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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股冲动是打哪来的?
他不知道。
只知道,看着父亲忙碌的背影,他现在好想紧紧地抱住父亲,然后……
帮他做完所有的家事。
而他也真的这麽做了。
听见身后传来的脚步声,他才刚转过头,就被人从身后拥抱。
拥抱,他有多久没被人拥抱过了呢?
自他有意识以来,似乎便不曾被人拥抱过。从小到大,最亲近他也最常拥抱他的是他的笨儿子。
幼时牙牙学语的他,只要一喊着他的名字,他便会不清不楚地喊着:「都桑」,一边向自己伸手要求拥抱;跌跌撞撞地学步,也常跌跌撞撞地跌入他怀中,便攀着不肯离去。会跑会跳后,便常常扑到他怀裡向他展示他的新发现;偶尔跑太快了,跌倒了,他也只是笑笑地走到他身边抱着他,不流一滴泪,不像同龄的孩子一样大哭大闹。
儿子总是笑笑地抱着他。似乎只要抱着他,他就能开心一整天,似乎只要抱着他,他就可以忘记所有痛苦。
不过小时候不哭不闹的儿子,在长大后却意外地爱哭。发现他的工作,哭。看见他的便当,哭。总是为了他的事情而流泪,从不为了自己的难过而哭泣,果然是个笨儿子啊……
「今天是怎麽了?怎麽突然会想抱我?」他不用回头便能知道身后的人是谁,熟悉的、令他安心的气息,只有儿子会有。感受到身后人的颤抖,他拍拍儿子的手臂以示安慰。
「没有啦,父亲你去休息,我来做就好了。」将父亲推向屋内,他今天一定要让父亲好好休息。方才的拥抱,他觉得父亲似乎是瘦了点,无论是不是他的错觉,他都要让父亲好好休息一天。
「笨儿子,这些父亲来做就好了,你东西放一放,去睡个午觉再起来吃晚餐。」他定住脚步,反将儿子推回他房内。
「不要,这些给我做就好了,父亲才应该去睡一下。」
「听父亲的话,乖,去睡一下。」看见儿子坚持的态度,他只好拿出以往哄儿子的方法,摸摸他的头,让他听话。
成功抑制住心裡想点头听话的冲动,但长久以来的惯性回答早已脱口而出:「好。」
看见父亲满意的笑容后,他才惊觉不对。「那父亲也要一起睡。」
「啊?」和以往的答桉不同,让他愣了一下。他的笨儿子怎麽会变聪明了呢?之前不是很好拐的吗?
「要休息就一起休息,这样才公平嘛!」
他不由分说地将父亲推回他房裡,快速地让他躺到床上,自己再上床为两人盖好棉被。
「好了,父亲快睡吧!」拍拍父亲的肩膀,他像小时候一样缩入父亲怀裡。从父亲身上传来的气息,令他十分安心,他很快地便睡熟了。
这样不对吧?角色似乎颠倒了。
他在心裡这麽想着,但看着儿子熟睡的脸孔,他不自觉地笑了。不由自主地揽过儿子的腰,感受着怀裡人的体温。慢慢地。他也睡熟了。
屋内熟睡的二人,脸上同样带着澹澹的微笑,相拥着。
拥抱着,也拥有着彼此。世界中最重要的只有对方,即使未曾细想心中的情感,但他们仍然拥有着彼此,拥有心裡最重要的那个人。
午后的吴家,难得的閒适、静谧,却盈满与平日相同的,幸福。
父亲
「哪,阿杰,为什麽你要叫你阿爸都桑(とうさん)?」
「因为他是我都桑啊!」
「阿爸跟都桑有什麽不一样的?为什麽你不叫他阿爸,要叫他都桑?」
当邻居的青梅竹马这麽问他时,他的心裡也冒出许多问号。
为什麽?
是啊,为什麽?
他记得一直以来,他都是叫父亲都桑。明知道阿爸跟都桑是一样的意思,但为什麽他会坚持要叫父亲都桑呢?
坚持,的确是一种坚持。但正确来说,那是一种偏执。
在大家都喊自己的父亲阿爸时,他偏偏要叫父亲都桑。
在禁止日文以后出生的他们,几乎没有人会懂日文,也没有人会讲日文,只有他会说日文,也只有他懂。
若在路上大声呼喊阿爸,会有许多人回头。但如果是呼喊都桑呢?只有父亲,只有他的父亲会回应,只有他。
还记得小学的时候,他曾与父亲一同去市集购物,拥挤的人潮让他握不住父亲的手,与父亲离散的可能让他害怕,他着急地喊着:「都桑、都桑!」。旁人都没有回头,没有人帮他。
他只能毫无目标地跟着人潮走,想着或许父亲也在这些人裡,只是他声音太小,父亲听不见才未回应他而已。他不停地呼唤着父亲。
路上的行人突然分成两路,绕过一个身影继续前进。
那是父亲,带着歉意的笑容对他伸出手。
「父亲!」他扑进父亲怀裡,在父亲怀裡放声大哭。
他好害怕,好害怕失去父亲,也好害怕父亲不要他。
「乖,没什麽好哭的,我不是好好的在这吗?等一下我再买样东西,我们就回家好不好?」拍拍儿子的背,哄着他。感觉到儿子的回应,他蹲下身替儿子擦乾眼泪。
现在回想起那时的场景,他还是会很害羞。人家常说:「男儿有泪不轻弹。」但是他不知道在父亲面前弹过几次了。不过他是父亲,应该无所谓吧?他是他最爱的父亲。
只是在那时,他最无助、最不安的时候,呼唤着父亲,哭着找寻父亲的身影,回应的只有父亲,没有别人。
只有他,只有他的父亲。在心裡一直想着,好像父亲只会是他一个人的。
如果父亲只会是他的,那他也只会是父亲的。如果真能如此,那该有多好?
带着许许多多的如果,他返回家中,正好遇到隔壁阿伯来推销他远房的姪女要给父亲。
父亲要娶亲了?
不要,他不要。他希望父亲只会是他一个人的,他不要其他人来分享他的父亲。
他在心裡抗议着,却不敢冲进大厅替父亲拒绝,因为他知道,那不是他所能决定的事。
「君仔,你真的不再考虑一下吗?」
「里长伯,谢谢你的好意,但真的不用了,我不打算再娶。」
「可是我姪女对你很满意,说非你不可。」
「真的不用了,我不好意思浪费双方的时间。」
「这样喔,要不然给你几天想想啦,想好再来跟我讲一声,今天就先这样吧,我先走了。」里长伯挥挥手上的斗笠,随意打个招呼便走出大厅。
父亲拒绝了?真是太好了。
想高举双手大声欢呼,却突然想起自己是躲在窗户旁边偷看的,一但欢呼了就会被父亲发现。
只是无论他有没有大声欢呼,他都已经被父亲发现了。
「你蹲在这做什麽?」他拉开窗户向下一看,就看到窃笑不已的儿子,真不知道他躲在这干麻。儿子叛逆期到了吗?有这麽早吗?
「没、没有啊!」循声抬头一望,父亲的笑容遮盖住太阳照射的轨道,微带阴影的笑容代替阳光射入他的心裡,他的心就像平静无波的水池裡丢入一颗石头,波动不已。
看见父亲的笑容,他的嘴角也微微扬起,满足地笑了。
是父亲的笑容呢!
「笑什麽?没事就进来帮我挑菜。」
「喔,好!」
他坐在餐桌旁一边挑菜,一边看着正在煮菜的父亲。
菜刀与砧板相遇,不断传出「叩、叩、叩」的敲击声,看着父亲的背影,他的心跳似乎也跟着敲击声一同律动,「咚咚、咚咚、咚咚」地渐渐加快。
他又想起稍早青梅竹马所问的问题,爲什麽要叫阿爸都桑呢?
除了因为都桑是父亲的日语以外,除了因为父亲和他会说日语以外,除了因为他想独占父亲以外,还因为……
「父亲。」
「嗯?」正在切菜的父亲停下手边的工作,微微一转头,脸上带着浅浅的笑容,等待他的答桉。
「没事,只是突然想叫您而已。」
其实会坚持叫他父亲,还是因为,当他喊着父亲时,父亲便会温柔地回应他,带着笑容回应他,那是只给他的笑容。
也是只给他的温柔。
只要一直喊着父亲,那麽,父亲就会只是他的了吧?
是这样吧?
他低头继续挑菜,双颊有些红润。他在心裡期望着,期望父亲能只属于他,永远都只会是他的……
「父亲。」
笨儿子
「笨儿子。」
自己常常这样叫着他,明明就替他取了个好名字──「吴若杰」,和自己只差了一个字的好名字。
他明明就有个名字,但自己仍会一直叫他「笨儿子」。
这是为什麽呢?
搔搔头,这真是个好问题。
在心裡不断地喊着:「笨儿子」,他突然想起十几年前刚抱着儿子回到台湾的时候。
出国留学了四年,花了大笔的金钱,带回来的不只是一堆衣物、一张大学证书,还有一个孩子。这样的收穫让父母十分气愤。
「我给你去日本留学,是让你去唸书,不是让你去搞大别人肚子,你现在给我弄这什麽东西出来?」
「你孙子。」这不是很简单的答桉吗?我的儿子不就是爸爸的孙子吗?难道爸爸脑袋打结了?
「你、你这个夭寿死小孩,你是要把我气死吗?」
「没有,可是孩子就生下来了,不然你要怎麽办?他还是个男孩,帮吴家传宗接代不好吗?」
「你……算了,林北我不想再跟你说话了。今天晚上你包袱收一收给我滚出去。」
「爸,你是认真的?」
「废话,难不成还认假的?你给我滚出去,带着那个孩子滚得越远越好!」
虽然知道自己出国留学还弄出个孩子是自己犯的错,但他一直不认为这个错有大到需要被赶出家门,只是父亲的态度让他觉得他已经无法和父亲沟通,更别说讲理了。
当晚他便整理行李,带着孩子离开家门。
原本他发誓他再也不会回到吴家的,原本他是这麽想的。
只是在要搭上火车时,一直安静不多话、总是服从父亲的母亲突然来到火车站为他送行。
「妈,妳怎麽来了?」
「这个,你爸说要给你的。」母亲从怀裡拿出个信封,递给他。
「爸?都把我赶出来了,还有什麽好说的?」
「你看了就知道了,收下吧!」母亲将信封塞进他手裡,便转身欲离去,但又想到了一些事,便又转了回来。「这些钱,你留着过生活,好好照顾这孩子,知道吗?」
疑惑地看着母亲眼眶泛泪,但他仍收下母亲给他的信封和钱。「你们不是不要这孩子?」
「你看了那封信就知道了。要好好照顾自己,知道吗?」
「我知道了,妈,妳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母亲后来又开口说了些话,但火车已鸣笛,车厢开始移动,他实在听不清楚母亲后来说的话,只能不断地对她挥手道别。
找到自己的座位坐下后,他打开了那封信,才明白父亲赶他出来的理由。
台北在他还在日本的时候,台湾人跟国民政府发生了冲突,国民政府以武力镇压,还杀害了许多读书人。父亲害怕从日本留学回来的他会被盯上,才将他赶出台北。
他想起父亲曾对他说过:「你给我滚出去,带着那个孩子滚得越远越好!」
离台北越远的地方,应该要往南走吧。
但往南,能南到哪?
打狗,够远吗?不,打狗也算是个繁荣的城市。
那麽,就去恆春吧!
抱着怀里的儿子,轻轻地拍着他的背。看着他,他突然才想到,他还未帮这孩子取个名字。
看了看孩子,再看看父亲写给他的信。他想,自己的名字是祖父取的,那这孩子的名字就交给父亲取吧!他从父亲给的信裡,找了些字拼拼凑凑,最后乾脆只挑一个字,让儿子的名字跟他的相似吧!反正他手边也没有族谱,就一切随意了。
他的名字是吴若君,据说是爷爷希望他的个性跟奶奶一样文雅才替他取的。那这孩子,自己对他有什麽期望呢?
希望他未来当总统?现在国民政府这麽乱,还是算了。
希望他未来当商人?台币汇率起伏这麽大,四万旧台币换一块新台币,一点也不划算,换一个、换一个。
那当农人呢?好像也不太好,他现在身上一无所有,没有田地,只能去当别人的佃农。听说现在田主的租金又贵,还是很不划算。
那希望他未来当什麽呢?
他想了很久,觉得这问题实在很恼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