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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门要上铁链子,”马普尔小姐建议道,“然后侍女开门时只能开个缝儿,先看清外面是谁,这样他们就无法硬闯进来。”
“我估摸我们的中欧人(此处指德国人。——译注。)米琪会喜欢这个。”
“您所经历的抢劫一定非常、非常可怕,”马普尔小姐说道,“本奇一直在跟我讲这件事儿。”
“我被吓得动弹不了。”本奇说。
“那是个骇人的经历。”布莱克洛克小姐承认。
“那人被绊倒,枪杀了自己,这似乎正是上帝的旨意。如今的盗贼是那么残暴。他是怎么钻进来的?”
“呃,恐怕我们不常锁门。”
“噢,利蒂,”邦纳小姐叫唤道,“我忘了告诉你,警督今天上午可奇怪了。他硬是要开第二道门——你知道——就是打不开的那道——就是那边的那一道。他寻找开锁的钥匙,还说门给上过油,可我不明白为什么,因为——”
等她看到布莱克洛克小姐示意她住口的动作,已为时晚矣,所以话虽打住,但口还张着。
“哦,洛蒂,我真——抱歉——我是说,噢,实在请你原谅,利蒂——噢,天哪,我真蠢。”
“没关系,”布莱克洛克小姐说,但她很恼火,“只是我想克拉多克警督不愿别人谈论这事儿。我不知道他作试验的时候你在场,多拉。您能理解,对吧,哈蒙太太?”
“啊,是的,”本奇说,“我们不会漏一个字儿的,对吧,简姨。可我纳闷他干吗——”
她陷入了沉思。邦纳小姐坐立不安,一副可怜巴巴的样子,末了,终于忍不住脱口道:“我总是说错话,啊,天哪,利蒂,我只会给你增加痛苦。”
布莱克洛克小姐赶快说道:“你是我最大的安慰,多拉。好在像奇平克里格霍恩这样一个小地方,其实也没有什么秘密。”
“确实是这样,”马普尔小姐道,“您知道,消息传播的方式恐怕是最离奇的。仆人当然是一个方面,但也不仅是这样,因为现如今仆人也不多了。还有每天上门干活的女人,大概她们更恶劣,因为她们到处转,把消息传来传去。”
“啊!”本奇·哈蒙忽然说道,“我明白了!当然啦,如果那道门也能打得开,有人就可以在暗中溜出这儿去行窃——只是他们不可能——因为行窃的是皇家游乐饭店的那个人。或者并不是这么回事儿?……不,我真弄不明白……”她皱起了眉头。
“这么说事情发生在这个房间了?”马普尔小姐问道,接着又带着抱歉的口吻补充道:“恐怕您会认为我好奇得无可救药,布莱克洛克小姐——可这是那么让人激动——就像在报纸上看到的故事——我只是渴望从头到尾听一听,有一个全貌,如果您明白我的意思——”
马普尔小姐马上听到本奇和邦纳小姐滔滔不绝却令人糊涂的叙述——偶尔布莱克洛克小姐加以纠正。
这当中,帕特里克走进来,温厚地加入了复述——甚至还走到扮演鲁迪·谢尔兹的地步。
“利蒂姨妈就在那儿——在拱门的角落里……站到那儿去,利蒂姨妈。”
布莱克洛克小姐服从了,他们还指弹孔给马普尔小姐看了。
“多么奇妙——幸运的逃脱。”她喘着气说道。
“当时我正要去给客人递香烟。”布莱克洛克小姐指着桌上的大银烟盒说。
“人们抽烟的时候真不小心,”邦纳小姐表示反对地说道,“现在没有谁像过去那么真正爱惜好家具了。有人把香烟放在这张漂亮的桌上,瞧瞧这儿,烧得真可怕,不要脸。”
布莱克洛克小姐叹了一口气。
邦纳小姐爱惜朋友的东西,其爱之炽烈,一如那东西属于自己一般。本奇·哈蒙一向认为这是她身上的一个非常可爱的品质,她丝毫没有表现出嫉妒之情。
“这是一张可爱的桌子,”马普尔小姐很客气地说,“上面这个陶瓷灯多漂亮啊。”
领受恭维的又是邦纳小姐,仿佛这盏灯的主人就是她,而不是布莱克洛克小姐。
“很漂亮,不是吗?德累斯顿产的。是一对儿,另一盏我想是在空房间里。”
“家里的东西放在哪儿你都知道,多拉——或者你认为自己都知道。”布莱克洛克小姐和颜悦色地说,“我的东西你比我还要爱惜。”
邦纳小姐红了脸。
“好东西我的确喜欢。”她说。声音里既流露出抵触又表现一种渴望。
“我必须承认,”马普尔小姐说,“我也有几件很珍贵的东西——勾起那么多回忆,您知道。跟照片是一码事儿。现在人们不大照相了。我喜欢保留我侄儿侄女婴儿时的照片——还有童年时的——等等。”
“您有我一张三岁的可怕照片,”本奇说,“抱着一只狐狸狗,还眯着眼睛。”
“我想您的姨妈有您的不少照片。”马普尔小姐转而对帕特里克说。
“哦,我们只是远亲。”帕特里克说道。
“我相信埃莉诺是给我寄过一张你婴儿时的照片,帕特(帕特里克的昵称。——译注。)。”布莱克洛克小姐说,“但恐怕我没有保存下来。过去她有多少孩子,都叫什么名字,我都忘了,直到她写信告诉我说你们要来这儿,我才知道。”
“又一个时代的标志,”马普尔小姐说,“现如今人们经常不认识年轻的亲戚。在过去,大家庭团聚的时候,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出现的。”
“我见到帕特和朱莉娅的母亲,是在三十年前的一个婚礼上,”布莱克洛克小姐说道,“当时她是个非常漂亮的姑娘。”
“所以她才会有这么英俊美丽的孩子。”帕特里克咧着嘴笑道。
“您有一个精美的影集,”朱莉娅说,“您还记得吗,利蒂姨妈,那天我们看来着哩。那些帽子!”
“过去我们都觉得自己多么精明。”布莱克洛克小姐叹道。
“别在意,利蒂姨妈,”帕特里克说,“三十年后朱莉娅会无意中看到自己的一张快照——然后还认为照片上的人不是自己呢!”
“您有意做些什么?”在同马普尔小姐走回家的路上,本奇问道,“我指的是谈起照片的事儿。”
“哦,亲爱的,了解到布莱克洛克小姐过去没有亲眼见过她的两个年轻的亲戚,这真是有趣……对啦,我想克拉多克警督听到这个会很感兴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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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扑朔迷离
1
埃德蒙·斯威腾汉姆摇摇晃晃地在碾草坪机上坐下。
“早安,菲利帕。”他说。
“哈罗。”
“你很忙吗?”
“一般。”
“你在干什么?”
“你自己不会看?”
“不,我不是园丁。你好像是在用某种方式玩泥土。”
“我在移植冬季的莴苣。”
“移植?多奇怪的词儿!就像戳一样。你知道戳的意思吗?我是那天才学到的。我原来一直以为这是职业决斗里用的术语。”
“你想要什么?”菲利帕冷冰冰地问道。
“是的,我想见你。”
菲利帕飞快地瞥了他一眼。
“希望你不要这样跑到这儿来。卢卡斯太太可不喜欢呢。”
“难道她不允许你接受花儿?”
“别荒唐。”
“花儿。这可是个漂亮的词,它贴切地描述了我的态度。敬而远之——但坚定不移地执著追求。”
“请走吧,埃德蒙。你没有权利到这儿来。”
“这你就错了,”埃德蒙得意洋洋地说道,“我有权来这儿。卢卡斯太太今早打电话给我妈妈,说她有很多蔬菜葫芦。”
“有好几大片。”
“还问我们愿不愿意用一壶蜂蜜换蔬菜葫芦。”
“这种交换根本就不公平。这时节蔬菜葫芦可卖不掉——谁都有一块这样的菜地。”
“自然啦,所以卢卡斯太太才打电话呀。上一回,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是建议我们用脱脂牛奶——请注意,是脱脂牛奶——交换莴苣。当时离莴苣上市还早,都买到1先令一棵。”
菲利帕没有说话。
埃德蒙从兜里抽出一壶蜂蜜。
“喏,这,”他说,“就是我不在犯罪现场的证据。是广义讲的,相当站不住脚。要是卢卡斯太太大发雷霆,就说我在这儿找蔬菜葫芦,绝对不要说我跟你调情。”
“我明白了。”
“你读过丁尼生吗?”埃德蒙随便问道。
“不常读。”
“应该读一读。丁尼生的名声不久就会东山再起。晚上要是你打开收音机,就会听到《国王的歌集》,而不是没完没了的特罗洛普。我从来就认为特罗洛普的装腔作势是令人最难以忍受的。可以来一点儿特罗洛普,可也不能老是泡在他的作品里呀。不过说到丁尼生,你读过他的《莫黛》没有?”
“读过一次,是在很久以前。”
“这首诗有点道理呢。”他小声地引用:“‘不完美的完美,冷冰冰的匀称,光辉灿烂的徒劳。’这就是你,菲利帕。”
“可不是什么恭维!”
“不,不是有意的。我猜想莫黛钻到了那可怜的家伙的皮肤底下,正像你钻到了我的皮肤底下。”
“别可笑了,埃德蒙。”
“啊,见鬼,菲利帕,你为什么是这个样儿?你那光辉灿烂的匀称的容貌背后隐藏着什么?你都想些什么?你的感觉是什么?是幸福、悲惨、惊悸,还是什么?肯定有些什么。”
菲利帕平静地说道:
“我有什么感觉是我自个儿的事。”
“也是我的事。我想让你说话。我想知道你那平静的心里都在想些什么。
我有权利知道,我真的有。我原不想爱上你,我原想静静地坐下来写我的书。
那么精彩的一本书,全是关于这世界是如何悲惨的。洞察别人如何悲惨倒是非常容易。这全是一种习惯,真的。对,我忽然相信了这个,在读了伯恩·琼斯的传记之后。”
菲利帕停下手中移植的话儿,皱着眉头,迷惑不解地凝视着他。
“伯恩·琼斯跟这个有什么关系?”
“方方面面都有关系。你要是看了前拉斐尔派作家的作品,你就会认识到什么叫风尚。他们都那么亲切、满口俚语、快活、有说有笑,一切都那么美好、奇妙。这也是风尚。实际上他们根本就不怎么幸福,或者说并不比我们幸福,而我们也并不比他们悲惨。告诉你,这就是风尚。战争结束以后,我们寻找性生活。现在都变得灰心失意。这些根本就无关紧要。我们干吗要谈这个?我原本是来谈咱们的事儿的,结果我被泼了一身的冷水,吓得退在一边。就因为你不愿帮我。”
“你要我干什么?”
“说话!谈谈情况。那是由于你丈夫吗?因为你爱他,所以他死后你就把嘴缝上了?是这样吗?好吧,就算你过去爱他,可他死了。别的女孩也死了丈夫——还不少呢——有些也爱她们的丈夫。她们在酒吧里也跟别人诉说过,酒喝醉的时候还小哭一阵,然后等到感觉好一点,就跟别人上床。我想这是忘掉过去的一种办法。你得忘掉过去,菲利帕。你还年轻——又极其可爱——我爱你爱得要死。给我谈谈你那该死的丈夫,跟我谈谈他。”
“没什么可谈的。我们相遇,然后结婚。”
“当时你一定非常年轻。”
“太年轻了。”
“那么你跟他在一起快乐吗?接着说呀,菲利帕。”
“没什么可接着说的。我们结了婚,我想我们跟大部分人一样快乐。哈里出生了,罗纳德去了国外,他——他在意大利被杀害了。”
“就因为有个哈里?”
“就因为有个哈里。”
“我喜欢哈里,他真是个好孩子。他也喜欢我。我们合得来。怎么样,菲利帕?我们结婚吧?你可以继续做园丁,而我接着写书,假期咱们放下工作去享受享受。用一点手腕,我们可以设法不跟妈妈住在一块儿。她可以掏点钱资助她具有献身精神的儿子。我吸烟,我写那些讨厌的书,我的视力有缺陷,而且嘴巴说个不停,这就是我最糟的缺点。你愿意试试吗?”
菲利帕望着他。她面前是一个个子高挑的年轻人,他戴着一副宽大的眼镜,神色庄严而焦急。他沙土色的头发乱糟糟的,他凝望着她,目光里充满令人放心的友好情意。
“不。”菲利帕说。
“肯定——不?”
“肯定不。”
“为什么?”
“你对我什么都不了解。”
“就这些?”
“不,你什么都不懂。”
埃德蒙思索片刻。
“也许是的,”他承认,“可谁又懂呢?菲利帕,我亲爱的人儿——”他打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