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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有谁能窥知他灵魂最深处的心计?他是天上地下“过来的人”。
“文化大革命”中,他当过“左”派,写过洋洋万言的大字报;也当过右派,被抓进监狱捆绑吊打。他跑到越南丛林和美国人打过仗,也在北京的小胡同里为了“拔份儿”动过刀子。搞政治和玩女人,出生入死和酗酒斗殴,黑的白的,荤的素的,雅的俗的,他什么都干过。现在,他没有一定的政治哲学,也没什么一定的伦理道德观念。人不能枉活一世,总要出人头地。这或许是他现在的信条。他在社会上维系着广大的联系,拥有一定的号召力。这一切,终会给他提供什么机会吧?
到底他要干什么,他现在不清楚,走着瞧。起码现在这样,他活得挺有份儿,挺是个人物。哼,“阴谋家”?他想到顾小莉对他的“第一印象”,心中不禁冷冷一笑。“乱世之奸雄,治世之能臣”,他一下想到了曹操。
小兰提着一壶开水悄悄进屋了。
“水才开?暖瓶早空了。”凌海瞅了她一眼。
小兰卑怯地看了看丈夫——这不是丈夫,是她的主人——便低下头,不声不响地灌起水来。
小莉一直处在对新环境的亢奋中,同时也始终没忘了观察凌海。隔着人群与烟气,她看到了凌海对小兰说话时的表情:“哥,你看见没有,他对小兰像对个使唤丫头似的。”小莉用胳膊捅捅顾晓鹰。顾晓鹰正入神地盯着跳舞的人群中那个腰身很细、胸部很丰满的女子,一时没反应过来。“你听见我问什么了没有?”
“噢,噢,听见了,”顾晓鹰收回目光,“谁让她跟上凌海的。一个工人家的女儿,不老老实实地找个普通人,偏要攀什么高干子弟。”
“他爸算什么高干?早没实权了。”
“没权还有空牌子,有院子小楼呗。又瞅着凌海是个部长秘书。”
“凌海当了部长秘书?”
“可不是。凌海住院割盲肠,她护理他,几天就被勾引上钩了。凌海搞女人还不是老手。结婚没两天就把她撂一边了。”
“怪可怜的。”
“可怜啥?自找的。哼,她可怜的事你还不知道呢。”
小莉很想知道底细,可看见顾晓鹰的目光又在盯视着舞场,她就不再问了。她现在没有时间同情小兰。她现在只关心与自己有关的事情:“哥,我看凌海对李向南的事不怎么关心嘛。你说他操心,操什么?”
“那是他藏而不露。你不是看出他心狠手辣了吗?”
“他和李向南有什么仇?”
“政治上的对手呗,没仇也就好像有仇了。”顾晓鹰指指斜对面靠墙的长沙发上几个跷着二郎腿抽烟谈话的人,“看见了没有,他们今晚肯定在那儿商量干掉李向南的事。”
“嗬,想不到李向南在北京有这么多对立面。”
“谁让他风头出得这么大的。现在,这代人都想上去掌权,中原逐鹿,谁让谁啊。他抖得太得意,活该。”顾晓鹰话里带着狠毒,看了小莉一眼,“你怎么了,你不是也挺恨他吗? ”
“我?我对你们这种事没兴趣。李向南也不关我什么事。”小莉感到了内心的一种矛盾,她决心要把周末俱乐部上有关李向南的阴谋打探清楚。
她想着抬起头,猛然吃了一惊。黄平平不知何时出现在他们面前。
小莉在古陵时就认识了这位新华社女记者。
“你怎么又想到来这儿了?”顾晓鹰连忙站起来,十分殷勤地伸出手,开玩笑道,“不是替新华社当探子吧?”
“我是经常来的呀。这是我掌握社会信息的场所之一啊。”黄平平说。
“这是我妹妹小莉……你们认识?对了,你去过古陵。你今天怎么来这么晚?”
“我刚去车站接个人。”
“哪趟车?……我也是那趟车来的,怎么没见到你?你接谁去了?”
黄平平目光闪烁了一下,扭头朝小莉爽快地笑了笑:“我接你们古陵县的县委书记李向南去了。”
接李向南?顾晓鹰和小莉立刻受到一点刺激。顾晓鹰是因为一直在想把黄平平追到手。小莉是因为什么呢?哼,她首先不能让李向南好过。
“我有篇报告文学底稿在他那儿。”黄平平又对顾晓鹰解释道。
“跳舞吗?我请你。”顾晓鹰洒脱地伸手邀请。
“不,我想歇会儿,凉快凉快。”黄平平掏出手绢擦着额头的汗,礼貌地拒绝了。
顾晓鹰又很深地凝视了对方一眼:“好,那你和小莉一块儿坐吧。”他很有风度地点了点头,拉开椅子朝舞场走去。
看着黄平平在面前坐下,小莉心头突然涌上一股嫉恨。她一下子搞不清自己嫉恨黄平平什么?是她很黑很亮的眼睛,是她朴素淡雅的装束,是她坦率大方的气质?
小莉从无自省的习惯,她的聪明向来用于洞察别人。她现在只是感到和黄平平坐在一块儿很别扭。黄平平能和她自自然然地说笑,她不能。所以,当一个气质文雅的中年男子向她伸手邀请时,她便很痛快地站起来,投进对方的怀抱。
第九章
顾晓鹰微微一笑,向那个腰身很细胸部隆起的女子做出邀舞的手势。
她叫范丹妮,电影厂的编辑,清秀而略带苍白病容的脸上亮着细细的汗珠。此刻,她正坐在桌边慢慢啜着柠檬汁,微垂着秀气的弯眉,用眼角余光感觉着左右有无注意她的目光。看见顾晓鹰站在面前邀舞,她先是疲惫地笑笑,摇了摇头,表示她要休息一会儿。见顾晓鹰还是坚决地伸着手,便很快地瞥了一眼邻桌坐的几个人——那里有个穿咖啡色短袖衫的中年男子正在认真地谈论着什么——笑着一掠长发,显得很愉快地站起来。
顾晓鹰挽着范丹妮很从容地跳着。他宽阔壮实、个子不高(穿着高跟鞋的范丹妮显得比他还略高一些),跳舞的姿势并不灵活,甚至有些迟钝笨拙,却保持着庄重的绅士风度。他微含血红的眼睛毫不掩饰地直视着范丹妮,露骨地和她调着情。他很放肆地搂着范丹妮的腰转来转去,玩味感受着对方那纤细而柔软的腰身。他把范丹妮搂得很紧,不时在舞池人群的碰撞拥挤下相贴在一起,他把自己男性的热气印在对方身上。而自己则透过范丹妮薄薄的连衣裙感觉体会着她纤弱的、带点冰凉的女性的身体。他并不以为自己放肆,也不怕范丹妮翻脸。
范丹妮做过他的情人。
虽然,他们早已互不来往了。他也早已厌倦了这个比自己还大几岁的带点病态心理的女子,但今天偶然相遇,却又一次唤起他渴望重温旧情的冲动。
况且,他现在尤其需要搂着女性热烈地跳舞。他要跳给另一个人看。
他的目光一直隔着晃动的人群寻视着,注意着坐在小莉身边的黄平平,那是他此时真正的目标。为了追逐这个目标,他已经下过很多功夫了。男人追逐女人的最好办法,是向她显示自己对于其他女人的魅力。这是顾晓鹰惯用的手段。他现在就是这样加倍地表现着自己对范丹妮的热情,施展着男人的魅惑力。
范丹妮似乎完全被他征服了,她回报着他的热情,脸上洋溢着愉快的笑意,一圈又一圈地舞着,披肩的长发和镶着雅致花边的米黄色连衣裙都在波浪般动人地甩动着。顾晓鹰边舞边用目光不时扫视着黄平平,同时心中涌上一点点得意,这是他的一个小小胜利。
他不知道,这也是范丹妮自觉谋取的一个小小胜利。
她一边跳着,和顾晓鹰频送秋波地说笑着,一边用眼角的余光不引人注意地溜着那个穿咖啡色短袖衫的中年男子。他有个棱角分明的知识分子气质的额头,一直在和人们商谈着如何把一部小说改编成电影剧本,神情显得十分专注。
他是影坛近年来颇有名气的导演胡正强。
她今天正是为了胡正强才来这里的。
为了追踪他的影子,为了自然地、不露痕迹地一次次出现在他面前,不知耗费了她多少心思。她要看见他,她要引起他的注意,她要重新勾起他对她曾有过的热情。他不是曾经爱过她吗?夜晚在那幽静的林阴道边,他不是忘情地拥抱过她、吻过她吗(她的胸和肋骨现在还能感到当她被紧紧拥抱时的压痛)?他不是说他从没有这样爱过一个女人吗,连他的妻子也没有激起过他这样的爱情吗?她不正是在一片激动的云雾中,把自己作为一个女人的全部温情都献给他了吗?
为什么走出了这一步,他却退缩了呢?
她知道他有妻子,有儿女,他要维持一个好丈夫、好父亲的正人君子形象。她并不曾认真想过要拆散他的家庭,与他结合。她只要爱。可你,作为一个堂堂的男子汉,怎么就如此怯懦呢?
今天,为了见他,她用了一下午时间精心打扮。她把头发做成他最喜欢的发式,她选择了最可能吸引他的这条米黄色的长裙,洒了他认为最高雅的香水。她知道他喜欢鲜艳而又朴素自然的装束,便竭力作这样的迎合。然而,当他在门口见到她时,意外地怔住了,接着礼貌地打个招呼,便混到人群中不再理睬她。她咬了咬牙,克制住自己的酸楚,很轻松地和一个又一个男人跳着。她的舞姿格外轻盈,笑声格外爽朗。她似乎完全不把他放在心上。但是,她的眼睛,她的皮肤,她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在敏锐等待着他的目光。那目光即使从背后投来,她也会感觉到的。
然而,他始终没有看她一眼。
她也明白一个和顾晓鹰性质相同但方向相反的真理:一个女人打动男人的最好办法,是向他显示自己对于其他男性的魅力。她尽可能在舞场中魅惑每一个男人。甚至对她早已憎恶透顶的顾晓鹰也一样施展魅力。然而,胡正强依然没有看她一眼。难道他丝毫不受刺激吗?她有意和顾晓鹰像彩色的旋风一样从胡正强身边掠过。她用她飞荡的裙边,用她身上的香气,用她动听的笑声撩逗他。
她低垂着眼帘,让一丝余光从他头顶上扫过。
这次,他终于抬起头看了她一眼。但那是何等冰冷的一眼。充满着把对方一眼便看穿的轻蔑和嫌恶。你不觉得你这样做戏缠人,无聊至极吗?——这就是那目光中的含意。范丹妮的嘴唇哆嗦了一下,那洋溢的笑容消逝了。她忽然觉得浑身软弱无力。
“你怎么了,不舒服?”顾晓鹰问她。
“我大概有点跳多了,累了。”她强打起精神,妩媚地笑了笑,“咱们歇会儿吧。”
顾晓鹰和范丹妮离开舞池,在圆桌旁面对面坐下。范丹妮大口大口地喝起啤酒来,咕咚咚仰脖子喝干一杯,又倒上一杯。她脸色通红,目光恍惚,带着点神经质的激动,拿玻璃杯的纤细苍白的手指在微微颤抖。不知又在发什么神经。顾晓鹰眯着眼冷冷地打量着范丹妮,初见她时想与她重温旧情的冲动已经过去了。看着她瘦削的脖颈上微微凸露的筋络,他从心理乃至生理上都涌起一股不胜厌恶之感。
他转过头在房间里搜寻起来。黄平平正在放录像的地方和几个人热烈地谈论着什么。那几个人,顾晓鹰知道,都是“李向南式的”——他不知为何用起这样一个概念——社会改革家,一天到晚装模作样,正儿八经的,让他讨厌。他不愿走过去。他有和一切人从容交往的潇洒风度,但“人以群分”的隔阂对他心理上也是有压力的。黄平平对李向南表现出的热情,更进一步加深了他对李向南的嫉恨。但他心中却自恃而阴险地笑了笑,他以为,在北京把李向南搞垮并不费太大力气。
他刚要站起来朝他应该加入的另一伙人走去,舞场上的情景却吸引了他的注意。
小莉成了舞场上的皇后。
小莉和一个又一个邀舞者转圈跳着。
她轻盈得像阵风,快活得像只鸟。她汗晶晶发亮的瓜子脸放着兴奋的红光,她知道她那鲜红的薄呢裙在美丽地飘曳着,飞旋着,甩动着,她知道她年轻的身材和富有弹性的舞步在吸引着众多男性的注视。那目光从舞场各个方向投射过来,交集在她脸上,产生着令她陶醉的热度。她像喝了烈酒一样,整个世界在她周围旋转。研究员、讲师、演员、导演,都在争相向她伸出邀请的手。她是中心。她喜欢成为被人爱慕的中心。她被一种抑制不住的幸福感充溢着。她不曾记得林虹在车站引起她的嫉恨,也早已忘了刚才黄平平引起的嫉恨。她是一个永远为当下活着的姑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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