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圆真忙又双手合十,先道了阿弥陀佛,再说:“朱书记,这个我就难办了。先前同你说过的,王书记上山来了,他要烧头往香。王书记对贫山很关心,他来荆都这几年,只要没有北京的领导来烧,每年的头往香都是他烧的。今年新上来的司马书记本来也想烧的,知道王书记还要烧,他就不来了。”
朱怀镜问:“冒昧地问一句:这头往香,按你寺里规矩,要四十万的功德。他们领导来烧香,都出吗?”
圆真笑道:“当然得出,求的是个灵验嘛。我们对外本不说的,你朱书记其实也是知道的吧。领导同志对我们佛教都很关心。四十万只是标准,其实偶尔没领导来烧,那些大老板来烧,就不止四十万了,给五六十万,八九十万,甚至上百万的都是有的。”
朱怀镜就开了玩笑,“那么你是喜欢领导来烧,还是喜欢老板来烧?”
圆真却是正经说:“都一样啊!朱书记,其实你烧个二往香也可以的,照样灵验啊。”
朱怀镜问:“第二柱香要多少功德?”
圆真说:“通常是十五万,当然多多益善了。”
朱怀镜应道:“好吧,我就听你的,烧二注香吧。”
国真摇头道:“朱书记呀,你不知道啊,每年为这头往香,我都是伤透了脑筋。老早就有人开始约了。当然施主都是一片虔诚,所以才有贫山旺盛的香火。但也有一些有钱人,财大气粗,票子甩得梆梆响,硬要争着个头住。你说有人出人十万,他就说要出一百万。我这里可是佛门净地,又不是搞拍卖啊!未必你钱多就能烧着头往香。还是领
导同志好说些,他们只要听说有上级领导要烧,自己就二话没说了。领导干部,素质就是不一样啊。”
朱怀镜听着不禁哑然失笑,说:“你这是在表扬我吧。”
圆真忙又念佛不绝,说:“哪里哪里,我一个吃百家饭,穿百家衣的和尚,哪有资格表扬你朱书记?笑话了。”
两人说笑一阵,朱怀镜就告辞了。他径直去了陈清业那里,把烧香的事说了。舒天才知道,荆山寺正月初一的香火钱如此昂贵,惊得眼睛天大。陈清业便笑道:“你别这个样子。我们可是一起烧香,佛祖自然一并保佑我们的。你若小气,菩萨就不保佑你了。”
舒天仍是摇头,“幸好烧个二位香。头注香的钱,我怕是这一辈子都赚不来。”
听得有人敲门。说了请进,就见小尼开门进来,提了香火香蜡鞭炮,好几大包。说:“这是圆真师父让我送来的,是你们明天要用的。五个人的,共五份。”
陈清业问:“有什么讲究吗?”
小尼说:“每包都写上自己的名字,哪里人氏。明天烧的时候,你们自己跪在佛前,许下心愿。佛祖慈悲,一定保佑你们。桌上毛笔、墨水都有。”
陈清业又问:“我想问一下。我们清早走得太早,没有取现金,带的是支票。支票行吗?”
小尼说:“平时施主都是拿现金来的,还没有人用过支票。我去问一下圆真师父好吗?”
小尼一走,朱怀镜笑道:“怕你开空头支票啊!”
陈清业也笑了,说:“有心烧香,谁敢开空头支票?就不怕菩萨怪罪?”
小尼进来回话:“师父说了,支票可以的。”
朱怀镜说:“舒天,你字写得漂亮些。”舒天自然要说失书记的字好,这才提了笔,—一写上各人的姓名、地址。陈清业便掏出支票,填了个拾五万元整。印鉴齐备,只需填个数目就行。明日要早起,便不再扯谈了。
朱怀镜回到自己房间,见香妹和儿子已睡下了。他知道香妹肯定没有睡着,却也不再叫她。他本想靠在床头静静,感觉眼皮子重了,就躺下去。可头一挨着枕头,人又清醒了。这一段总是睡不好,脑子里事情太多了。好不容易睡去,却仍是做梦。同白天的梦差不多,总是在溜滑而陡峭的路上走,不是往上艰难地爬,就是飞快地向下滑。不断
地惊醒过来,背上冒着汗。看来白天在滑溜溜的雪地里走了老半天,算是人骨人髓了。
正睡意赚陇间,有人叫门了。清醒过来,才知道是小尼姑催着他们起床了。听得大殿那边早已法器齐鸣,唱经如仪。又听得小尼在门外说:“请施主先洗漱吧,在房间等着,过会儿我再来请你们。”
朱怀镜不戴手表的,不知道什么时间了。掀着窗帘,见外面微显天光,估计还早得很哩。洗漱完了,朱怀镜对香妹说:“你们几个人去吧,我就不去了。”香妹知道他是怕碰着王莽之,不太方便,就说好吧。
可是过了好久,仍不见来人叫他们。眼看着窗帘透着亮了。
法乐和唱经也是时断时续。陈清业和舒天也等急了,敲门进来说话。陈清业说一定是王莽之讲排场,半天完不了事;要么就是摆资格,迟迟不上山。
这时,门响了。开了门,见是圆真。圆真却不进来,神色有些异样,扬手叫朱怀镜出去说话。两人去了陈清业和舒天房间。圆真将门掩上,脸带戚容,说:“朱书记,大事不好了。”
“怎么了?”
“王莽之书记上山时,车翻进山沟里。刚才我打了好多电话才弄清楚。他……人已去了。”圆真道。
“死了?”朱怀镜怕自己听错了。
“死了。”圆真点头四道。
“怎么会这样?”朱怀镜长叹一声。他并不明白自己说这话的意思。忽闻王莽之的死讯,他马上觉得松了口气,可立即又心头发紧。毕竟是死人的事啊!他见开口就是念佛的圆真,这会儿却像恢复了俗态,半句阿弥陀佛都没念。
圆真说:“生死由命,前缘早定。法轮常转,佛光普照。朱书记,你们还是烧香去吧。”
朱怀镜猛然想起王莽之的车号。难道99真的不吉利吗?
王莽之却已真的九九归一了。
“那我们算是头柱香,还是二柱香?”朱怀镜问。
“自然算是头柱香了。”
“功德呢?”
“按规矩还得是头烂香的功德。”
‘可是我们按你说的,已在支票上填好了十五万,不能改啊!“
圆真抬手抓了会儿秃头,说:“那就十五万吧。你朱书记对我一向很关心啊。请吧?”
朱怀镜说:“可以派代表吗?我想让他们几个去就行了。”
“行的行的,你就在房间里休息吧。”圆真一直没有念佛,只像在做生意。
圆真就领着香妹他们去了。朱怀镜没有把王莽之的死告诉香妹和陈舒二位。他们低着头,在滑溜溜的冰地上,一步一步小心地走着,更具虔诚的意味。
朱怀镜独自呆在房间里,突然心烦意乱起来。他来回走着,如同困兽。忽闻法乐如雷,唱经如潮。他脑子里一阵恍愧,像是明白了什么道理。却不是佛门顿悟。他想立即跑出去,拉回香妹他们,不去烧香了。不烧了,不烧了!马上离开荆山寺,回到梅次去。这时,已听得大殿那边鞭炮震天,木鱼阵阵,念佛不绝。
也许香妹他们早已长跪佛前了。
2001年2 月23日凌晨完稿于丽江2001年7 月9 日改定于长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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