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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过苦日子。”
“亏你将这话说得如此理直气壮。”渊见侧首吻一吻我的额角,笑眼如丝。
“在王爷你跟前,我若将这点心思藏掖着,那可真是看不起王爷你了。”我也笑。知道他心中的苦,也知道他心中的打算,那我的计划更是要实施,断没有教渊见为着一段旧日亲情白白送命的道理。现在,要先哄得他这寿星开心,安生睡一觉才好。
“傩……”他唤我,缠绵悱恻,荡气回肠的温柔。
“嗯……”我也软软地应。
“今日是我寿辰呢。”
“我知道。”
“我收了朝野上下不少礼物,却偏偏,独缺一人。”
“谁?”好困,绷了一天的弦,眼下松了,顿时人也迟钝了。
“你呢。”渊见又轻轻吻我。
我打个哈欠,在他胸前蹭了蹭脑袋。“先欠着,等你的伤痊愈了,我有超级惊喜送你。”
“……好,我等着……”
相拥,沉沉睡去。
第十五章 市隐寿王府,一下子萧条起来,渊见整日卧床静养,不见外客,王府里的大小事务统统交到
大总管福荣手里。底下的家人们人人自危,噤若寒蝉。主子这次得罪的,可是当今国母。谁知什么时候就被人拿来大做文章,治一个欺君妄上的罪名?所以气氛低迷得很。
我倒不觉得这样有什么不好。
恰恰相反,这种类似行将大难临头,人心惶惑,树倒猢狲散的沉滞氛围,于我而言,真是再好不过。
这日,长夏将尽,秋风渐起,渊见的伤口已经愈合,可以不用人搀扶,自己在庭院里散步片刻。
我坐在廊檐下,看着他闲闲地沿天井里的花圃慢慢行来,心情格外优游自在。如果,他能这样,饱食终日,无所事事,什么也不操心,只吟风赏月,也是好的。
可是,我也知道,如果不给他一些事情做,长年来他紧绷的神经一松,又生无可恋,那才糟糕。
所以,呵呵,这样的机会,可以让我一试翻云覆雨手,怎能错过?
“渊见,呆在府中好无聊,我们偷偷溜出去玩好不好?”我把玩腰间的玉佩。
这玉佩,是上等暖玉,一面雕以迦腻色迦像,另一面是以梵文镂刻的名字:Kaniska。是那日我睡醒时,已经系在腰间。对上我询问的眼,渊见只是笑,说,这是优罗难留给我的。
优罗难啊……
我没有追问,或者,一直萦绕在我心间的疑问,已被这一块玉佩,悉数解开。
“傩”者,佩玉之傩也。“迦腻色迦”者,佛教护法名王也。
微笑,我眯着眼,等渊见答应我。
他微微摇头。“嫌王府里闷了?我还以为你随遇而安的功夫已臻化境了呢。我若和你溜出去,倘使墨慎来了,我不在王府的事,是瞒不住的。你如果实在无聊,想出去玩,我安排内侍陪你。”
我点头,并不逼他陪我去逛花花世界。榆林关那一次,已经是很美好的回忆。
“拿来。”我伸手,手心向上。
渊见迷惑地以漂亮的眼看着我。
“银子!钱也!”我朝他霎眼。“你王府里的丫头小厮按月还有例银。偏我只是王爷你的客人,来时两袖清风,哪里有钱到外头花天酒地?除非把屋里头值钱的拿了换银子花。”
他听了,愣了须臾,然后朗笑。
“顽皮。我最初怎会认为你清冷疏离呢?”菲薄的唇边荡漾开浅浅笑纹。“你先换了衣服,我着福江把银票给你送过去。别走正门。”
我站起来,跑过去,轻轻拥抱他。
“等我回来,带点心给你。”
渊见露出清澈笑容,宠溺地太息。
早些回来。
在我转身跑开时,他淡淡的叮嘱,随风传来。
京城,天子脚下,果然繁华鼎盛。
市集上人来人往,街巷两旁是店家摊贩,地段差些的,多是时新水果蔬菜,农人男耕女织自给自足多出来的,便挑来贩卖,挣些零散花消。再向前,沿街卖的多是布匹米粮等日常用度所需。过了两道牌楼,便是所谓的闹市了,整个京畿的达官贵人、富庶人家,都到这里来购置物品,闲暇还可以到酒楼茶肆戏园子里消磨时光。
我穿着普通杭绸裁制的衣服,样式简单,只是做工精致,细节上十分考究,襟口以黛青丝线绣着一溜祥云卐字纹,长袍下摆处以同色丝线绣着一株怒放的菊。腰间挂着一只荷包,玄色底子暗金色的花纹,是福江替我系上的。渊见也有一个类似的,我记得。
这样简便的儒生打扮,走在人群里,十分的惬意。看见感兴趣的商铺货摊,便伫足停留片刻,将喜欢的物件拿在手里把玩一会儿。倘使中意,也不讨价,直接买了。若不,饶是老板说得天花乱坠,也不能动摇。
渊见派了一名内侍和一名死士打扮成随扈模样,跟从我,保护我。到了市集上,转眼就沦为拎包的小厮了。
眼看太阳慢慢升至头顶,放射光芒,我回头问两名跟班:“累了罢?左右是出来玩,索性玩个痛快。先找家清净的饭馆把饭吃了,然后找乐子去。”
这长夏虽逝,但太阳的威力仍不可小觑啊。
我一言既出,可把两个随扈吓坏了。
“主子……”
我只是淡淡挑眉,这京城的热闹,我可才只见识了十之一二呢。
“是,小人遵命。”大抵渊见在出门前曾吩咐过,要让我玩得尽兴罢。
恰巧,前头有间酒幡招展的酒楼,我信步踱过去。抬头一看,乌底金漆的匾额上书:蓬莱居。心间一动。在榆林关,渊见和我住的客栈,买首饰的珠宝店,字号都是“蓬莱”呢。看起来,这“蓬莱”涉足的生意十分广泛啊。
在蓬莱居吃饱喝足,我走出酒楼,两个随扈尽忠职守地跟在我身后。
走出去没多远,忽然有人自一旁经过的马车上跳下,拦住我的去路。
我那两个跟班万分警惕地闪身挡在我前头。
“这位兄台,在下没有恶意,可否借一步说话?”一管温润好听的声音,淡若春风地问。
啊,为什么总教我听到这样让人无法拒绝的优雅声音呢?让我连一点抵抗力也无呵。
示意两名随扈退开,我循声望去,什么也未来得及注意,却不期然,落进一双狭长深邃,带着诚恳与润雅的眼中。
“不知兄台拦住在下,所为何事?”我微微抬头,细细打量。他穿着简单的灰衣,一副儒生打扮,头发绾成髻,以墨玉簪束着,唇边有极浅的笑纹,将一张脸染得,竟似连眼中都带着笑意。
他也悠悠然任我放肆地打量,然后,笑问:“不知兄台可否赏光移步到在下订的包房里?此间人多口杂,实在不便。”
这样好听的声音,这样温雅的笑容,这样诚挚的眼,我怎忍心拒绝呢?
淡淡拱手。“还请兄台带路。”
他把我们领到蓬莱欢门口,我迈步想跟进去,却被渊见的死士拦住。
“主子,里头……”他有点难以启齿似地顿了顿,“里头是寻欢作乐的花柳之地。”
咦?啊!妓院!
我暗想,我固然没有许多女子的好奇心,主动扮成男子跑来寻花问柳。可是,因缘际会,既然让我碰上了,哪有却步不前的道理?何况有保镖跟着,怕什么?
呵呵,青楼,我来了。
一撩长袍,我昂首跨进蓬莱欢。身后两位保镖先生,自然也只好跟进。
灰衣儒生把我们引进包房,待水酒小菜上齐,打赏了银钱,就把侍侯在左右的女子们全遣走了。我岂是没见过场面的人,自然晓得他是想同我单独密谈,挥手,也把两个随扈打发到外头站岗。
灰衣儒生见了,微笑。
“还未请教兄台贵姓?”我执起酒盏,向他致敬。
“姓名?”他狭长好看的眼敛了敛,“我是抛弃了家族与责任的人,我的姓名只会徒使家人蒙羞。若兄台不介意,就叫我君毓罢。”
君毓?竟然不是冉惟。我有点意外。
“君毓兄,你我素昧平生,你当街拦我去路,是否认错人?”我非美女,自然也不是俊男,大把银票也揣在随扈身上。他找我,有些蹊跷。
他始终笑容不改。“不,在下没有错认。”
他轻轻撩起衣襟,就在贴身的中衣外,竟……悬系了一只与我腰间一模一样的玄底暗金纹荷包。
我情不自禁地低头看向自己的腰际。
我的荷包还在,没有丢失。
那么——
我抬眸看向淡笑如怡的男子。
“这样的料子,世间只有一匹。是江南首富杭州陈家幺女的独子出生时,陈家送上的贺礼中的一样,快三十年过去了,始终如新。后被心灵手巧的嬷嬷取了去,制成荷包,拢共八只,分送给了那孩子和同他年纪相仿的异母兄弟和伴读们。后来陈家幺女辞世,她的相公伤心不已,将她生前喜爱的事物一起陪葬。是故,这世间,这样的荷包,理应只有当年那八个孩子拥有。除非——”
除非我认识荷包的拥有者或者制作者。
“且……”他瞥了一眼门外的两个剪影,“你的随扈中有一人是杭州陈家给女儿陪嫁的内卫。”
啊。我恍然大悟。
他,没有认错人。
他只是不认识我。
他明白我已经理解事情原委,复又笑了,伸手替我斟一杯酒。
“如此良辰,却无笙歌燕舞,岂不扫兴?弗如,兄台一边饮酒,一边听在下说故事,以解无聊。”
他醇润的声音,和着外头隐约传来的飘渺琴韵,似一瓮陈年的好酒,煞是好听。
我举杯,做洗耳恭听状。
他敛下眼睫,修长干净的手指把玩着桌上密色如水的瓷盏,微微沉吟,然后,抬眸向我。
“从前,有一户大户人家,老爷娶了好几房夫人,生了许多儿女。大夫人生性好妒,为人阴冷狠毒,和她争风吃醋的决没有好下场。二夫人姿容清丽婉约,性情温和澹然。因是商人之女,见多识广,所以待人十分和善,并不喜与人争宠。是故,老爷的孩子多半喜欢到二夫人院子里玩耍。老爷还有个遗腹子兄弟,老爷晓得二夫人慈厚,就把这个小得可以做儿子的弟弟交给二夫人抚养,闲来无事就经常到二夫人园子里,既能见着儿女,也可以关心一下幼弟。这引起好妒成性的大夫人的不满,可是二夫人素行低调,该守的规矩从不逾越,大夫人一时间竟也拿她莫可奈何。
“时间慢慢流逝,这户人家的孩子渐渐长大,有的嫁人,有的娶妻,有的因病亡故,总是不如少时那么亲厚。老爷觉得世事无常,想把家业交给儿子,自己陪着夫人,去过神仙般快活日子。
“大夫人这时候开始觉得有危机感,因为老爷似乎有意要将偌大一爿生意统统交到二夫人的儿子手里去,她担心终有一天二夫人将取自己而代之。
“二夫人也隐约听说老爷的打算,心里有些不安,就叫她一手带大的小叔陪她去庙里烧香礼佛。不料在回程遭遇歹人。小叔为救二夫人,生生捱了一刺,几乎丧命。老爷请了最好的大夫,医了一年,才略有起色。而老爷放下家业的计划也因此搁置。
“不料,就在这时,二夫人儿子的好友来向老爷告密,说他密谋夺取家产,言之凿凿,证据确凿,老爷想不信都不成。二夫人听闻,以死相求,希望老爷网开一面,放过儿子。奈何老爷自己定下的规矩,真是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只能忍痛责成大夫人的儿子处理。
“大夫人的儿子最后把自己的异母弟弟逐出家门,永远不许回来。”君毓喝一口酒,淡淡说。“留下侥幸未被牵连的小叔,便发誓要替无辜的侄子讨回公道。”
我听得聚精会神,再迟钝,也明白他说的,其实就是当今天子家的故事,不过托做贾雨村言。
“其实,这户人家的男人,在感情上,都很任性,也都很害羞。他们可以病,可以死,可以被误会,却绝对不会解释。但,他们会全心全意地呵护自己所爱的人,即使要不择手段,即使要负尽天下人,他们也毫不犹豫,就算,其实他们所爱的人需要的并不是他们这样夺取来的东西。他们也会照顾心爱的人所在意的人事物,哪怕,心爱的人已经同他天人永隔。这家的男人,无论是老爷、小叔还是看似兄弟阎墙的儿子,全都如此,无一例外。”君毓的声音渐渐低黯,终至化成一片沉默。
“倘使,真的被这样的男人所爱,要么,便全然信任他;要么,就要比他冷静强势,在他要做出毁天灭地、负尽天下的决定前,约束他。”我缓缓地,饮尽杯中酒。
已故的德妃也好,眼前这个清俊得直似微风的君毓也好,甚至连我自己,骨子里,都是极淡定自持的天性罢?只是我比较特殊,经历常人所不能,又受优罗难教化经年,性格中的凉薄已经发挥到极致。
连优罗难都说,他只要我救一人。我更是没有大道为公那样高尚的情操。
“在下果然没有看错人。”君毓笑了,眼角轻勾,竟是别样风流。“在下有一事相托,不知兄台可否成全?”
哦?初次见面,他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