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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海国?”
“对。”顾恒笑了,“美国、德国、日本我要去,东海我更不能放过。我不舍近求远。”他转头把笑意投向洪颖,意思是希望她也留在客厅里参加谈话。有这样一位夫人在场,会使人感到融和愉快,格外有谈兴。
“欢迎你去访问,我可以发出邀请。”陶岳说。
“我不想只是游览观光,我要签订一系列实质性合同,从东海引进资金和技术。”顾恒说。
“可以考虑。不过,你应该知道,想以这种形式和东海挂钩的省份很多。”
“所以,我要争取最优惠的地位。我希望我的省成为东海国最重要的经济伙伴。”
“凭什么?”
“凭咱俩的老关系啊。”
“个人间的关系可不能决定国与国之间的关系。”陶岳摆了一下手。
“多少能影响一点国与国之间的关系吧?你没发现,在国际政治中,领袖人物间的私人友谊也常常是很起作用的。”顾恒说。
“但毕竟不是主要的。国与国之间首先要考虑利害关系。经济合作必须考虑双边利益,这是实质。”
“是平等互利,对吧?我还没把你们东海国想得那么头脑单纯。让你们履行支援其他省份的崇高义务,你们是愿意的,你们愿意要这份光荣。可要你们在经济上做亏本生意,大概也是办不到的,对吧?”顾恒仰身笑了,“这个我完全明白。和我们省全面合作,对贵东海国也是最有利的。”
“最有利的?”
“是啊。第一,我们省煤炭最多,其他矿产也极为丰富。怎么样,这对你有吸引力吧?”
“有点。”
“有点?你那东海国可多少有点能源危机。这不假吧?我在煤炭上对你搞优先、优惠,怎么样?”
“你的第二呢?”
“第二,我的省是有骨头缺肉,重工业不错,轻工业薄弱。现在还是全国不少省市轻工业品争夺的市场。怎么样,让你再多占点份额,好不好?”
“这你就不要送空头人情了。那份额要靠我们商品的物美价廉去竞争来的。”
“老兄,你不讲辩证法,怎么老是讲了主要的一头,不讲次要的一头呢?世界上有单纯的经济竞争吗?两国关系是否友好不在很大程度上影响外贸吗,要不还有什么优惠不优惠?等你一走马上任,我立刻在省里举办一个大型的东海轻工业产品展销会,算是开头,怎么样?”
“说你的第三吧。”
“第三,我们省也是个资金和技术投放的有利市场,我希望贵国能大胆投放,你们肯定是有利可图的。”
“这怎么是第三?这不是讲对我的有利之处了,是讲对你的有利之处了。这是你的目的嘛。”
“在这点上,也是互利的嘛,贵国也会有利可图嘛。”
“不,这我要选择,几十个省供我选择,哪个项目最值得伸手才去呢。这要一个个项目具体研究。”
“老兄,我并不要求你具体答应我什么项目啊,那可以让专家们去谈判,这不是我们两国首脑会谈要解决的啊。我今天要达到的目的是:你确定一个战略上的方向——和我们省大力经济合作,并给予我们尽可能的支援。”
陶岳笑了:“好家伙,你这一路杀来,我还真有些来不及招架了。”
洪颖也在一旁微笑了。
“和我们省经济合作,还有一个有利条件,就是有我这样一个省委书记。”顾恒说。
“怎么个省委书记,咱们想知道知道。”陶岳带点揶揄地问道。
“一个雄才大略的省委书记。在他领导下,这个省会有长期的稳定繁荣,可以使一切投资者都大胆放心。”顾恒也用玩笑的口吻说道。两个人大笑了。
“好,会谈是在亲切、友好、坦率的气氛中进行的,会谈结束后,主人与客人共进午餐。”陶岳风趣地说,转过头,“洪颖,多弄几个像样的菜,一定别忘了要有鱼。这位顾兄是吃鱼的朋友。”
“食无鱼,胡不归。”顾恒说道。
三人都笑了,洪颖站起来准备到厨房安排一下饭菜。这时门铃响了,又来了客人。
是李海山。
一群人前呼后拥地陪同着李海山视察新型机械厂。这里除了许多大型厂房外,引人注目的是新建成了一座漂亮的现代化办公楼。十层。完全用铝合金板、石膏板、岩棉等新型建筑材料建成。外壳的铝合金板是天蓝色的,整座大楼与天空一色地矗立在那儿,被远远近近灰色的楼群衬托着,显得鲜艳夺目。办公楼前的厂前区修建像个格调清新的花园。一片片嫩绿的草坪,一道道翠绿的柏墙,一座雪白的大理石群雕是一组年轻的女运动员。群雕前是个大喷水池。圆形喷水池中心是一朵硕大的莲花,向空中喷着水,在阳光下洒着闪亮的珍珠。四周上百朵小莲花,一顶大珍珠伞下上百顶小珍珠伞。空中飘着片片彩虹,还飘来湿濛濛的水星,使人惬意。
这是部里的重点厂。新上任不久的部长廖鹏飞,一个五十来岁、气宇轩昂的干部亲自陪着李海山参观视察。他对李海山有这样的尊重,不仅因为李海山曾是这个部的老部长,更因为李海山一手提拔了他。他是李海山培养的接班人。最后还有一个原因:李海山还在中纪委任职,在上头还有影响。
陪同参观的还有部里和厂里的许多干部。实际上,今天原是厂里请廖部长视察,廖部长又请李海山参观,就形成了现在的格局。
厂里预先打了招呼,一些报社、电台和电视台的记者也背着照相机、摄影机、录音机夹在人群中。据说新型机械厂的生产建设、美化环境都搞得不错,他们准备报道。参观的队伍进到办公大楼,门厅轩敞豪华,像进入一个高级宾馆。水磨石地面青白光亮;走道上铺着地毯;一排排贴墙的沙发间夹着锃亮的茶几;一圈圈皮椅围着铺着绣花桌布的小圆桌;电梯门口,红绿指示灯闪亮着。来人都禁不住赞叹着。
“很有点现代气派。”廖鹏飞扶了扶架在鼻梁上的方形黑框眼镜,对簇拥在身边的几个厂长称赞道。他转过头,发现李海山脸色微沉,目光冷峻,便笑了笑,介绍和解释道:“您知道,这个厂有一半产品对国际,经常有外商来洽谈生意。把办公楼修得气派一点,也是显示我们实力,显示我们现代化的经营形象。”
“我懂。”李海山看也没看廖鹏飞,冷冷地说,“我不僵化,能接受新事物。”
廖鹏飞看了李海山一下,又转身对周围的干部们笑道:“和咱们老部长介绍这些,真是太多余了。”大家笑了。一个精明强干的中年汉子尤其笑得及时,没有谁比他更加希望今天的气氛能够愉快的了。他就是厂长关中荣。
“李部长,廖部长,请在会议室坐一坐,休息一下。”关中荣说道。
一楼会议室的大门打开了。迎面一壁落地大玻璃窗,一派堂皇气象。红地毯,讲究的沙发和灯具——一切用具都是高级的、崭新的。茶几上摆满了糖果烟茶。有空调,清凉的空气迎面漫来。李海山站在门口慢慢扫了一眼,没有挪步。
“李部长,是不是太奢华了点?”廖鹏飞深知老上级的性格,问道。
李海山看着会议室哼了一声。
厂长关中荣马上在一旁说道:“李部长,我们以后注意,把这儿的摆设调整一下。”
李海山有些火了:“办公楼盖得气派点,有什么不好?会议室高级点有什么不好?面向国际就要有面向国际的气魄。你们以为我连这都不懂?”
“……我们不是这个意思。”
“我希望这座楼盖得更气派一点,会议室更气派一点。”
“李部长,请您做指示。”
“我没指示。”李海山转身朝办公楼大门走去。廖鹏飞愣了一下,跟了上去。人群也便簇拥着跟上。关中荣看着布置好的会议室僵立了两秒钟,马上朝几个部下示意将会议室的门关上,然后三步并作两步跟了上去。
“厂里还有什么情况汇报?”李海山头也不回地走着,见关中荣跟上来,便阴沉着脸声音不大地问道。
“李部长,您想了解哪方面的情况?”
“我想了解不足的方面。”
“……我们各方面都存在不足,存在差距。”
“我要听具体的。”李海山的声音变得严厉了。
关中荣一时有些不知所措,不知该从何谈起。人群已出了办公楼,门口停着大大小小的轿车。李海山走到自己的车前,拉开车门。
“李部长,您是要……”廖鹏飞、关中荣一直跟在左右。
“我去看看厂里的工人宿舍。”李海山说着钻进汽车。
关中荣立刻反应过来,他转头对身边的几个厂内干部挥手吩咐道:“去东宿舍区。”
“不,我要去西宿舍区。”李海山坐在车内冷着脸目视前方。
“……好,就去西宿舍区。”
大小轿车组成的车队浩浩荡荡开出工厂大门,驶过一段宽阔的水泥路,开进楼群排列的宿舍区,又拐了几个弯,林阴相夹的道路消失了,楼群也没有了。面前是一片贫民窟似的平房宿舍。路边垃圾堆积如山,一群群苍蝇在上面飞来飞去。道路坑洼泥污。汽车不能开了,人们都下车徒步。李海山阴沉着脸朝前走。
前面是几排灰暗破旧的老平房,家家户户在门口建着高低不一的小厨房,用碎砖土坯砌着参差不齐的矮墙围成小院,小院里堆积着乱七八糟的什物。一些窗户上玻璃没了,钉着透明塑料布。公用的水龙头旁蹲着几个正在洗涮的妇女。她们惊愕地转过头看着这群来势不凡的人。水池的下水道看来已被堵塞了,污水小河一样顺着地势恣肆漫流着,上面浮着烂菜叶、肥皂沫。李海山踏着泥泞走到这几个洗涮的妇女身后,问道:“这下水道堵了多少天了?”
几个妇女有些惶惑地站起来:“上上个星期天就堵了,有半个月了。”
“有意见吗?”
“咋没有?厂里不派人修。”
李海山冷冷地回头看了一眼,关中荣踮脚踏着泥泞紧跟了过来。“这能面向国际吗?”李海山问。
“……不能。”关中荣掏出手绢,揩了揩额头。
“情况知道吗?”
“……知道。”
李海山上下打量了他一下,又看了看身后随行的一群人。他们正有些困难地在水汪烂湿的泥泞中走过来。李海山伸手对几个记者说:“请你们把这儿也拍拍照、摄摄像。看人不要只看脸面,也要看看后脑勺。”他又瞥了关中荣一眼。关中荣正低声吩咐身边的一个干部,赶紧派人来修。
记者们都拍了照。
“好,咱们再看看住房。”李海山说道。
这一家住着一间房。吱吱呀呀推开烂板条钉成的院门,抬头就看见房顶上苫着几块破油毡,上面压着半头砖和石块,显得很狼藉。敲门进去,一对中年夫妻和一个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正挤在小桌上包饺子,床上还躺着个瘫痪的老太太。看见走进来这么多人,他们一时都不知出了什么事。关中荣把情况说明了:老部长、新部长来看望工人。李海山看了看屋里,杂乱拥挤。又抬头看了看顶棚,一片片漏雨留下的黄色洇迹,不少地方已经穿孔。人们也随着李海山的目光抬起头。
“这情况你了解吗?”李海山问关中荣。
“我……知道。”关中荣不能答不知道。
“你知道这情况吗?”李海山转头问廖鹏飞。
“我还没有听到反映。”
“为什么没人向你反映?”
“是我关心下情不够。”
“仅此‘不够’?”李海山哼了一声,他把目光转向男主人,“去年夏天就漏雨了吧?”
“是。”男主人答道。
“厂里不管吧?”
“厂里说,”男主人看了看关厂长,“这房子过一两年就要拆了盖楼房了。”
“这一片平房明年就准备拆。”关中荣说。
“所以现在就这样凑合着?”李海山转头看着关中荣。
“当然不该凑合。我们对工人生活关心不够。”
“你没住在这一片吧?”
“没有。”
又是一家。小院内外都被水龙头那儿发源的污水河漫淹了,一片烂泥。门坎用土、炉渣垫起一道半尺多高的“堤坝”,算是把污水挡住了。他们踏着泥泞进了家。两间房,一家九口人。儿媳正在坐月子,隔着一道布帘,躺在里屋。院里挂满了小孩尿布。自家盖的小厨房里,放着一张折起的折叠床,那是晚上小儿子睡的地方。旁边就是公用厕所,臭烘烘的令人作呕。
李海山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