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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去走亲访友。两人一个方向,一个心理节奏,女的为了和丈夫并肩相随,不时垫上半步,她的裙子欢快地摆动着,小腿年轻健美。自己感到了妒慕和惆怅。她是永远没有穿裙子的幸福了,她的腿既没有姑娘的健美,也没有成年妇女的丰腴,她是干瘦的,腿上裸露着筋条,只有把自己包在衣服里……迎面又是两个人颤巍巍的脚步。多着两根拐杖,一根紫竹的,一根黑藤的。它们一下一下点在地上,奏出了晚年相依为命的安详与和谐。
又只剩下她一个人。依然是青灰色的墙脚。再往前依然有一块孤零零的石头。最后,经过两个院门后,第三个院门——最下面的一条石头台阶已塌碎掉三分之一——就是自己家了。前面的路,她已了解得一清二楚,在她眼里毫无意思,绝不期待见到什么有吸引力的景物;可在这机械的、熟得生厌的行走中,倒也能得到一种近似麻木的安宁……
十点多了,协会里还是一个人没来。他耐不住了,在客厅里踱了又踱,最后拿起电话。总算找着雷彤林了。
“找雷彤林?他不在呀。”
“什么不在?”黄公愚火了,“我听出来是你了。”
“您是谁?”
“我刚才不是告诉你了?”
“噢,是黄老啊。我没听清楚,没听清楚。(笑了。)我正准备出去找找有关人,让他们尽量安排您女儿一块儿出国呢。怕别人又抓我差,所以瞎支应呢。”
“你们怎么都没来,你通知了吗?”
“都通知了。我今早还特意叫上司机小王,六点钟就开着上海车各家跑着通知的。他们都还没去?我通知的是九点半,没错。我要跑您出国的事,看来是去不了您那儿了……让我去您那儿?不行,我要找的人就今天在,明天就去广州了,不找见他,您女儿陪同出国的问题就解决不了呀。”
电话放下了。雷彤林让他再耐心等等。星期天公共汽车挤,很多人可能要在路上耽搁。雷彤林很有把握地说:人们一定会来的。
一定会来。他通知的这些人都是他一手栽培过的。怎么会不来?他眯着眼把每个人都从头到尾想了一遍。没问题,全都是他一叫就动的人。他对他们中的每一个人都有过多次的帮助和恩德。人们总不该忘记过去吧?
小华走进来,打开彩电,闹嚷嚷的足球赛,他坐在那儿看上了。
黄公愚冒火地从侧面一眼又一眼地瞪着儿子,好像他的目光有多大威力似的。可小华一点都不理会,专注地看着荧屏。他憋了又憋,他对脾气倔强的小儿子一直是不满又有些怵头的,终于憋不住了:“小华,今天这儿有事,电视不要开了。”
“你的人不是还没来吗?”小华头也不回地说。
“没来也快来了,爸爸还要静一静考虑考虑问题。”
“有什么可准备的?”
黄公愚恨恨地瞪了儿子几眼,憋着满肚子气。小华聚精会神地看着球赛,还啧啧啧地为中国队惋惜着。
“我的话你听见没有?”黄公愚实在憋不住了。
“爸,你早点退休就算了,别死乞白赖地要管事,人家协会里的人不讨厌你呀?”小华不耐烦地说。
“你说的什么——你?”黄公愚顿时大怒。
小华回头看了他一眼:“我没说什么。”
“都像你这样吊儿郎当,中国就完了。”黄公愚气得拍着沙发扶手。
小华不屑地看了看他:“爸,都像你这样正经,中国才完了呢。你那纯粹是瞎正经。”
“你,你,你给我滚。”黄公愚指着儿子吼道。
小华显然没料到父亲会发这么大火。他站起身,关上电视就往外走。
“从今天起,不许你进我屋子。”他怒气未已地冲着儿子的脊背喊道。
夏平进来了,劝道:“爸,你又火什么呢?”
“你看看他像什么样子?”
“爸,快别生气了,协会里来人了。”
“简直不成体统。”他一下有些清醒了,又找补骂了儿子一句,手忙脚乱地站起来,“来了几个?都来了?让他们进啊。”
“我这不是进来了吗?就我一个。”有人嗓门洪亮地笑道。
进来一个微胖魁梧的人。是魏炎。
黄平平是又亲热又冷淡,又温柔又泼辣,又娇嗔又持重,让顾晓鹰馋劲儿直往上长,心中直发痒,口中直咽涎水。黄平平一直在忙着大家子的事,整理账本,计划经济,帮助祁阿姨安排中午包饺子的馅儿,里里外外不得停。顾晓鹰就一直搭讪地坐在她房间里。黄平平进来了,他就笑着说几句话,黄平平出去了,他就无聊地翻一会儿书报,也不知过了多久,黄平平又忙忙碌碌地进来了。
“你还没走哪?”她看了顾晓鹰一眼问道,又忙着寻找她的东西。
“我一直等着你答应我呢。”顾晓鹰说。
“答应什么呀?”
“一块儿去玩啊。要不我在这儿磨什么?”
“我今天没时间,你没看我忙着呢,待会儿还要张罗一家人包饺子。”
“我也和你们一块儿包吧,要是允许我凑热闹的话,我也在你们家吃上一碗水饺,然后再一块儿出去。”
“中午这么热,不休息了?”黄平平稀里哗啦地翻着东西,看也不看他。
“在北海公园里找个树阴下的长凳,一边聊着,一边就可以靠着懒一会儿嘛,要不,把船划到岸边的树阴下,在船上歇会儿就行了。”
“你就非今天去不行?”
“怎么?”
“那你找别的姑娘去吧——你不就是对漂亮姑娘感兴趣吗——何必非找我不行?”
黄平平的嗔笑揶揄更惹得顾晓鹰按捺不住。看着黄平平那娇小的身体转来转去,看着她那嫩润可爱的小手上下翻动,他真不知该怎么着好。那双手东翻西翻到他坐着的桌旁了,一股发香直扑他的鼻子,他在一瞬间生出一股死皮劲儿,一把抓住黄平平的手,一边捏着一边用力晃着:“你到底答应不答应啊?”
“松开手。”黄平平并不气恼,只是有些嫌麻烦地拔着手。
“你不答应我就不松手。”
“哪有这么厚脸皮的?”
“我就是厚脸皮了。”顾晓鹰抓着她的手不放。他发现拿出这股死皮劲儿,倒是对付黄平平的好办法。
黄平平站在那儿干脆一动不动了,手也停在他手里不再往外挣了,脸有些不高兴地放下了。“你松开。”她冷冷地说。
顾晓鹰看着她的表情,讪讪地松开了手,笑着掩饰自己的尴尬:“你还够矜持的。”
“对你就不能太给脸了。”黄平平转身要走。
“怎么?”
“你自己不要脸呗。”
“就算让你侮辱人格了,我再问你一句,你今天是去还是不去?”
“不去。”
“以后呢?”
“以后再说以后的。”黄平平走到门口。
“那我今天可留在你家吃饺子了?”
黄平平转身看看他。看他对四姐和嫂子的眼神,也绝不能留他。她自己对这种纠缠倒是无所谓的:“你不是很懂女人心理吗?就不知道你这样只会降低我的兴趣?你再在这儿泡蘑菇,我可真要小看你了。”
这就是他曾一手提拔今天又背叛了他的协会副主席,这就是现在把他甩在一边独擅大权、惟我独尊的魏炎。他不愿看见他。他倒还来了。是不是听说自己要召集协会的骨干在家座谈,他恐慌了呢?你如果地位牢固,你如果不把老家伙放在眼里,你尽可以不慌嘛。
“黄老,你这阵势是干啥呀?”魏炎指着客厅里的坐位,用他浓重的山西口音笑着问,“要来什么人呀?”
“啊……来几个人坐坐。”黄公愚不自然地抽出烟点着,不看魏炎。
魏炎心中笑笑,他一切早已知道。黄公愚通知的人到现在一个没来,这冷落很说明问题了。他感到对自己的自信和满意。他坦坦然然在黄公愚旁边坐下了。“您这儿经常来人吧,黄老?”魏炎很亲热 。
“啊,经常。”他没有好脸色,很冷淡。
“是啊,您现在年事已高,整天在家,应该经常有些人来看看您。”魏炎表示不安地笑笑,“我最近因为忙,来得少了,有些事本想来请示您,又觉着都是些小事,就不来打扰了。”他自己从茶几上的烟盒里拿出烟,点着,“协会里同志们也经常来您这儿吧?”
“经常来。”
“今天是不是他们来啊?”魏炎好像突然想到似地问。
“啊……是。”干脆把事情说穿,显示显示力量。
“您约他们聊聊工作?”魏炎又问。
“他们也想找我汇报汇报工作。”
“您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嘛。”
“可有人把我们看成绊脚石。”黄公愚说出这句话,才一下仰靠到沙发上,两手搭在扶手上,有了领袖气派。刚才他一直摆弄着茶几上的东西,回避着魏炎的目光。
魏炎看了看他那张石雕一样的冷面孔:“大多数同志是不会这样看的,要不,同志们会来找您汇报工作?”
“哼……”
“黄老,我今天来,是专门看看您,看看您生活各方面还有哪些要照顾、要解决的。”
“我生活完全能够自理。”
“我不是说您不能自理,不是那个意思。”魏炎连忙解释,“我刚才不是讲了,您是德高望重的老前辈,工作上,我们应该经常来请示您,生活上……”
“你就谈工作吧。”
“工作?咱们不是刚开过大会,您也出席了。”
“那工作报告我就不同意。”
“初稿不是送您审阅过?您提的几点都照您的意见修改了。”
“1980年承德会议上,我提出的‘三个结合’的战略方针,在工作报告的历史回顾部分中,为什么没写进去?”
“三个结合?哪三个结合?”魏炎也惊诧了。
“你根本没把我的话放在心上嘛。1980年8月15日,承德会议的第二天,我就明确提出:东方艺术的研究,要走业余与专业相结合,普及与提高相结合,分散与集中相结合的道路。这是根本的道路。”
好一个“战略方针”和“根本道路”。这样空洞的结合,真可以罗列上几十个:领导与群众相结合,挖掘与整理相结合,上与下相结合……
“您审阅初稿时没有提到这一点啊?”
“什么都要我提到吗?”
魏炎笑笑:“那可以再补充上。您还有什么意见和指示?”
“我不准备这样随随便便谈了,我到适当的时候,写封公开信给你。”
“那好,我及时把信传达给协会的全体同志看。”魏炎停了一下又说,“黄老,我今天还要告诉您一件事,分给咱们协会一套高标准的住房,一百三十平米,您是不是去看看,想不想搬去?”
黄公愚看了魏炎一眼。
“我看过了,相当不错,就是房租略高一些,一个月要三四十块。”魏炎说。
“我不要。”
“您还是看了再说吧。您如果不要,我们再做别的考虑。”
黄公愚用轻轻一哼,表示了同意去看。他不住,魏炎住?他一个小小的十六级,也想住一百三十平米?
“好,那我就走了。”魏炎站起来走到门口,又转过身,指指客厅里的坐位,“他们什么时候来啊?”
黄公愚冷冷地看了一眼座钟:“十点半。”
十点半没有人来。
十一点还是没有一个人来。
客厅里空摆着十把沙发椅子。
“爸爸,人不来了吧?”黄平平走进来问。
他仰在沙发上一声不吭。
“那椅子我们拿出去几把,在葡萄架下包饺子用。”
“不行。”
“人不是不来了吗?”
“谁说不来了?”黄公愚火了,声音都有些哆嗦。
是的,谁说不来了?十个人正朝他走来,一百个人正朝他走来,许多人在朝他走来,欢呼他是他们德高望重的前辈。他有些颤巍巍地站起来,要伸手迎接他们……
“约好九点半,这会儿都十一点多了,哪儿还会来啊。”
“来的,他们都要来的,他们不会忘记我的。”
黄平平看了他一眼,父亲正直愣愣地瞪着眼,样子让她有些害怕。
“平平,你们家还不太好找呢。”有人笑着出现在客厅门口。
找她的人来了,是李向南。
第十四章
星期天上午的北京,像一瓣被阳光照得透明发亮的橘子展开在林虹面前。奇怪,在经过那样一个沉重的夜晚后,北京能给她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