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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把衣服放在地上,转过身站着,像是等我穿衣服,又像是在放风保护我,怕那帮小流氓折回来。
我犹豫了几秒钟后挣扎着站起来穿好,心想死的时候有衣服穿也是好的,总比死了还要被人羞辱强。穿完蹲在深坑里不发一言,只等她离开后结束自己的生命。没想到,她干脆跳下来坐在我旁边,扬着胖嘟嘟的脸天真地冲我笑,伸出一只握着的手慢慢展开,一颗大白兔奶糖正静静地躺在上面。
她说很好吃的,这可是我的独家秘方。
那糖的味道我永生难忘,一颗滚了一圈红糖碎渣渣的大白兔奶糖。
她说,在红糖里滚一圈,就可以回味得久一些。
在红糖里滚一圈,就可以回味得久一些。
……
前尘往事如飞机轰鸣,呼啦啦时光倒退十几年,仿若看见自己自客舱内座位倒退,下了客梯,站在年少无知、天真烂漫的九岁那年的方格中:我妈把爸爸的衣服买大了,让我拿去送二叔。路上见到一个被人欺负得衣服都没了的少年,便把衣服转赠给他,那衣服肥肥大大滑极了。回家时我只谎称在河边玩了一会儿,衣服丟了。我妈为此至少唠叨了我两年半。
我甚至记得当年站在小土坡上指挥的三个少年:两女一男,女的是呆逼恐龙和胖大海,男的是大户。
我记得这么多,却唯独不记得当年那个被欺负的少年的脸。
*2*
换成任何人,都很难把当年趴在深坑被人欺辱的光屁股少年,同眼前红得发紫,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Noah联系起来。那少年的模样早就忘记,更不曾知晓彼时的他竟有着那股屈辱、悲痛的经历。自闭症,无法同女生相处……便是自那时起落下的阴影吧。
我不是很会安慰人,斟酌着要用什么样的语句才不会显得失礼,而又不至于让讲述了整个故事的湛澈后悔对我的坦诚。
思考不止,喷嚏亦然。内心尴尬到翻江倒海,却故作镇定地抓着抽纸擦鼻涕。
得让气氛活跃起来——
这好像是我一贯的通病,人多时如果出现片刻沉默,我会很紧张,没有任何理由地认为这是我的原因,是我的任务和使命。
我理应负责。
负责让大家不尴尬,负责场面不沉默。
“这么说,”我想到了一点,语速快过脑速嚷道,“我是见过大明星Noah裸体的人了?哈哈哈……”
他看着我。
“呃……不太合适是吧?”我尴尬地收起笑容。
算了,果然还是沉默比较好。
阿嚏!
阿嚏!
阿嚏嚏嚏嚏……
鼻子跟我上辈子有仇。
“稍等我,一分钟,”他站起身,“很快回来。在这里,等。”
事实上也并没有一分钟,他从走廊最外侧的一个房间中出来,手里多了一件黑色及膝的长风衣,等我意识到是拿给我时,他已经将我严实地裹在里面。
“我自己可以……”想要后退几步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却被他抓着风衣的两只手固定在原地,那双大手很快松开风衣,只是轻轻一送我便撞进他坚实的胸膛里。
听到他低沉的极富磁性的声音——
“如心,你知道吗,刚才,那故事里,没有,讲出口的,是你出现,那一刻,对我来说,你是世上光。”
你是世上光,他说。
那胸膛有着我从不敢想象的温暖和宽广,仿佛寂寞的灵魂找到值得依托的力量,远航的渔船终于照见家乡灯塔的光芒……又或者,是我孤独太久了,一个人太久了,没有被人这样热切对待过太久了。
况且,它的主人那么有魅力那么帅。
况且,今晚的故事这样悲切凄凉。
他需要我。
我想。
从出生到现在,从未有人像他这般需要我。
原来在别人的心目中我也可以有着不可撼动的地位,就像学生时代走进喧闹的教室,因为被人深深喜欢着,迈步时几乎觉得头上顶着光环。
我并不想挣脱他的怀抱,甚至……像个贪婪的孩子把头埋在他的胸口,双手只是犹豫了一下,鬼使神差,无法自控地环住他的腰,甚至不安分地期待更多。
记不清一切是怎样发生的,迷迷蒙蒙陷入一个意乱情迷的世界,被人点中穴道般静默站立,一颗骚动的心却自行调整好节奏,全心全意地追随着他有力的心跳声,笃定而行。
温热的吻顺着额头、脸颊,慢慢印上我的唇,脑袋“嗡”的一声掉进万丈深潭,无法控制地深陷坠落。也许见我没有挣脱或反抗,他似得到鼓励,那吻突然肆虐且急,完全没提防地被叩开牙齿,像出来觅食的小动物观察是否有天敌出没,待察觉到没有危险后长驱直入宣告主权。
全线溃败之际,依稀听到他的低喃,如心,如心你是世上光。
我推开他,不顾他热切的目光和诧异的眼神。“奇怪咧,”我说,“你不是最多只能断四个字吗?刚才那句话,“我掰着手指,挨个数:“你、是、世、上、光……哈哈哈,恭喜你,你已经可以说七个字不断字了!”
我发誓我欢呼雀跃的样子不是装的,发自肺腑地为他高兴。他并不领情,面色铁青:“如心,闭嘴。”
“不要,破坏气氛。”他说。
那唇又贴上来。
你是世上光。
他说一句,唇再覆上来。
你是世上光。
再覆上。
因着这一句,我在心里长叹一声,它似一张贴了“请随便处置我”的咒语,贴在额头最显眼处。
聪明如湛澈,自然是感应到了。
很久很久之后,我都无法说清,那一晚究竟是缘于我对湛澈的喜欢,还是因为……我羞耻地想,还是因为我无法抗拒身体的召唤,无法抗拒他的肉体对我的吸引。
又或者,两者都是有的?
隔天早上醒来,一个硕大的圆形双人床映入眼帘,房间是很典型的中式风格,有大气的实木转角沙发,扇形牡丹陈列柜上,简单地陈列了一些木质雕件:寿桃、貔貅、笑佛、观音、大象(居然有大象orz)、马、灵芝……
房间里也多半是木质家具,酸枝木的茶几、鸡翅木的屏风、胡桃木的置物架……脑袋一个激灵,想起多年前,洪喜家被那个合伙人吴招娣骗钱时,爸爸讲的事情始末——
“吴招娣卷了很多人的钱,洪喜家不过是其中之一。最惨的是‘袁记家具厂’被骗了两百多万,那对夫妻受不了双双服毒自尽,留下一个比你们大不了几岁的孩子……”
袁记家具厂——这么说,那个孩子,袁小飞?便是湛澈?
我被这个发现震惊不已,冷不丁瞧见旁边的红木床头柜上有一张湛澈手写的便笺:“我去录节目,再联系。我确实,不是个,很懂浪漫的人,但,也许我会试着,学一学。Ps:你的小齐我拿走了,明天还你。”
写字又不需要用嘴说,干吗还这样断字?
昨晚的事情一幕幕浮上脑海,心中一阵阵悸动。
拿着纸条反复摩挲,想要分析出更多情意。
我去录节目了——是解释不在床上的原因,这是在给我一个他离开的交代。
至于“再联系”——也许真的会这么做,但通常人们说这三个字时,基本在敷衍。有类似用法的还有:“回头请你吃饭”“改天聚”“下次聊”……口头上的客套,当不得真的。
我确实,不是个,很懂浪漫的人,但,也许我会试着,学一学——呃,这是在揶揄我?还是说,经过昨晚的一夜,他……
小齐,他拿走小齐做什么?
我没有失去理智,以为一夜激情后便定了情侣关系。都是成人,尤其,我们之间的悬殊那么多,像我这样的人……我摸着自己的嘴角,内心深处涌起的自卑像涨潮的海水,翻滚着拍打着我建立的为数不多的自信之船,沉沉浮浮。
脑袋乱乱的,赫然想起呆逼恐龙和胖大海当年都参与欺负湛澈,而赶巧不巧,她俩同时参加了节目,又被湛澈保送晋级,这是巧合吗?
还是说,会……
哼,还有大户,我可忘记,他居然曾经对湛澈……
脑袋一个激灵,不久前湛澈落在我店里的笔记本——
N01。最大的善意——1。
N02。最大的恶意——HYX、ZY,LR,MFL。
如果我是这个“1”,那么ZY,LR是张怡和李蕊,HYX和MFL当中有一个是大户吧,该死,我完全不知道他大名叫什么。
除了大户,剩下一个人是谁?
算了,不管它。
不知羞地回想昨天的一幕,一个似笑非笑的男声突然自门外传来——
“如心姐,老板娘,起了吗?”
小少?
我一个哆嗦直接趴在地上,做贼般被抓个现形,不敢吱声。
“……”
那厮又喊:“我们老板要我给你送早餐来。呃……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就每样都买了一点,是不是很体贴很浪漫呢?人家都感动得不要不要的。知道你昨晚劳累……必须好好补补呀。如果你没起的话,我晚点再来。”
这个王八蛋,故意叫我难堪。
恨不得出去掐死他,却只能闷在房间不出声,如心,淡定,冷静。
五分钟后,终于没了动静,怕他耍什么阴谋诡计,我又停留了十几分钟才出去,发现日头已升得老高,思绪有点乱,索性打车回家。
*3*
我当然不会忘记,今天距离如意的预产期,还有23天。
我妈在家闲着没事,已经缝了三套婴儿棉袄棉裤,外加长的、短的、薄的、厚的共四套被褥。
“用的可是今年的新棉花,”她拉着我的手,“你摸摸,多软。”
我随意摸摸:“嗯,软。”
“比起你的胸,手感好多了吧?”
我沉住气:“等我有了男朋友,他一定不这么认为。”
“首先,你要有……一个男朋友!等他来了,我给你也做一套,到底哪个手感好,让他自己发表意见。”
我:“……”
“男朋友是吧,行,咱就聊这个。最近有什么桃花运吗?你打算追哪个男生?”
“妈,……你为什么不能问问,有没有人追我?”
“明知道不可能的事情,为什么还要问?”
脑子里全部是湛澈,他的眼睛他的吻,我不甘心地说:“你认为不可能,万一可能呢。”
她停下手里的活计,说:“这么说,有人追你?从小到大上的男子学校?还是个矮眼瞎脾气差,家穷且懒离过婚啊?
才没有,昨晚的一幕在脑诲里不断闪回,我在心里没皮没脸地说,哼,在我心目中他堪比国民男神,人帅活儿好。
如心,你真是恬不知耻。
全身酥酥痒痒的,又出神。
冷不丁听到我妈大着嗓门问:“如心哪,你想不想生个混血儿?”
“啊?”我呆呆看她,这这这……从何谈起啊?
我听说,小区新搬进一单身的老外,眼珠都是蓝色的,要不要我去打探打探?
我转身欲走。
“你站住!好了好了,不愿意就算了。”见我真的生气了,她笑,“我问你,如意到底哪天回来?都快生了,还出差?万一途中要生怎么办?你得赶紧劝劝她,”她敲着床头,突然想到似的:“该不是想在美国生孩子吧?除了有个美国国籍,有什么好?饭吃得习惯吗?月子咋做?钱够不够?”
我无法说出如意“誓不回家”的态度,她问起时,只胡乱编了个理由,说临时找到份不错的工作,跟老板去美国出差了。
这个理由编得还不赖,我骗她说在美国郊区,没法用微信,也不能上网,什么开销都贵。打电话吧,我妈也心疼钱。
“你的店怎么样,一天能赚十万不?赚钱了就买点好的化妆品,你这年纪,该抹眼霜了。我听说民生街新开了一家整容医院,都是从韩国和日本请的医生,有什么青春永驻皮肤提拉术,有时间你也去转转。”
十万!
我躁狂得想在屋子里转圈。
“还有,本来不想说的,说了怕伤你的自尊心。”
难道这件事,不是一直在进行中吗?
“在伤害我自尊这件事上,每次见面到我离开,您每次都是超常发挥……这恰恰是您最擅长的事情呀,母后。”
她白我一眼,手中的红布头转个圈,露出规则有序的针脚。我们当地有这个习俗,婴儿出生要戴五毒肚兜,绣上蝎子、蛇、壁虎、蜈蚣、蟾蜍,辟邪保平安的。
“我已经尽力控制了,”走了几针,她忍无可忍地说,“再不说我要憋死了。你能不能下次来的时候,不要绑马尾?你本来就脸大,在怎么难看怎么打扮上,你为什么这么有天赋?”
挤对完我,她问我爸:“老濮,我是不是……忘记点啥?”
在一边悠闲看报纸的我爸终于抬头:“什么?”
我妈从客厅走到卧室,又从卫生间绕到厨房:“就是……就是之前跟你说的那事。”
“不知道。”
老太太又开始满屋子转。
送我出门时,我爸问:“如意还是不肯原谅你妈?”
我说是的。
“我也不见?”
“连我都不见,何况您?她就是觉得我们知道后,总会有一个人成为我妈的突破口。她说等她想清楚了再说。”
“她现在是关键时期,你劝劝她,闹一阵得了,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