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万籁寂寂。
簌簌沙沙,是雪落的声息,轻轻拂过耳际。
一个很小很小的声音从心底传来,它在问——
陶陶,你用什么时间快乐?
第十七章
不过是若干个刹那,又或是很久。
浥尘脸上蕴起一朵笑意,他撤回身体,若无其事地拽拽她的发梢:
“陶陶,你想把自己闷死么?”
陶然这才意识到自己一口气还憋在胸臆,呼地吐出来,脸却涨得通红,急促喝道:
“陆浥尘!”
她第一次这样连名带姓地叫他,分明是怒了。
陆浥尘竟还乐得出:“呵呵,生气了?陶陶,可别真喊非礼啊,外面一堆正愁无聊的人,保不准有个英雄救美的冲过来,打起来有辱斯文。”
陶然绷着脸,瞪他。
浥尘索性摊开怀抱,作大方状:“那要不,你也非礼我一下?”
“你……”陶然气结,可又拿他没办法。
平常就知道他爱玩,不拘小节,一派番邦作风,大家习惯了倒不觉得什么,这次他也并非逾了分寸,却是她自己的心乱了,追究下去怕是只有更尴尬。
冷静下来,陶然恍然想到自己的脸还烫着,虽然车内光线昏暗,她还是迅速把脸别转过去,低着头假装在手袋里翻东翻西,只待脸上的红潮褪去。
忽然翻到那张装有孤儿院照片的信封,便顺手拿了出来。
“喂,看你有空胡闹,不如找点事做。”
“什么?”浥尘好奇地凑过去。
陶然倏地垂下睫毛,避开他的视线。
他有一双藏着漩涡的眼睛,这她一早知道,可不知为何,偏在此刻,她才真正察觉其中的危险。
莫名的,心里隐隐有些不安,陶然正了正神色,决定还是要把该说的话说清楚。她按下信封,颇为严肃地道:
“Eason,男女授受不亲,礼也。听过没?”
浥尘刚把注意力转移到她手上,闻言一愣:“呃……什么意思?”
“意思就是,男人,你,女人,我,不可以,靠得太近。”陶然指指他,又指指自己,一字一顿地解释给他听。
浥尘含着笑,愈发凑得近些,饶有兴致地问:
“多近是太近?”
“这就是太近!”
陶然正襟危坐,冷冷地,显然不是闹着玩。
“Yes,Madam!”
浥尘总还懂得几分眼色,嗖地坐了回去,一本正经地抬起右手,轻触额头,向外一挥,行了个漂亮的巴顿式军礼。
也不晓得他是不是真的听进去了,陶然无奈,只得作罢。
“别玩了,说正经事。”
她把顶灯调亮,打开手中信封,将一叠照片取出放在仪表盘上,一一排开。
待到看清,浥尘眉峰一耸,脸上微余的笑意一扫而光,惊讶地问:
“这是什么?哪来的?”
陶然的面色也凝重起来,答道:“这些都是我今天凌晨拍的,在火灾现场,……” 她把当时的情形略略讲述了一遍。
目睹这些照片,回想现场的种种惨状,陶然扼腕叹息,几次都差点说不下去。灾难面前,眼睁睁地看着鲜活的生命在眼前消失,看着幸存者经受比死亡更为痛苦的折磨,一切的一切都令她感到无助和哀痛,不由悲从中来。
“……火烧得太快了,真不知道还有多少孩子在里面……救不出来……”她抿紧嘴唇,闭上眼睛,使劲按了按额心。
浥尘默默拍拍她的手臂。
一阵沉默,陶然稍稍平复心情,接道:“我表妹是当地记者,她们报社准备为这次事故做一期专题报道,呼吁市民为孤儿院的这些孩子发起捐助,我答应帮她设计一幅公益海报,希望可以对募捐活动有所帮助。本来是想明天到公司再找人帮忙做一下,现在也不知什么时候能回去,只能靠你了。”
“没问题。”浥尘一口答应,“什么时候要?”
“明晚之前,赶的及么?”
“好,制图很快,不过创意需要一些时间,我尽快想想。”
陶然点头,“这些图你留着,也许用的上。”
浥尘把照片拿起,仔细查看了一遍,皱了皱眉,道:“恐怕不行,这种烧伤的场面太残酷,人们不忍看,会下意识地把头扭开,无法吸引他们的关注。”
“可是,事发突然,我没办法拿到更多的素材。”陶然有些担心。
“别急,让我想想。”
浥尘翻出纸笔,放在方向盘上,借着昏黄的灯光写写涂涂,不再多言。
陶然知道浥尘思考的时候不喜人打扰,她安安静静静地坐在一旁等候。
车外夜色更浓,看看表,已经过了午夜。长长的车龙一动不动,周围没什么声息,也许车里的人们已经睡去,一切都等天明再说。
大雪仍纷纷扬扬地下着,没有任何停止的迹象,也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脱身。
陶然发愁地想着,想着,困意袭来,恍惚记起自己已经连着两夜都没有好好睡过了,眼皮愈发的沉重……
工作状态的陆浥尘最为认真,时而凝神思索,时而下笔如飞,在纸上画了几个草案,都不满意,弃了重来,手边的草稿越来越多。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偶一扭头,方才注意到陶然早已睡着了。她人靠在椅背上,头歪垂着,长发落下来,遮住脸颊。
看她睡得辛苦,浥尘俯身过去,把她的座椅缓缓放平,又帮她把脸上的发丝轻轻拨拢到耳侧。也许是感觉到他手上的温暖,睡梦中的她依赖地贴近他的掌心,像只猫咪般舒服地蹭了蹭。
他一下子定住了。
片刻迟疑之后,把手缩了回来。
柔软的触感留存掌中。
停了一停,他小心翼翼地俯近她的脸庞,偷偷端详。
暗淡微光勾勒出她柔和的轮廓,长长的睫毛,小小的鼻翼,温润的唇。除了平稳的呼吸起伏,她几乎一动不动,分明睡得正熟,只是两弯烟眉还拢在一起,也不知梦里还在担心着什么。
定定地瞧了半天,直到胳膊撑得发酸,他才慢慢退回来,小声嘀咕着:“男,女,什么什么不亲?”一时也记不起来,顺口瞎掰,“Men,women……no kiss……”说完自己就笑了,摇摇头,也不知是笑她,还是在笑自己。
他重新拿好笔,划了两笔,又停下,转过身去,轻轻抚平她微皱的额头。
她动了动,并未醒,睡意沉沉。
一夜好眠。
醒来的时候,已是破晓时分。
雪后初晴,天边的朝阳和积雪的反光相互辉映,带来一个格外明亮的早晨。
陶然睁开眼,盯着陌生的“天花板”,寻思了好一会才想起自己这是在车里,低头一看,身上盖着一件纯黑的羊绒外套,柔软的真丝衬里,又滑又暖,萦绕着淡淡的古龙水味道。
唔,是陆浥尘的味道。
她直起身,惊讶地发现身边的陆浥尘还是保持着昨晚的样子,正一丝不苟的在纸上描描写写,旁边的稿纸已摞了好多。
他目不转睛地盯着笔端,微微抿住上唇,神情专注。怕是一宿没睡。陶然不忍,摇摇他,柔声说:“Eason,差不多就行了,休息一会。”
他闻声扭过头,送了个大大的笑容给她。
“你醒啦?”
陶然呆呆的,忍不住盯住他的脸多瞧了两眼,心说老天爷可真是偏心眼,凭什么有人可以彻夜不眠下巴带着胡茬眼底带着疲惫还可以笑得那么灿烂好看?
是不是有些男人就像限量版的LV,生来就是诱惑女人犯罪,抑或心碎的。
见她盯着自己不说话,浥尘习惯性臭美:
“陶陶,你不会才发现我很帅吧?”
他如愿以偿地收到两个大大的白眼。
连琉璃都说,自从有了陆浥尘,陶然的表情肌丰富了不少。
“怎样了?”她朝着那堆稿纸努努嘴。
“试了几个方案,这个,我比较满意,你看看。”
他认真起来,拿过一页草图给她。
那是一幅铅笔稿,只见整幅画面被一张张反扣的照片铺满,能看到的只是相纸背面,仅在海报右下角,露出唯一一张损伤度最小的照片。
“文案放在这里。”他指了指底下,“写一行小字,告诉大家,这是火灾过后,孤儿院所有小朋友中受伤程度最轻的一个。我想不需要更多的渲染,人们会不由自主地想象,看不到的那么多照片里又会是何种情景。”
说完了,他看着陶然,等她的意见。
陶然没有立刻出声,稍顷,她抬起眼,对他说:
“浥尘,谢谢你。”语气郑重。
这是一幅看上去很简单的设计,但是,Less is more。
陶然见过无数的广告,也经手过无数的广告,她明白,越简单的东西背后往往需要越不简单的努力,所以她从不觉得电影有什么了不起,用90分钟讲一个故事并不稀奇,你试试用30秒或一幅图讲个故事出来,还要能让人哭或让人笑,而比这些更难的,是让人感动。
毫无疑问,陆浥尘是个优秀的创意人,这并不仅是由于他有娴熟的艺术技巧和的出众的文字才华。
线条和文字,都只是表象,如果你真正被打动,那是因为,其中倾注了心血和感情。
创作者的真诚赋予作品以灵魂,因此,值得最大的谢意。
看她这么郑重,陆浥尘竟破天荒地不好意思起来,他无声地笑,敲了一下她的头。
“喂!”陶然不满。好好的气氛被他破坏掉。
正要跟他理论,后面响起长长的鸣笛。两人这才注意前方的车龙已经缓缓开动了!
陶然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马上看表,七点二十五,“快快,送我回家。还来得及去见Vincent!”
浥尘笑,麻利地开动车子,还不忘吃飞醋:“哎,怎么见我的时候从没这么兴奋?”
“你?你要是能给我签几百万的单子,我天天缠着你。”
“见利忘友!”某人很悲愤。
陶然不理他,拿起手机准备安排同事到公司取资料,恰巧有电话打进来。
陶然接起,听了两句脸色就变了!
“Eason,送我去海德!”
注:本章提到的海报创意来自于一幅真正的公益海报,由李奥贝纳公司创作,曾获时报年度平面金奖。不知道这样的借用是否合适,暂且放着,不行再改。
第十八章
陶然接起电话,听了两句脸色就变了。
“Eason,送我去海德!”
陆浥尘从未见过陶然这样慌张,事实上他就不曾见过她慌张,料想一定有事发生,心也跟着一沉,问:“怎么了?”
“我妈妈!医院打来的,说……情况不好。”陶然放下电话,强自镇定,心已乱作一团。
“怎么不好?”他问。
“不知道,只说正在紧急抢救,要我马上到,我担心……”她咬住嘴唇,没说下去,眼睛牢牢地盯住前方。
拥堵的车辆刚刚动起来,正在缓缓疏通中,很难开得快。
“先别急。”浥尘说,“医院做事总是尽可能的谨慎,实际情况未必很糟。”他一边安慰她,一边暗自加速,在车流中左右穿梭,一辆一辆超过去。
接近市区,路况好起来,浥尘踩住油门往城北的海德疗养院赶。
行到半路,陶然总算想起还有一档子事没做,匆忙给清莲的公关经理拨了个电话,把约会取消。
进了疗养院,车一停稳她就冲了出去,浥尘拔下钥匙追上去。
一路奔入大厅,立刻有相熟的护士迎出来,拦住她匆匆道:“陶小姐你别急,你母亲刚刚经过急救,情况已经稳定,暂时没有大碍。”
寥寥数语令陶然浑身绷紧的神经顿时松弛下来,脚下一软,差点打个趔趄。喘了喘气,她问:“怎么会这样?为什么突然发病?”
护士解释:“我们也不清楚,韦女士的情况一直比较稳定,但是今天早上她突然昏迷在休息室里,旁边有人看到她从电话间出来。还好发现的早,抢救及时。”
“电话?”陶然拧紧眉,“我现在能去看看吗?”
“可以,病人已经苏醒,刚刚送回病房,不过她还虚弱,你们别待太久。”
“我明白。”陶然点头。
听护士把话说完,站在旁边的陆浥尘也舒了口气,一声不响,紧跟在心神不宁的陶然后面上了楼。
病房里很安静,弥漫着一股浓浓的消毒水味道。
陶然走近床边,看到瘦削的母亲躺在床上,双目紧闭,面色如纸。
“妈……”她犹豫了一下,低声唤她。
母亲的睫毛动了动,却并没有睁开眼。陶然也不多言,默立一旁,静静的。
浥尘不明所以,陪着肃立。
关于陶然的家事,他隐约从琉璃那里听过几句,知之不详,只知道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