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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接下来写道:
“如果您要问我:对男人最不能容忍的是什么(您会这样问我吗)?我将回答您两个字:自私。”
男人的自私是最丑陋的。
一个真正聪明的姑娘。
她懂生活。
她为什么要谈这个呢?
“您对女人最不能容忍的是什么,我可以这样问吗?”——她在卡片中又这样问道。
又是一个很特别的问题。
问得聪明。
不同的男人对此会有不同的回答;不同的回答将暴露出他们的不同个性。
他绷起嘴略想了一下,便写下两个有力的大字:“愚蠢”。
女人的愚蠢是最不能让人容忍的。
黎明与黄昏(12)
他们在探讨男性美与女性美?
他们在谈论道德伦理?
阴天。铅灰的云阴惨惨地笼罩着天空。草坪上很暗淡,很沉闷,很湿热。
古槐老态苍苍地沉默着。
那丛翠竹很寂寞地立在那儿。
他的心境也有些黯淡。
是阴郁的天气感染了他?
人的生理、心理,总在感应着大自然的变化。
晴朗的天气带来明快的心情,阴沉的天气使人也变得阴沉。
早晨使人清醒,黄昏使人惆怅。
然而,他现在只是因为感应着天地的阴郁吗?
他不满足于这种卡片通信的“游戏”了?
是不满足,还是有些厌倦了?
有没有一丝厌倦感呢?
他细细审视、品味着自己的心绪。
模糊的,隐约的,难置可否的。
他心中突然闪过一个想法:难道自己的心已经不年轻了吗,不能保持长久的游戏(是游戏吗?)热情和兴致吗?
似乎不是这样……
他想见到她。
——他突然这样发现。
他不满足于只是“通信”了。
他接着读她在卡片上写的话:
“我不怕您是老头子——因为我知道您不是。”她居然这样写。她肯定一边写一边在调皮地微笑。“我希望您不太年轻,但也希望您不要太‘老’。我希望您就是您现在这样的年纪。”
俏皮话。
又是极聪明的话。
不是所有的姑娘都能懂得这些话中含有的生活真理的。
“您为未来活着,还是为现在活着,还是为过去活着?”
——她在卡片上严肃认真地问道。这一行字写得格外齐整,笔画用力,字也比较大。
“您相信外星人吗?”
紧接着,她又突兀提出这样一个问题。
“您看看卡片背面我抄录的一段资料,好吗?”
“大约在七千五百万年前,在太阳系中的火星和木星轨道之间,曾经有过一颗行星,叫做法艾东行星。它是一颗成分类似地球而比地球古老的天体,其年龄是地球的一倍半。科学家们认为,法艾东行星上存在过有机生命,生命的演化达到了最高生命形态。整个文明超过了现代的地球文明,那里的居民已经掌握了为现代人类尚未完全认识和利用的热核能。
但是后来……法艾东行星上发生了一次威力无比的核爆炸,法艾东受到激烈震动,于是这颗在火星和木星之间的行星裂成了许多小碎块。
科学家们指出,这种假说有待于人类今后借助宇宙航行手段去考察证实。”
——这是她摘录的消息。
他在卡片上郑重写下:
“我最多的是为未来活着,因为我总在追求更伟大的事业,我甚至在为我身后的遥远未来活着,我追求不朽的光荣。我也为现在活着,渴望享受、健康、荣耀、爱情。我也没有忘记为过去活着,承担以往做出的全部许诺,也承担着以往生活留给我的全部苦乐。”
“我相信有外星人。”
6
夏天的“对话”一天天进行着。
黎明和黄昏。
西方和东方。
女人和男人。
她和他。
他:我们什么时候面对面对话呢?
她:我们不应该有耐心吗?
……
7
暴雨。
雷电在乌云密布的天空中闪耀着。大雨倾泻着。山模糊不见了,湖水模糊不见了,森林和云分不清浓淡,划不开界限了。
他打着伞,踏着泥泞,在暴雨中来到了属于他和她的地方。
白茫茫的雨笼罩着古槐、丛竹、假山、残垣,绿色的草坪上水汪汪一片发亮。
石桌冷清,可怜地被暴雨倾浇着。
今天早晨她可能不曾来过。雨从昨天半夜就开始下了。
然而,他下午还是来了。
每天来这里已成了他不能改变的习惯。
雨瀑布般溅落在石桌上,白色的雾气随着风扫来扫去。
他茫然地、冷清地站在那儿。
伞下是个小小的被大雨包围的天地;伞外茫茫无边是水的世界。
他想到,他爱的是水,不禁自嘲地笑了笑。
突然,隔着白色的雨雾,他在石桌上发现了什么。
一块鹅卵石下压着一个透明的塑料袋。
他心中一阵兴奋,伫立于茫茫暴雨中的孤寂感顿时消散了。她来过了。这个塑料袋刚才怎么就没有看见呢?
他拿起塑料袋,在雨伞下擦干它外面的水,又擦干手。他解开密封着塑料袋口的皮筋——那是一根红色的皮筋,套在手腕上——从里面拿出一张四折的质地很厚的白纸,打开了它。
是一张类似毕加索立体主义风格的钢笔画。
题目是:《他》。
一个由圆柱体、球体、圆锥体等多种几何形块拼装成的一个人,可以看出,是个男人。这个男人的动作似乎在做操——不,是在打太极拳。
黎明与黄昏(13)
这是画的他?
从这些抽象意味的几何图形的拼装中,很难看出任何一个具体人物的相貌——没有一个活人是这样的——但是,他却真真切切地看到了自己。
像他。
酷似他。
这种抽象意味的像,似乎更丰富、更深刻。
她没见过他,却画出了他的内在个性。
是神似。
他反复端详着这幅画,进入一种与外界隔绝的特殊心境。
他在打太极拳,伸着圆柱体等几何形块组装成的手臂,他的头顶有一个椭圆形的太阳,他的脚下有一个椭圆形的地平线。他的神态显示出坚定、自信、豪迈,也含着热情、执著,顶着天,立着地,还带着一点孤寂。
她了解他。
虽然,她没见过他,不知道他的身高、体重、相貌,不知道他的职业、地位、贫富。
她不需要知道这些——不过是人的形骸。
她知道的是他的精神。
他从贴身的衬衣口袋中掏出两张活页纸,放在塑料袋里,用皮筋扎紧密封,然后放在石桌上,用那块血红色的鹅卵石压住。
雨猛烈地扫着草坪,扫着石桌,扫着塑料袋。迷漫的白雾中,那块血红色的鹅卵石像个搏动着的鸡心忽明忽暗地发着润泽的光亮。
他也给她描画了一幅像。
是用文字。
8
《她》。
她是黎明,年轻、净朗、透明、宁静中含着蓬勃的生气,她用新鲜、喜悦的目光注视着正在苏醒的世界,充满着理想的希望。
她是水,高山的清泉,悬崖的瀑布,平原的河流,东方的海洋,活泼、生动、澄净,有时激烈,在阳光下荡漾着青春的微笑,反映着天空的广度。她骄傲,任性,柔软而倔强,用生命的运动到处冲涤着世界的腐败。
她是大地,温柔、深情、潮湿、稳定,她爱天空,爱火,爱太阳,她平衡着寒暑冷热,收下夏日骄阳的酷热,温补冬天的寒冷。
太阳有疲劳的时候,她没有。
她永远年轻。
……
9
她今天却没来。
淅淅沥沥的雨还下着。湿汪汪的青石桌上,那块鸡心一样的血红色鹅卵石湿漉漉地发着亮,塑料袋没动。
他慢慢拿起塑料袋,几粒晶莹的水珠从上面滚落下来。他擦干它,打开。他用文字为她画的像还在里面。
周围的空间也没有她今天来过的气息——那是他一踏进草坪就感到了的。
她怎么了?
他茫然若失地站在淅淅沥沥的零星小雨中。
他踏着湿汪汪的草坪慢慢转圈走着,沉思,恍惚。
每天照例的生活一旦中断,他突然感到心中空荡荡的。
草坪上颇有凉意。
他今天才更加清楚地感到了她在他心中的位置。
什么东西当你失去它的时候,你才感到对它的厌倦,那它对你就是多余的;什么东西当你失去它的时候,你才感到它的价值,那它对你就是宝贵的。
她对他是宝贵的。
他仅仅失去她一天便感到了。
“你病了吗?”——他写了一张卡片,又放入塑料袋中。他为她画的像还在里面。
鸡心般的血红色鹅卵石轻轻压在了上面。淅淅沥沥的雨沙沙响着,在塑料袋上洒下细麻麻的水星。
他踏着水汪怅然走了。
心中一点没有男人的骄傲。
诚挚至纯的爱情不含骄傲,虽然骄傲常常是取得爱情和维系爱情的有效手腕。
天空时而骄傲,那是因为大地并不曾离开过他。
10
又一天。她仍然没有来。
塑料袋中又慢慢加进一张他的卡片。
怅惘的草坪,在雨后的潮湿中清凉嫩绿。
11
她来了。
他高兴地跑到石桌旁,拿起塑料袋,那里只有她的一张卡片。他激动地解开皮筋,手有些发抖——这一瞬间,他感到自己的感情依然年轻。他抽出卡片。
“我病了,好了。让您担心了吧?
“两天没和您通信,生活好像少了一课。
“看到您给我画的‘像’了。那是您想像中的我。我没那么完美,但我愿意达到那样。谢谢您。
“大地和河海应该温柔、善良、稳定,但还应该生动、活泼,含着倔犟;天空和太阳应该辉煌,应该骄傲——为什么不呢?——但还应该诚恳、慈和。
“天空和土地应该聚成一个思索未来的智慧的灵魂。
“对吗?
“我爱天空。
“……”
她爱天空。
他感到一股潮湿的情感直涌上来,呼吸有些艰难,眼睛潮湿了。
周围是温柔的大海。
无边的、令人感动的大海。
他在湿凉的石凳上慢慢坐下,又接着往下看。
“从明天起,我要离开这儿一段时期,到远方去。”
她要去哪儿,去干什么?
黎明与黄昏(14)
“我去一个我要去的地方,做一件我要做的事情。
“江河并不需要总把自己的流程向天空汇报。
“对吗?
“她应该有自己的意志。
“你等我吗?”
他目光恍惚地凝视着远处的天空、山和森林,湖面映着天光。
在广大而透明的背景上,一片小小的槐树叶在眼前无声无息地飘落,飘落在石桌上。
绿叶中透出着淡淡的枯黄。
秋
半个多月的连阴大雨。
他每天下午照例冒着雨,踏着泥泞,绕过雨雾茫茫的湖泊、河流,穿过林间小路来到这里。
天空上,乌黑的云,铅灰的云,浓淡不同的云,海一样涌动着,天空下,无边无际的雨笼罩着世界。草坪上,只有他,一顶黑伞,还有那青石桌。
他在水汪汪的草坪上伫立一会儿,走一走,然后离开。
雨哗哗地浇在草坪上,浇在被酷日炙烤了一个夏天的大地上,蒸发着热气。草坪的积水在雨箭下开锅一样咕嘟着气泡,穿着凉鞋的脚蹚着,能感到它的温意。
还是夏天。即使在连阴大雨中,人们仍然觉得那使万木繁茂欣荣的太阳及大地的热力是旺盛的,不会衰竭的。
但是,突然一天,雨停了,半阴半晴、凄凉惨淡的天空下,从山那边嗖嗖刮来的西风,使人感到了透人的凉意。
他站在草坪上禁不住打了个冷战,立刻想到:这是秋天了。
他想到了十几天前那片飘落的槐叶。
那是秋天的信息。
现在,地上已有了更多的落叶;虽然—棵棵树上还似乎枝叶茂密。
秋天是从连阴大雨中开始的。
他在潮湿的草坪上踱着。她不在,这增加了他秋天的惆怅。
这也是生命的惆怅。
宇宙的一切韵律都被人的生命所感应。
春天——童年,少年,充满纯真新鲜的幻想。
夏天——青年,充满火一样旺盛的热情,蓬勃而自信,以为自己的热情和力量是无限的,是不怕浪费的。
然而,秋天携着连阴大雨开始了。从未有过的疾病、疲劳、衰竭感都接二连三地出现。生命的热情突然感到了自己的界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