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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奇談-第8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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冰鳍静静的点了点头。虽然一直对来历不明的少年抱有戒备的态度,但冰鳍依然无法否认他身上的温暖气质,可魂铃嘶喊着,震耳欲聋…… 
“什么邪鬼,骗你的!”天狮子开口了,用绝望的轻描淡写,“都告诉你不要相信妖怪!” 
“你怎么会变成这样!”时虎打断了天狮子的话语,“小时候,你救了落进雷渊的我,那个时候的你到哪里去了!我曾尽力的说服父亲,说你并不凶残嗜血,可是你却诅咒了整个村庄!”他一步步的走近雷渊,“如果你要的只是人命的话,现在就给你!我家的血脉从我这里断绝,你对血的渴望也该就此停止了吧!请你放过这里的人,去水底沉睡!” 
不是这样的!一定有那里出了问题!山道上的梦,冲撞着记忆的冻土——“你在跟我定契约吗?你有这个资格吗?”天狮子的话语忽然冷酷得如雷渊一般,冷酷而寂寞,“我还以为,只有时虎是不一样的……” 
“那你想要什么?”时虎离雷渊越来越近了“说啊……你这……任性的家伙!” 
前面,就是雷渊了啊!“不要过去!”我惊叫着跑了起来,想去阻止笔直向前的时虎,冰鳍几乎和我同时起跑。苔原湿滑无比……脚底,空了…… 
好像,漂浮在温暖的水里。小铃在我周遭,像无数闪光的水泡;我的头上,挂着那个村长化成的巨大魂铃——我竟然,悬浮在雷渊上空! 
我转头四顾,大声喊同样悬浮中的冰鳍,却突然的发现在这里我和人间的鬼魂一样无法出声!冰鳍慢慢飘近我,指向下方,我惊得捂住了嘴——雷渊边的苔原上竟躺着冰鳍和……我自己! 
灵魂离体!这可是一份宝贵的经验,如果我的生魂还能平安的回到身体里的话…… 
冰鳍打了个手势,我转过了头……温润的黄玉色光芒包围着两道人影——时虎和天狮子少年。 
“你还有什么话说吗?”天狮子以猫科动物般优雅的步态轻轻走近时虎,微微仰起头。 
时虎深不见底的眼睛注视着对方黄玉色的眼瞳:“我以为……你已经不想再听我说话了。” 
“明明是你们,先不愿意和我说话。”天狮子笑了,露出了两粒小小的虎牙。 
人间的少年伸出手,摸了摸天狮子蓬松的头发:“救我的时候,我要抬头看你,可是现在我已经比你还高了……好像和你这样的人说这种话有点奇怪,可是……”时虎深深的呼吸,“对不起。” 
天狮子像困惑的小动物一样偏着头,似乎无法理解时虎话里的意思,时虎淡淡的笑了:“是我们的祈祷让你存在,是我们一直无节制的索取,让你变成今天的样子……对不起……是我们不好……对不起……”时虎慢慢的低下头去,声音也越说越低,似乎无论如何他也说不出那最后的话语…… 
天狮子用力撑起时虎的身体,从下方直视着他的眼睛:“不要道歉,时虎,你尽管说!” 
时虎的笑容那么悲伤:“吃掉我的灵魂后你就回去好吗?虽然我知道自己没有资格和你谈条件,可是,拜托你回去……你已经不必再为这个村子做什么了,这里会沉睡进水底,大家也会离你越来越远,然后渐渐把你忘了,你一个人,会寂寞吧……” 
惊讶一瞬间融化在天狮子那美丽的眼眸中,渐渐的,他露出了难以置信的笑容:“好像又看见了……最初向我祈祷的人……”他低头的动作里有与少年的外貌不相称沧桑感,“虔诚的心,以及直接来自这样心灵的完全没有欺骗的语言,不过他把我当成了神,要用自己及后人的灵魂来换我对山村眷顾;而在你眼里,我是朋友……对不对,时虎,我是朋友?” 
时虎再一次抚摸着天狮子的短发,微笑着,他什么也没说。 
一瞬间,荧光飞散,那枚悬浮在我们头上的巨大魂铃仿佛被看不见的手攫住一般,笔直的向上飞起,我和冰鳍抬头时,魂铃骤然停住,停在两排白亮的獠牙之间——是狮子!不,那不仅仅是狮子,出现在半空中,强大而温柔,高贵而自由,残酷而圣洁——那是美丽绝伦的庞大神体啊! 
虽然是熟悉的少年的声音,但却格外的庄严:“天狮子是我,邪鬼也是我,保护村庄,带来丰收的是我,诅咒这个村子,要吞吃人们灵魂的,一样是我!”半空中的巨大狮子将黄玉色的瞳孔转向我和冰鳍,“你们觉得我温暖,是因为你们用温暖的心看我,人们觉得我残酷,是因为他们的心中怀着对我的恐惧和敌意!我照映出的,是人们自己的心啊!” 
想起来了:山道上的梦里我曾见过这辉煌的神体——天狮子,是被人类的欲望实体化的,这片山林自然之力的化身! 
符合人类要求的部分,被神化为天狮子,以巨石之形接受人们的献祭;违背人类要求的部分,被赋予禁忌的邪鬼之名,被封入雷渊。而自然本身,又怎能由人类的善恶来衡量! 
时虎静静的注视着半空中天狮子,仿佛用进了一生所有的感情。 
所有的魂铃在刹那间鸣动起来,但那是无比柔和的共鸣,在这美妙的声音里,它们渐渐开始上升,像无数流星返回天国,在没入天空深处的几秒之后,铃的清响再度传来,霎时,辉煌的铃之流星雨倾盆而下,撒向这一片亘古不变的山林——灵魂无法升天是因为对这片山林的眷恋啊,用双手建立起来的这片家园才是山民们唯一的天国。 
在金色的疾雨中,天狮子缓缓的起飞了,伴着狂雷,那火焰般的鬣鬃向空气里抛洒着眩目的光炎,他依依不舍的绕着雷渊上空飞舞着,最后曳着长长的光流,与魂铃一起,投身入苍莽的黛色群山…… 
那一刻,我看见那位名叫时虎的人类的少年,用最虔诚的表情向悠远的群山张开了双臂…… 
清醒像锋利的剪刀,一下子切断了我本来就不太深入的梦境。颠簸的车厢里,坐在前排副驾驶席上的冰鳍回过头来:“火翼,做了什么梦?”他指了指我的鞋,表情里有无法言传的复杂感情。 
我低头,看见了沾在鞋上的苍翠苔痕。“你不会不知道吧。”我投去了会心的笑容。 
冰鳍淡然的笑了,转头向外。路上山林的精灵们喧闹着,摇动浓绿的枝叶扑打着车窗,将小石子推到我们的车轮下,尽情的恶作剧。山里充满了甜美的生气。 
就在开车的重华叔叔欢呼着“到狮子村了”的时候,我看见映在照后镜里的山路尽头站着一位开朗的少年。虽然隔的那么远,但他强烈的存在感依然像此刻的烈日一样咄咄逼人,我甚至看得见,他那双如黄玉般温润的眼眸…… 
“天狮子!”我和冰鳍几乎同时发出欢叫转回头去,可光影斑驳的山路上,什么也没有。 
在叔叔“见鬼了”的说笑里我和冰鳍相视一笑——还没有离开,还是不愿放弃人类吗? 
——仁慈的自然啊……   
春眠之庭 
那年的春天来得早,去得也早。只是清明前后,但春色分明已经老了。 
和初春爽冽的清香比起来,风从临水的窗户吹进来,已经是暮春初夏那种潮湿的甜味了。水榭里茶桌的前方,象征性留出来当作舞台的空地上,唱昆曲的老艺人盘着优雅的低髻,呜呜咽咽的扮着杜丽娘。因为不懂欣赏而百无聊赖的我向洞开的窗外看过去,这个位置正好对着一株怒放的桐花,在眩目的晴空之下,重重叠叠的紫色垂铃状花朵像等不到明天那样奋不顾身的绽开着——怎么看都是初夏了…… 
“从现在开始,就都是些白色的和紫色的花了……”我漫不经心的自言自语,隔壁座位上小我一个月的堂弟冰鳍此刻正在努力的对抗着睡魔,我的话打断了他一个小小的呵欠,因为搞不清状况,他有些疑惑的看着我,不满的咕哝着:“什么啊?”一只同样昏昏欲睡的小精魅在他额前摇摇欲坠,我忍不住指着他的脑袋笑出声来。冰鳍低声骂了句“讨厌”,连忙把那个家伙赶了下去。 
坐在茶座另一边的祖母这时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低声训斥我们:“你们在干什么!没规矩!”祖母当然会觉得我和冰鳍举动奇怪,因为——她看不见嘛!遗传了很久以前过世的祖父的能力,我和冰鳍都拥有可以看透彼方世界的眼睛。和只拥有“看”的能力的我相比,冰鳍更厉害,他甚至还能听见在这个世界上没有实体的东西发出的声音。 
看着我和冰鳍满不在乎的样子,祖母更加火大了:“不能安安静静看戏的话,为什么不学学醍醐呢!”被她夸奖的醍醐就坐在邻近的桌上,此刻在水榭里不光有表情陶醉的白发翁妪,还有模样奇特的异形精魅,每一个都摇头晃脑的仔细聆听着台上的唱段,醍醐就在他们之间毫不掩饰的靠着椅背呼呼大睡,那头短到不能再短的头发显得分外醒目。 
这就是香川民间艺术社团“青柳会”一年一度的春季聚会的现场,香川城是拥有悠久历史,民间艺术得到了很好的保护,可不管怎么说,会参加这种社团的也只有上了年纪的老人家才对。正因为如此,身为通草花工艺传人的奶奶才会强迫我和冰鳍每年都参加这个春游聚会,说是能为“青柳会”带来年轻的气息;我和冰鳍可完全提不起兴趣:这个历时两天的短途旅行几乎每年都选在同样古老的邻城——桃叶津,参观完那里的园林之后,就是在一间古老的旅馆里和当地的民间艺人们交流。老爷爷老奶奶聚在一起无非就是听个小戏,喝喝茶,切磋切磋技艺什么的,我们跟在里面别提多无聊了。不过今年参加这个聚会的年轻人意外的多,除了我和冰鳍之外,还有刚刚祖母夸奖过的醍醐。 
在旅游车上碰见醍醐的时候我真是吃了一惊,因为他是我家后面巷子里砂想寺的和尚。砂想寺是以修行为主的寺庙,所以平时总是紧闭寺门。不过方丈僧能寂大师作为古代漆砂砚技艺的传人,也是青柳会的成员之一,他又是祖父生前的莫逆之交,所以和我们家还有些来往——逢年过节寺里总会送来些精致的漆盒砚台,而我们家则以通草供花回赠。可是我和冰鳍上学时总能碰见醍醐,他好像是寺里唯一与外界有联系的人。虽然平时也没见过他穿僧袍,不过今天醍醐居然一副格外时髦的旅行打扮,剃得只剩发根的脑袋配上黄色的眼镜,还有花纹奇怪的衬衫,怎么看也不像个出家人。 
祖母说和我们年龄相仿的醍醐从今年开始跟随能寂大师学制漆砂砚,代替他师傅来参加这次春游。可是那如同古代武僧一般的剽悍外形却让我无论如何也不能把醍醐与未来的漆砂砚工艺家的身份联系在一起,所以我颇有微词:“现在才开始学,不会太迟了吗?” 
这话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我和冰鳍从小就抱着好玩的心理跟着祖母学做通草花,和各方面都很优秀的冰鳍相比,没有什么才能的我到今天还没学出个所以然来,这次做的紫阳花差到我自己都不忍心拿出来丢人现眼。不过我无心的话却不知那里得罪了醍醐,当时他竟然傲慢的回答我说:“技艺这种东西是需要天赋的,通草花家的火翼!这次供花里的茶花是你做的吧,能把西王母做成那种样子还真是了不起!我劝你还是乘早放弃比较好,因为你啊,完全没有才能!” 
第一次听到这么露骨的讽刺,我一时反应不过来,只能呆呆的看着那张轮廓深刻的强悍脸庞,可是坐在我身边的冰鳍却发出了尖锐的冷笑:“真抱歉,那枝茶花是我做的!”对付醍醐的粗暴,冰鳍自然有他的毒舌,“不过我还得告诉你,我做的那个不是西王母,而是唐椿。搞不好……你认为所有的粉红色茶花都是西王母吧!”结果我们和旅行团中最有可能成为朋友的同龄人,就这样闹崩了…… 
突然敲响的醒木的声音一下子澄清了我因为困倦而逐渐变得混浊的思绪,我慌张的从花梨木桌上抬起头来,发现舞台上已经改换了戏码,“武松打虎”的评书已经开始了。一部分对此不感兴趣的精魅消失了,另一部分又补充进来,理所当然的占据了人类身边的位置,这个旅馆里到底有多少这种东西啊!这时邻桌的醍醐也醒了,他低声咒骂着,恼怒的摸着后脑勺,可能突然惊醒时撞到头了。因为坐姿改变,原本被他遮住的另外两位年轻的成员出现在我的视野中。 
这两位成员都是二十出头的年纪,总是坐在一起,但却不怎么交谈。听奶奶提起过——有着近乎神经质的纤细轮廓的那个是若藻,而总是挂着满不在乎的洒脱笑容的那个,名叫松风,他们都是香川锦织造术的传人。香川锦从唐代开始就是进贡给宫廷的珍贵织品,据说织造过程非常复杂;而这两位年纪轻轻却都已技法纯熟,是足以独当一面的匠人了,尤其刚从纺织大学毕业的织锦家嫡子若藻,更是深得青柳会的老人家们的重视,养子松风相比而言就逊色一点了。可是祖母却曾经这样说过:“就感受力和表现力而言,两个人都是非常出色的;不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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