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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的话,六皇子也不会听。」白衣青年一句话就堵死了人。
「呃……也是。」六皇子是出了名的刚愎自用,哪可能听他们这些乳臭未干的年轻小官之言。即使事先告诉六皇子任何应当注意之事,六皇子决计不可能放在心上。「只不过六皇子一死,那些士兵怕是会遭皇上迁怒。虽然六皇子并非皇上最最宠爱的儿子,但仍贵为皇亲。」看来有人要倒大楣了。
「杀几个小将泄恨恐怕在所难免。」人命何其无辜,成为代罪羔羊。
「那还不如战死沙场算了。」至少还能换个光荣战冢及几杯薄酒浇坟,也好过因为迁怒而掉脑袋。
「是呀,将兵战死沙场,谋士死于运筹帷幄,适得其所。」
将兵战死沙场,谋土死于运筹帷幄……
白衣青年——穆无疾,笑笑说完最后一句话,呼吸停窒,瞠圆双眼,气息从有到无,手上翻阅无数回的兵书从手中滑落,仅仅坠地时发出微弱的「啪」一声。
谋士,死于运筹帷幄。
那一天,穆无疾正逢十九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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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明《压上宰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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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穆府经年累月都弥漫着一股苦苦的药味。
煎药房总有人忙碌地进进出出,袅袅飞窜的白烟夹杂着数十种珍贵药材独特的味儿,煎药小童个个专心看顾自己跟前那壶药盅,在它沸腾时小心火候,过与不及都会伤害药效,谁也不敢怠慢,一条不长的廊檐就足足坐着五名小童,火炉上不曾间断地煎药热药,为的正是穆府的年轻主子——
那据说在多年前几乎断气弃世的年轻主子穆无疾。
穆无疾,取其名义,无疾无疾,双亲盼其终身无疾无病,身体健壮平安,然而这个名字并无法治愈他一出生便身负的宿疾,他总是病着,情况时好时坏,寻遍医者仍只能治标而不能治本,他的名字,成为一大讽刺。
传言他逢九大劫,在他九岁与十九岁那年差点应验,眼看距离二十九大关仅剩一年,爱子心切的穆家夫人不惜重金礼聘名医,只求能挽救穆无疾的生命。
这也是她出现在这里的主因。
她,恰巧是医,也恰巧需要找到一名难治的棘手病患,所以,她挑中了穆无疾。
而她在穆府征求名医的初试中拔得头筹,所以,穆府挑中了她。
两者各取所需,她要治人,他要人治。
她抽抽鼻,小声惊呼,「这味道……这不是毒蒲吗?若用得妥当,是有去百病的效果,嗯……开药方的人真敢下药呀,弄个不好,不能救人反杀人哩。蜀椒、附子、干姜、赤石脂……」她又细声数数所嗅到的各种药材,暗暗记下。「还有栝萋薤白半夏汤?胸痹不得卧,是肺气上而不下,心痛彻背,是心气塞而不和,其痹为尤甚矣,故胸痹孳中加半夏以逐痰饮,若病势向下扩展,更见心中痞气,气结胸满胁下逆气抢心者,为阴寒邪气较着,应急治其标……」
每一盅药汤都不尽相同,她光凭味道大概都能分辨出来,综合以上药材推断出穆无疾的病况——很严重。
「太好了,应该很难治!」她雀跃得几乎想大呼万岁,但顾忌穆夫人正在前头带路,一边不断重复养育她这个病弱儿子一路长大成人的心酸血泪,她若是在此刻太高兴人家的儿子病重而欢呼,八九不离十会被拖出去打成残废,还是识相些吧。
「大夫,您刚说什么?」穆夫人听见她细细碎碎的呼嚷而回头。
她急忙消灭唇边两朵可爱笑靥,做出沉重严肃的模样摇头。
「没。夫人请继续。」让她在心底暗暗爽快就好。请。
「哦。我刚说到哪了?」
「夫人,你说到少爷十八岁那年便受先皇重用。」身旁小婢马上提醒自家主子。她兴许是所有人中唯一认真听穆夫人说话的,够忠诚。
「对对,我正说到无疾十八岁那年受先皇重用。我家无疾虽然身子骨不好,但是自小聪慧,可不输给他那个右丞相爹爹。可是他一被封官,责任也跟着变重,偏偏无疾这孩子又老爱事事亲为,也不顾自己的身子,十九岁那年突然咽气,若非先皇急派御医——」哇啦哇啦哇啦,再配上感动自己儿子生为人中龙凤而不时传来的啜泣擤鼻声。
可惜她不赏脸,她对穆夫人说的那些都不感兴趣,她只想赶快看看穆无疾,看看他病重到哪样令人期待的情况。
要是只剩半口气在喘最好,呵呵。
「我实在是怕极了无疾再发病,这一回可没有御医能再救他……十九岁时救活他的那位杨御医因为误诊先皇爱妃而掉了脑袋,万一无疾二十九这个大劫过不去,我这个做娘的……呜……」终于,穆夫人哽咽到无法再说下去。
她暗暗松口气。从被请进穆府就一直一直一直听穆夫人细数这些拉杂小事,说不烦是骗人的。她对穆无疾这个人没有太大兴趣,但她对穆无疾身上的「病」兴致高昂!
「大夫,到了,这里就是我家少爷的舍居。」小婢含笑温婉道。
她不禁抬头打量身处的四周环境。
颇清幽的房舍,但并不特别华丽,比起她一路走来的豪府,这里仿佛是宅子里最偏僻的下人房,没植太多花花草草,没有假山流泉,没有垂柳阔湖,说是少爷的住所,显得有些寒酸。
安静是这里最大的优点,确实是养病的好地方,可见穆夫人为儿子下了多少苦心。
房里偶尔传来轻咳引起她注意——不是撕心裂肺的那种剧咳,让她有些失望。她比较希望听到那种肝胆俱裂式的咳法,最好能在被衾上溅开几朵血红花才过瘾。
「听起来……怎么不太严重呀……」她努嘴嘀咕。所幸这句脱口而出的咕哝被小婢轻敲门扉的叩叩声给掩盖了。
「少爷,夫人领着大夫来看您了。」
「进来。」
咦?她怎么好像听到在这个回答之前,还隐约夹杂无奈的浅叹?
小婢推门让穆夫人与她进入,这屋里的药味远比方才一路走来更浓烈,她并没有立刻看到她的病人,眼见穆夫人穿越布置简单的小厅,拨帘而进,她才快步跟上。
内屋里光线明亮,几幅山水画作、几张龙飞凤舞的字画点缀,好几柜的藏书,其它的就没有了,没摆上古玩珍品来提升价值,桌子椅子都并未像穆府前头几个厅堂那样铺上华美的软绸或垫子,透着原有的木质颜色,桌面上堆放着好些迭奏折和书籍,半干的砚墨架着毫笔。
然后,她在一片白亮干净中,看见了穆无疾。
他掩着嘴,刚刚咳完,修长手指从嘴边搁下时,薄长又带点苍白的唇办全貌让她瞧得仔细,身上那袭白衣加上窗棂透进的日光,变成相当刺眼的颜色,她几乎必须要眯着眼才能直视他,她分不清他脸上挥之不去的白皙是因为衣裳的衬托还是病躯的惨白。
他坐在床榻上,双手正摊着奏折在读。
衣白、脸色白,更彰显他眉眼发的乌黑。他有对浓密的黑眉,一双黑亮的眼眸及一头披散于肩的黑墨长发。
她看着他时,他也正凝觑她,那双黑眸不失礼地将她从头到尾打量完毕。
「这位就是新聘的大夫?」他开口说话,声音不沉不重,有些病哑,让人好奇这嗓音若在病愈后听起来会是如何的好听。
女大夫相当罕见——或许是根深柢固的观念,女人习字读书已属少数,及笄后大多嫁人相夫教子、认分持家,能钻研医理少之又少,何况是像……这样的一名女大夫。
「没错,她是新聘的大夫。你别看她这模样,娘这回征求来数百位医者,再让他们一个一个考试筛选过滤,她是其中最优秀的一位,就让她试试吧。」穆夫人抽走他手上的折子,「不是要你多休息吗?又偷偷爬起来看折子?等会我叫人将折子全丢出去!」
这当然是气话。每份奏折里都是社稷大事,条条都要紧,在新皇不过三岁之际,他这名年轻宰相得更费神费心。
「我觉得今天精神好许多了。」穆无疾笑道,想让娘亲安心。
「你哪一回不是这样说?」穆夫人没好气地损道。他就连十九岁差点断气的那回也是这样骗她……说身子无恙,她才让他和人商讨军情大事,怎知商讨商讨,差点连命都商讨掉了!
穆无疾不顶嘴,注视着新任大夫,吩咐小婢倒茶给她喝,她挥手说不用,径自搬张椅到床边坐下。
「我先替你诊个脉,手给我。」她现在只想赶快知道他能带给她多大的挑战乐趣。
他按照她的交代做,她一扣住他的手腕,闭起眼,让指腹的触觉变得更加敏锐。
怪异的是,穆无疾看见她在笑,这是任何一名大夫替他诊脉时从未出现过的神情,当然,那些大夫接下来最常发生的摇头叹息或是自认无能为力、另请高明这些行为举止也不会发生在她身上,她微微挑高的眉峰是代表无限喜悦的,当她睁开眼时,他发誓他看到水灿灿的光芒在她眸子里闪跃跳动……
发现他在看她,她努力想收起笑意和亢奋,但一时半刻做不来,只勉强扭曲着笑脸,形成一幅颇有趣的画面。
她假意清嗓一咳,转向穆夫人以逃避他深透人心似的黑眸。
「令郎的病确实相当棘手,不过我有信心,请务必让我一试!」嗓音都正兴奋地在飘扬,这是造假不来的。
「就让你试试吧。」应允的人是穆无疾。
她转回身看他,「我不会让你失望的!」
她双眼晶亮得像有火光在燃烧,将她整个人衬亮起来,他在她身上看见了他自己所没有的活力。原来一个人也可以活得……这么光明有干劲?
「那么该如何称呼你?既然我的生命交付在你手上,总该知道才好。」不可否认,他对这样的她第一眼印象极好。
「唤我皇甫大夫或皇甫姑娘都成,随便你。」问及她姓名时,她眼里的火光明显黯了黯,撇开的脸蛋带着一抹嫌恶,不过随即又重燃炙焰。「我要在这里住下,就近看顾你,照料你的饮食起居,所以住得离你越近越好,最好随时随地能看到你的气色、听见你的吐纳来判断病情。最省事的就是直接在刚刚经过的小厅摆个躺椅让我睡!!」提及他的病情,她语调轻快流利。
「隔壁有间房,整理整理好让皇甫大夫休憩。」穆无疾对小婢吩咐。
「是。」小婢福身退下,不敢轻怠。
「呀!那间房我暂搁了好几疋要送给众贵妃的绸布,弄脏就不好了,我同你一块去!」穆夫人担心小婢手脚笨拙,不放心没人盯着。
待穆夫人与小婢的脚步声退出房间,她才开口问:「那里离你很近吗?」
「几十步的距离而已。」够近了。
她的不满意全写在脸上。要是整夜听见他带着病虚的呼吸声,说不定她能睡得更香更醇——
「还是在小厅摆个躺椅……」
「男女授受不亲。为皇甫大夫着想,还是避嫌好。」
「你都病成这样子了,我还用得着担心你扑过来吗?」哈,也得掂掂他有没有这种男性雄风吧。
「瓜田李下,就算没有事实也会落人口舌,若被人渲染,吃亏的会是你。」穆无疾完全没有因为她的直言而翻脸,他脸上有的只有病容及笑容。
「我都不婆妈了你在婆妈什么呀……」文诌诌的最让人受不了!她嘴里嘀咕着,突然动手去推他,将他推平在榻上。「你的脸色真糟,躺一下比较好……真破的身子,我一推就倒!就算外头有人说你对我胡作非为,会有谁相信呀?」说完还忍不住赏他个白眼。
她取出背囊里的行头,小心翼翼搁在膝上,拈出细针先扎他几针再说。
穆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