轻松地笑答:“有什么下不了决心的?”
“那好,”姜夫人凑到她的耳边,用极低的声音说:“就在今晚。”
“啊?”姜妃失声惊呼,随即掩住了嘴,只余吃惊万分的眼睛,一眨一眨地看着母亲。
姜夫人露出些许得意:“就怕你知道沉不住气,这个主娘替你做了!”
“那、那,我……”姜妃结结巴巴地不知说什么才好。
姜夫人知道她要说什么。“什么也别做。”姜夫人稳稳地将手按在她的膝上,“就当作什么也不知道。其实也不要紧,此刻他就算知道了,也迟了。
“可是,娘,我……”
“害怕?”姜夫人扬眉而笑:“也难怪,这么大的事情!不过你只要想想,过了今夜,明日你就算熬出头,心里便会好过得多了。”
“明天就熬出头了!”
送走母亲,姜妃逗弄着儿子,满心的紧张全化作了莫可名状的亢奋。
出头了!姜妃狰狞地笑着。这副神情,吓坏了小申翃,裂一裂嘴,放声大哭。
正拍着哄着,门外宫女传报:“王爷来了!”
姜妃猛一激灵,就见白帝脚步安适地走了进来。申翃立时破涕为笑,蹒跚地走了过去,一把搂住父亲的腿,白帝抱他起来,顺势放在自己的腿上。
逗弄一会孩子,白帝望一望脸上绯红的姜妃,闲闲地问道:“你好像有什么快心的事情?说来听听。”
姜妃没作声。她未曾想到已经月余不入景和宫的白帝,会恰在今夜到来。一瞬时,她有些心慌,但随即扬起头,眼中闪现着异样的光芒。 白帝若有所思地凝视她片刻,慢吞吞地说道:“看来,是真的有喜事。”他将申翃交给奶娘,吩咐:“你们都出去吧。”
摒绝宫女,白帝眼望着无法压制兴奋的姜妃,笑了笑说:“真的能成喜事么?”
“为什么不能?”姜妃脱口而出,这样大胆的回答,连自己也吓了一跳。
白帝望着她,神情渐渐复杂起来。良久,他轻叹了一声:“这些年,实在委屈你。”
姜妃怔住了,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然后,眼中慢慢地渗出了泪光。
白帝的语气极轻、极软:“你入宫这些年,里外操持,辛劳我都看在眼里。你本是个千金小姐,在宫里受了好些气,也难为你,一桩一件都忍了下来。我此刻设身处地替你想想,也真算是不易。”
姜妃忽地转开脸,肩膀却在微微地颤动着。
“从前的事咱们谁也不再提起,从今后做一对好夫妻,如何?”
眼泪滑过姜妃泛红的脸颊,迅即干涸了。
她冷漠地回过身,“王爷,这些话从前你为什么不说?”
“现在说迟了么?”
姜妃淡然地笑了笑,“迟了。”
白帝也笑了笑,“既然如此,好像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他站起来,似乎是想走了。然而他又回过头来看着她,轻叹了一声,说:“你知道么?来这里之前,我本来还存着一线希望,你是不知情的。”
姜妃听出他话里可怕的意味,脸色陡然变得苍白。
“我给了你机会——”白帝语气一顿,又软了下来,“此刻你也还有机会,只要你肯回心转意。”
“回心转意?”姜妃凄然一笑,“王爷为何不在我心意未转的时候说这些话?”她忍不住又有些激动,“当初我把一颗心全给了王爷!”
白帝嗤笑:“你还真说得虔诚忠爱!”
“我说的都是实话!”
“别的不提,单是你为了能怀上孩子,给我吃过些什么药?你以为我真的不知道么!”
姜妃的脸色顿时苍白。
“我不曾追究。”白帝很平静地说,“无非对你还心存怜惜。此刻也是如此,但你一误再误,便不能怪我无情。”
姜妃身子一软,随即又挺直了:“到了现在,说这些还有用?”
“你还真以为凭你们那几个人就能成事?”
姜妃浑身一震,骇然地看着他。
“邯翊就要到这里来了。”
“邯翊?”
姜妃瞠视白帝,蓦地大笑起来:“邯翊?王爷你这是引狼入室!”
白帝淡淡地反问:“你说谁是狼?”
姜妃说:“自然是邯翊,他早已心存不轨,王爷难道看不出来?”
白帝笑了笑,“我为什么要相信你的话?”姜妃舒怀地展颜一笑,就好像在最后关头终于发觉自己并不是一无所有似的。
她悠闲地用手梳理了一下鬓角的头发,说:“那么王爷就尽管去信任他好了。”
白帝眼中闪过一丝迟疑,然而他只是看看她,却没有说什么。
他离开房间的时候,姜妃忽然又说:“那支箭既然是要谋害王爷的,为什么在射到之前就失了力道,王爷难道从来没有疑心过?”
白帝的身影微微停顿了一下,但他并没有回头。
一弯新月高悬中天,将夜空映得格外凄清。
白帝在庭院中来回踱着步。申翃早由奶娘哄着在屋里睡熟,景和宫的哭声也远了,但白帝心里,还是晃着姜妃那张决绝的脸。
他的一生中,已经不是一次两次经历这样的场面,揪心揪肺的愧疚一次比一次更淡,疲倦却一次比一次更深。
姜妃说出那句话的时候,他心里其实也没有太多的惊讶,也许他早已想到了,只是不肯承认。
不知为何,在这个时候,他又回想起多年前的一个小婴儿。
那时他刚刚百日,躺在他怀里,像只粉红的小猫。他从来没有机会告诉那孩子,其实在那个自称是他母亲的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