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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是女人的心地善良。
她们高傲,她们不甘示弱,她们向男性挑战、较量,但她们实际上要求的是和男性的平等。
她们不希望凌驾于男人之上。
她们在获得平等的尊重后——即使还并不是真正的、出自内心的尊重——她们表现出的更多的则是温柔和对对方的关心。
他突然感到自己很爱她。
她是个什么样的姑娘呢?
他越来越真切地在了解着她,在走近着她。
五点,六点,七点。草坪上的亮度一点一点降低了。太阳落到地平线下面去了。天空不耀眼了,蒙上一层薄纱了,却依然柔和地明亮着。晚霞描绘着万里图画。竹丛,槐树,假山,古庙残垣,更浓重、更有分量地环围着。各成一幅画屏。
真幽静,真安谧。
远处,湖面上荡漾着透明的雾一样的气息。
天边的山正抒着黛色的情。
一片黄昏的和谐。
他又想起着她。
她每天清晨来,这里是一幅什么色调的图画呢?
黎明的色调:清新,潮湿,嫩绿,富有生气。
那就是她的色调吧?
他今天给她留下什么“宣言”呢?
他把微型压压板从石桌上拿掉了,又把昨天画的“太阳石桌图”擦掉了。
就这样吧,留一个空白的“宣言”。
什么也不画,什么也不摆,什么格局也不改变。
彻底的空白。
任对方去想像。
可对方能想像出什么呢?
黎明与黄昏(7)
自己脑袋中冒出这样一个方案,反映着自己什么潜在心理呢?
真的是空白?
是不知所言?
是一片柔和的善意?
是一切都很朦胧,一切都无从谈起?
空白的宣言也许是最好、含量最丰富、最耐人寻味的宣言,但也可能是最低劣、最空洞、最无味道的宣言。
他想了想,决定还是在石桌上留点什么。
空白和沉默,在最必要时使用才格外意味深长而有力。
他从书包中拿出一支粉笔——这是他今天特意带来的——略思索了一下,打开自己带的《中国史》,照着上面的插图,画了一张神农像。那是山东武梁祠汉画像石上拓印下来的。
他又在神农像旁边打了一个“?”。
算是考考她吧。
她既然认为人的力量在于大脑,不在于体力,那么,他们就再竞赛竞赛智力吧。
怎么,又开始了和她的“斗争”呢?
他想了想,把粉笔放在石桌上——留给她用吧——看着自己画的神农像,笑了。
惟有这样才能表达点什么吧?
这种看来最“敌对”的态度,或许是最“友好”(只是友好)的态度吧?
人生就是这样微妙。
人类很多关系的发展不都是这样?
他披着降下来的第一层暮色薄纱离开草坪,走了。
大自然真美。
3
她能认识神农像吗?
他一边穿过林间小道朝草坪走着,一边想着这个巨大的悬念。
自己出的题是不是难度太大了点?
对于自己这样一个搞文史哲的人来讲,神农像是有机会在书中看到的。可是她呢?
她好像是搞自然科学的。
要不,怎么一开始就想到用杠杆来教训他呢?
神农像这个问题对她来说肯定是太难了——太陌生了。
自己担心什么呢,考她,却又怕考住她?
干脆出个最简单易答的问题?
不,他希望考她的问题绝不是简单易答的,那样毫无意思。她没意思,自己也没意思。
可也不要难到答不出来,那样也没意思。
很难,但费尽努力最终能回答出来,这样的考题是最好的。
为什么自己有这样的出题标准和逻辑呢?
这是普遍的逻辑?
如人生,需要不断提出的不也是这样的问题吗?
这个逻辑,甚至支配着一切生命运动。
每个有机体在其生命的每一瞬间,都在竭尽全力实现着它能够实现的最大限度的发展。
生命在任何瞬间都是不遗余力的。
无机物呢?
宇宙间的万物呢?
不都是这个运动逻辑?
这是她的答案。
在神农像旁边,有这样几行清秀整齐的粉笔字:
“古之人,皆食禽兽肉,至于神农,庶民众多,禽兽不足,于是神农因天之时,因地之利,制耒耜,教民农作……”
她居然答出来了,而且她竟看过《白虎通·号》。
这不可能。
她难道能背诵出这原文?
想必她早晨看到问题,回去以后马上翻书查寻,中午又一次跑来写上的。
无论怎么样,她正确无误地回答了问题。
不简单。
事情还没结束,她也留下了她的考题。
在石桌上画着一个几何图形,两个相交的圆,几个圆内接三角形,线段交叉,各点标着A、B、C、D、E……等字母。
是一道几何题。
已知条件一项项列得很清楚。其中注明圆心O1代表石桌中心位置。
求X点在什么位置。
嗬,这可闹好了。自己是搞社会科学的,给她出的是社会科学专题;她呢,大概是搞自然科学的,给自己出的是自然科学题目。
他是东方。她是西方。
他是黄昏。她是黎明。
现在,他是社会科学,她是自然科学。
他们在相互考试。
好,努力解答吧。
中学时的几何知识,朦胧模糊了,但还依稀记得。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总算把题解出来了。
他这个史学家在一道平面几何题面前流了一身汗。
X点在石桌中心O1的正北偏西30度方向,直线距离11。5米。
他擦着胳膊上的汗——汗把桌面都淌湿了——站起来,又擦着后脖颈上的汗,看着自己的解答,不胜自得。
真够较劲儿的。
自己表现还不错。总算没交白卷。
如果解答不出来,就只能跑回去找中学课本,半夜打着手电再回来写答案了。
哎,这个距离石桌中心11。5米的X点到底有什么实际意义呢?
他心中突然一动,转过目光。
石桌正北是古庙遗址,偏西30度似乎也没超出它。
不,这里一定有文章。
他又感到一种儿童智力游戏似的冲动。
黎明与黄昏(8)
正北偏西30度,估一下,11。5米,用步子量过去。进了古庙遗址。残垣断壁,碎砖瓦砾。站在那儿左右张望,看不出什么奥妙。
不精确,不能确定一个点。
再回石桌旁,先由石桌中心点(对角线交点)精确画出向北偏西30度的射线,这容易。画个直角三角形,一条直角边等于斜边一半,它的对角就是30度。
再把身高量在折来的竹子上,由石桌中心点沿射线精确量出11。5米。
X点落在一堵齐胸高的断垣上,那里有块砖头。
就这块砖头?有什么含义?
把砖头一拿起来,明白了。
下面砖槽里放着自己昨天丢失的手表。昨天晚上才发现手表丢了,他以为丢在汽车上了。原来丢在这儿了。
表还走着。也许她给上过?
这块表经她的手拾到,又这样有情有趣地还给了他,此刻戴在手腕上,更觉亲切了。
她是否把这块表戴在自己手腕上把玩过呢?
会的吧?她一定一边歪着头看着这块表,一边调皮地笑着,想着她的把戏。
不知为什么,他今天坐在石桌旁,没有心思写作。走神。
石桌对面现在也有一个实实在在的小石凳。
那是她早晨坐的。
她的气息就在面前袅袅浮动着。他只要眯眼恍惚一下,就能隐约看见她。
自己已过了而立之年,却被这样的小孩游戏弄得有些心神不定了。
他垂眼看着她在神农像旁边写下的粉笔字。整齐、娟秀,内含着一点刚劲。
这字很像她。每个字似乎都在把她的形象勾画出来。
中国的象形字好。
更富有艺术。
他突然想到一个重大的既成事实:他和她之间的交往,已经在今天进入了语言文字阶段了。
原始思维结束了。
有文字史揭开了。
是由她揭开的。
这样一个重大的发展变化,竟然不知不觉完成了。
他在事情过后才发现。
语言文字一旦“产生”,他们之间的信息交往将迅速扩大、深入了。
他的强烈预感。
他想起自己这几天的观念——希望不使用语言文字来表达宣言——自嘲地笑着摇了摇头。
与原始思维告别,不无遗憾。
可是看到语言文字将带来的交流的广阔前景,又觉得历史还是前进好。
人类总是深久地怅惘恋旧,但现实的利益,却更有力地迫使他们接受新的事物。
他现在怅惘的只是与原始思维告别吗?
他擦掉了神农像和她的答案,用粉笔又写下了一段话:
“北冥有鱼,其名为鲲。鲲之大,不知其几千里也。化而为鸟,其名为鹏。鹏之背,不知其几千里也;怒而飞,其翼若垂天之云。是鸟也,海运则将徙于南冥。南冥者,天池也。”
然后在一旁又画了个大“?”。
——再考她。
“谢谢你。”他又在几何题旁边写道,“你帮我找回了我失去的‘时间’。”
自己写的这句话,不知为何却有一点触动了自己。
是“时间”(手表)还是时间(不加引号)?
他想到自己至今难以言说的爱情生活方面的经历。
三
1
有文字史开始了。
一切想必会明朗、活泼、丰富得多了。
他一边朝那块草坪走着,一边有着这种感觉。
语言文字的力量他是知晓的。
湖面在下午的阳光下耀眼地闪着粼粼波光,蒸发着水汽。松林在阳光下苍苍翠翠地静立着。一条条纵横的小河条理分明地划分着大地。
大地都是明晃晃的。恍惚中,他眼前浮现出幻觉。
那湖面变成一个巨大的“水”字。像个翩翩起舞的女子一样,左右抖动着飘曳的绿色长袖,那长袖就是一条条河流。
这森林也凝聚成一个巨大苍翠的“林”字。在大大的“林”字下,又有无数小“林”字你前我后地交相叠印着,绿的颜色忽浓忽淡。
大自然美。
可文字好像更美。它的美更洗练,静中含着动,简约中含着丰富,更给人以想像的余地。
今天怎么突然生出对文字的这么多爱来?
“您为什么这样喜欢庄子呢,您信道教?”她对他昨天提的问题这样回答。
没错,她答对了。自己写的是庄子《逍遥游》中的开头一段。
自己为何喜欢庄子?
他看着石桌上她用粉笔写的这句问话——她在回答中却提出了反问。这也是一种聪明——笑了笑,拿起粉笔。
“因为庄子——据我认为——他是东方最伟大的一位艺术家。”
自己的话没错?
没错。
庄子是哲学家,并且不是孔子、孟子、韩非子那样积极入世的社会政治哲学家,而是力图超脱于世的人生哲学、人格哲学家。他对着物欲横流的社会剧变,发出“反异化”的呼声,要求人类回归到古朴浑噩的原始状态中,“含哺而熙,鼓腹而游”,“与麋鹿共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保全生身。
黎明与黄昏(9)
那是自欺欺人。
但他的人格哲学中洋溢的对大自然的真切、贴近、动人、富有魅力的感受与描绘,充满着生命的纯净活力,闪烁着崇高的审美意识的光辉。
哺育出后世一代又一代文人的山水诗画。
她给自己留下了什么“考题”呢?
(现在“宣言”变成了考题。考题是另一种宣言。)
“人类科技发展史上,最伟大的十个人是谁?”
她真是位“自然科学家”。
看她出的这题。
怎么回答呢?
科技发展史上,伟大的人物很多。选出最伟大的十个人,不同的人大概有不同的选法,不同的标准。
按什么标准呢?
许多科学家之间几乎很难比较出轻重来。
咳,聪明一世,糊涂一时。所谓最正确的答案,就应该以她的标准为标准。她提问,她判卷。
尽量想像她的标准。
不,这还是愚蠢的办法。
最正确的答案,就要以自己对科技发展史的理解为标准。
要的是表现自己的独特见解和风格。
这才是男人在女人面前应有的风格。
他列出不少人的名单,反复斟酌,最后在石桌上写下了自己的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