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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要耽误掉我好几十年的时间……一切都是托我面前这个人类男人的福!
“时间到。”罪魁祸首宣布,“跟我友好道别吧,裴先生。”
何远飞,你去死。
“给我笔,我签字。”
我漠然坐在座位上,从圆形舷窗望出去,白茫茫的浮云在机翼下聚散飘荡。那些水分子不论怎样改变形态,云、雨、霜、雪,本质却永远是H2O,就像我一样。前排那个男人正因为奸计得逞而心情愉快,如果他知道新招纳的部下究竟是个什么“东西”,我估计他颅骨里的那部生物电脑得死机好一阵子。
空姐殷勤地问我需要什么饮料,我一言不发,脸色臭得像刚签了卖身契的倒霉鬼。
最令我生气的是,我确实就是那个刚签了卖身契的倒霉鬼。
我在肚子里把地球各国语言中所有咒骂的词汇全都慷慨赠送给了我的新老板,包括赞比亚的通加语。
从私人停机坪坐上一辆黑色加长的凯迪拉克后,我的新老板给我下了第一道指令。
“我们现在前往Four Seasons Hotel,十点钟要和一个重要的客人会面,在那之间,你把自己好好收拾清楚。”
“我觉得我看上去已经很清楚了。”我摊了摊手,做出无辜的表情。我想“裴明昊”这一辈子都没有这么西装革履、油光水亮过。
“我指的是你的脑子!” 何远飞漆黑的眼睛盯着我,“到时坐在你对面的,是号称拉斯维加斯赌王的史林格兰特·埃得森,你觉得胜算如何?”
“没发生的事只有老天才知道。”
其实我有必胜的把握,但我不想这么早让这个混蛋舒心。
他开始陷入沉思,额头上蹙起一两条细纹,不久后露出了一个不太明朗的微笑:“我相信你能赢,裴明昊。”
我可不相信他。对一个认识不到两天的人哪来的什么信任,这不符合人类的本性。八成是他的攻心之术。他想在我面前当个好老板,把我收服得死心塌地,可惜我不可能是个好员工。
“你得告诉我事情的始末,我才能尽力一搏。”
他想了想,轻描淡写地说:“去年我的人和埃得森玩了几局,他意犹未尽,跟我约定今年一决雌雄,就是这样。”
鬼才信。
赌桌下面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交易,牵扯到双方相当大的利益。不过这与我无关,我只要不出纰漏地扮演好下属的角色降低他的戒心,然后寻一个机会溜之大吉,彻底摆脱他就行了。
“如果我替你赢了赌局,有什么奖励?”
他有点意外地怔了一下,“你还真是直率,想要什么?”
“美金。”
他脸上泛出了点晴色。一个对某方面有强烈需求的手下总是比较好控制的,而我乐于将自己的缝隙暴露给他。
他马上填了张支票给我,“这里有50万,如果你表现出色的话,我再奖励你5O万。”
真是大手笔。
“多谢。”我收好支票,“遇到善解人意的老板是件幸运的事。”
大概是和宿主融合的时间渐长的缘故,我发现自己辨别人类长相的本领略有提升。尽管还分不清美丑(以人类的标准),但是一些显著的外貌特征已经可以注意到了。
史林格兰特·埃得森看上去大约六十多岁,个子很高,脸上瘦得有棱有角。他有着冰冷的灰色眼珠子和一个尖如鸟喙的鹰钩鼻,现在正用一方纯棉手帕擦拭额头上细小的汗珠。
“红心8,Q。”我把手中的牌翻在桌面,淡淡地说,“又是天牌。”
“好了,到此为止吧埃得森。一场游戏而已,不用太在意,我们可以明年接着玩。”我的顶头上司笑得亲切可人。
埃得森抿紧了他那又薄又瘪的嘴唇,脸色难看无比。
我准备起身离开,他忽然叫了一句:“等一下!”
何远飞挑了挑眉,“亲爱的埃得森,你忘了我们的约定是一年一次。”
“赌注三倍!” 埃得森斩钉截铁地说,目光中闪动着赌徒们共有的固执与狂热。
“三倍?好主意……” 何远飞微笑着拍拍我的肩膀,示意我坐下来。
一连三个小时了,我的腰坐得有点酸。天下果然没有白吃的午餐,100万美金也不是那么好赚的,我不情不愿地坐回去,顺势拉伸一下开始僵化的腰椎间盘。
埃得森额头上忽然一滴汗都不见了,松弛的皮肤上露出了阴鸷的微笑。他吩咐手下:“叫威廉过来。”
片刻之后,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坐在了我对面,脸色苍白,长发披肩,像个男性版芭比娃娃。
他拿牌的手稳得不像人类。
在接下来的十局里,我四输六平。
情况很不妙。
我自认为没出什么差错,但是对方算牌的能力强得惊人,总能抢在我之前一步。这不正常,这绝不是属于人类该有的能力!
何远飞坐在我旁边,他的拳头在桌下握得很紧,青筋毕露。看来这“三倍赌注”真的是个了不得的大东西,如果输了,我猜他会一枪崩了我。
埃得森若有若无地微笑着。这只老狐狸,一开始发现技不如人后就开启了双重保险,还故意装出一副惶恐不安的样子。他根本不在乎上一盘赌局的输赢,只要赢了这一盘,他一本万利。
我的怒火被他引燃了。我现在很生气。
我会让他知道,惹怒我要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对面名叫威廉的年轻人在专心算牌,我在专心算他。人类的生物电会释放出磁场,颜色也有细微的差别,在我看来,它们界于鲜艳的红色与黄色之间,形状非常迷人。我用欣赏的眼神从威廉的脚趾头看到了头盖骨,恍然大悟。
可爱的小骗局。
我居然差点上当了。
我看威廉的时候,何远飞投来一种非常怪异的眼神。我没理他,起身说:“不好意思,我想去一趟洗手间。”
从洗手间回来,我在经过威廉身边的时候,不小心被椅子腿绊了一下,重心不稳地扶在了他肩上。他就如同丢进滚油的活鱼,全身猛地抽搐了一下。
“抱歉。”我坐回座位,拿起牌,微笑着说:“我们继续。”
威廉面白如纸,蓝眼睛像死鱼眼珠子一般黯淡无色。他拿牌的手开始颤抖起来。
我开始全力反攻。我现在甚至可以理解为什么人类的报复心那么强。
因为复仇确实令人感觉一种到无与伦比的快感。
我们离开的时候,老埃得森使劲揪着一头稀疏的白发,神情惨不忍睹。
电梯里,何远飞忍不住问我:“到底是怎么回事?”
“老板只要验收成果就行了,”我回答,“至于方法嘛,这是个人隐私。”
我当然不会告诉他,威廉的大脑里被硬性安置了一块微电脑芯片,而我借扶上他肩膀的瞬间,用一股强大的生物电流将那块芯片烧短路了。
我希望那个可怜的家伙下半辈子不要弱智得太厉害,我已经尽量手下留情了。
4
我泡在豪华酒店顶层的室内温泉里,连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水温恰倒好处,蒸得身体懒洋洋的,进行过特殊灯光处理的温泉浴池波光迷离,像一大碗湛蓝色的热果冻。
过高的温度会使我的神经处于松懈状态,我有气无力地仰躺着,双眼微阖。
身边水声哗然,有人进了浴池,坐在我身边。逐渐熟悉起来的生物电流,不用睁眼就知道是谁。
何远飞。
他可以算是除了宿主以外,和我相处时间最长的人类了。虽然我到目前为止还不能精准地描述出他的长相,但不可否认,他是我看得最久、也最眼熟的一个。我猜他在人类的审美眼光中是个美男子,因为昨晚被他推给了我的那个女人瞪着他怀里搂着的另一个女人的时候,眼里充满了赤裸裸的嫉妒。
“昨晚那个你不满意?听说你连一根指头都没碰。”他问。
这不是满不满意的问题,我分辨不出人类的美丑。更何况就算再美丽的雌性蜗牛,你也不会对它有什么“性趣”。人类是一种雌雄交配才能繁衍后代的生物,可我不是。我和我的同类们不需要伴侣,也不喜欢群居。我们的新陈代谢极其缓慢,通过不断更换宿主,度过漫长的生命,所以也没有繁殖后代的必要。当然,如果碰到危急情况,我们也可以自体分裂繁殖,新生的不是我的后代,而是“我”本身。
不过我不会告诉身边的这个人类,就算告诉他,他也绝不会相信。
“我比较喜欢东方的。”我随便糊弄他。
“昨晚那女的是日本人。”
“我有民族仇恨情结。”
“我会交代阿杰今晚给你安排个韩国妞。”
他到底想干吗,非要逼我跟他的异性同类交配吗?这对他又有什么好处?我睁眼看他,一脸不悦,“不管哪个国家的都别塞进我房间里来。”
他看我的眼神透着说不出的古怪,如同我跟威廉对赌那时一样。
“难道……你喜欢男的?”
我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跟人类沟通很困难,这我很早以前就发现了,现在这男人又让我产生了进一步的充分认识。
“随你怎么想!”我爬上岸,摊在白色躺椅上,浑身湿淋淋的,空气对流中皮肤的温度持续下降了不少,很舒服。
“你放心,性取向的选择属于个人权利,我不会干涉部下的隐私。”男人自以为是地说着,走向躺椅旁的圆桌,取了一杯颜色鲜艳的饮料,顺手把另一杯递给我。
哦,那我还真得感谢你的宽宏大量,老板。我朝天翻了个白眼,接过玻璃杯嗅了一下,放回去。
“我不喝含乙醇的东西。”
“为什么,你酒精过敏?”
“唔。”其实也不是过敏,摄入乙醇会令我产生一种非正常反应,神经兴奋,快感增强,感知觉发生扭曲,甚至出现幻觉。类似于人类服食迷幻剂后的症状。有些寄生者非常喜欢这种东西,我对此嗤之以鼻。我习惯冷静、清醒地思考,讨厌一切仅仅为了愉悦感官的放纵。
他嘲弄地笑起来:“不抱女人、不喝酒,甚至连赌博都像做计算题一样不带感情,要不是对金钱的狂热喜爱,我简直要把你当成修道院里的苦行僧了!”
他又说错了。我对金钱并不喜爱,只是需要。
“拥有多少钱才能让你感到满足?”
今天他有点奇怪,问题很多,神情也过于温和。我还是比较习惯他表面成熟稳重、内心冷酷奸诈的的一贯形象。
“多少钱?” 他继续逼问。
我喜欢清静。看来我不满足他的好奇心的话他就不肯放过我。
“最少10亿。”
“最少10亿!看来你想添置一艘航空母舰。”他朗声大笑,一口灿白的牙齿很晃眼,大概是因为它们太少晒太阳。
我懒得跟他开这种无聊的玩笑。
“还有什么事吗?如果没有我就先回房间了,老板。”最后两个字我故意咬得很重。
他看上去像是默许了。
我披好白色浴巾,光脚踩过浴池边沿的水迹,冰蓝色的波光映着我的皮肤,越发显得苍白没有血色。
“你真的喜欢男人吗?”何远飞在我身后突然出声。
我脚下一滑,险些栽进浴池。这个人类男人阴险、无聊,外加纠缠不休,我很想把他丢进浴池里淹死。假如我有这个能力的话。
“如果你肯真实回答我一个问题,我就告诉你。”
“什么问题?”
“你从埃德森那里赢到了什么?”
他很识相地缄默了。
人类也好寄生者也好,没有谁愿意将性命攸关的秘密与别人分享。我无声地冷笑着,离开了温泉浴池。
四个男人把我堵在了更衣室里。他们一个个人高马大、肌肉发达,相比起来我显得瘦弱又纤细。
场面看上去有点像四只老鹰抓小鸡。
两个黄种人,一个白种人,还有一个黑白混血的,但我对他们没什么印象。
“你们是谁?有什么事吗?”
其中一个勃然大怒起来:“婊子养的!别仗着老板罩你,就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老子进公司的时候,你还在穿开裆裤呢,居然敢爬到老子头上作威作福!今天不给你点颜色瞧瞧,老子就跟你姓!”
听上去像是何远飞的手下。不过我不记得何远飞什么时候“罩”过我,更想不起我怎么在他们头上“作威作福”,而且我也不需要谁跟我姓。不可理喻的人类。
“麻烦让一下,”我对他说,“你挡到门了。”
不明白这句话中哪个字激怒了他们,他们凶暴地咒骂着,像四条疯狗一样朝我扑过来。
他们不止“给我点颜色看看”而已。拳头落在肚子上的声音很奇怪,有点像漏气的橡胶袋。疼痛这种神经知觉对我来说并非无法忍受,一般来说,对于人类愚蠢的挑衅行为我采取的是漠视的态度,但是如果威胁到寄主的生命机能我就不会坐视不理了,我还不想失去这个身体。
有一只手卡在我的脖子上,我往那噗噗跳动的脉搏里输入一股特殊的电流脉冲。那是一个神经指令。这只手的主人骤然发出了一声惨叫,跌跌撞撞地往后退去,脊背重重砸在墙面上。他浑身颤抖,双手遮在脸前胡乱挥舞,似乎想阻挡空气中看不见的凶器,发出孩童一般尖锐的哭号:“……别打我……别打我……求你了,爸爸!”
我给他大脑下达的指令是:重现记忆神经中最痛苦的往事。
他完成得很好。他面前那个看不见的继父会继续对他施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