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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带我到市中心一间酒店。
“你不打算请我回家吗?”我问他。
“我家里不太方便,我女朋友跟我一起住。”他说。
女朋友?我想也没想过。
“我们感情很好。”
我怒不可遏:“那你为什么——”
“为什么回香港找你?”他问我,“你以前拒绝过我,你记得你怎样拒绝我吗?你说你永远不会喜欢我,我就想试试你是不是永远不会喜欢我。”
三十
“你这是什么意思?”我质问他。
“你以前看不起我,现在我也看不起你。”他冷笑。
我狠狠地掴了他一巴掌。
“我只是想证实一下而已。”他笑着说。
“你说你没有忘记我都是假的。”
“我没想过你会那么认真。我的确患过厌食症,你把我害得很苦,你也该尝尝这种苦。”他说。
我中了他的计,他只是回来向我当天的高傲报复。
我羞愧得无地自容,我还跟他上过两次床!我抱着行李奔上计程车,回到机场。
在机场等了两天两夜,终于有机位回香港。
本来我是想回来找亮明的,当我再踏在香港的土地上,我突然失去了勇气,我有什么颜脸找亮明?难道我要告诉他我上了别人的当,求他再接纳我吗?
我的电话录音机没有留言,亮明没有找过我。
冯彬告诉我亮明不会原谅我。
我看着他送给我的闹钟,为什么闹钟没有把我吵醒?
我回到医院里,那个患厌食症的女孩康复出院了。
听说亮明拍拖了。我在抽屉里拿出第一次约会时他送给我的心型胸针,胸针好象越来越黯淡了。
今夜,过了十二时,我一个人走在弥敦道上,落魄的画家不见了,卖胸针的小贩改卖冒牌皮包。
“小姐,要买爱情吗?”一把声音问我。
我回头,看到一个小贩站在灯火阑珊的街角问我,他面前没有货物,只有他自己的一张笑脸。
我继续向前走,再回头时,已不见了他。
是不是真的有卖爱情的小贩?卖爱情的同时,我想买回我的尊严。
三十一
卖床的女人
程雪明的家私店座落在跑马地云地利道,楼高两层,独沾一味只卖床,有新床,也有古董床。这间铺是她父亲的物业,不用交租,所以即使一个月只卖出一张床,也不用亏本,因为她卖的床并不便宜。
二千多尺的地方,放了二十多张床,有一张床可以升高到贴近天花板,腾出床下的空间来招呼朋友谈天。有一张床象老夫子漫画里的床,是镶在墙上的,睡觉的时候才拉出来。
程雪明最喜欢的却是那张简单的吊床,店里没有客人时,她喜欢躺在吊床上,想象自己在森林里,睡在两棵大树中间的一张吊床上,而一个好象泰山的男人则在旁边保护她,拿着一块芭蕉叶为她扇凉。
程雪明在家私店辟出一个角落售卖床上用品,卖的都是著名设计师的作品。一张漂亮的床,必须要配上一流的床上用品,正如一个拥有一流条件的女人,也只有一流的男人才配得上她。
程雪明的条件即使不是一流的,也接近一流了,她单身,二十七岁,在加拿大留学回来,面孔漂亮身材姣好,是跑马地一带最漂亮的家私店店东。可是,这一个女人,声誉并不好。
他们说,她卖床会陪睡。
她热爱每一张她所卖的床,穿梭其中,热情地为顾客介绍每一张床的特点,、构造和舒适程度;她甚至会不自禁地躺在床上,证实那张床多么美好。她很关心每一张她卖出的床的际遇,她会向买床的人打听对方的室内设计。男人本来是为买床而来,却忘记了床,只记得程雪明。
程雪明不认为自己把男女关系看得很随便,跟那些相识不久的男人上床的那一刻,她的确是爱他们的,只是她的爱太短暂。她并不相信世上有永恒。生命苦短,女人的青春更短,何必将自己只缚在一个男人身上呢?
跟她上床的,很多是来买床的男人。她跟他们在她所卖出的床上温存。首先走下床的,不是那个男人,而是程雪明。她对男人说:“不用找我,我会找你。”
她对男人说:“没有结果的,不要记在心上。”
她的潇洒被认为是放荡,她是云地利道之上最放荡的女人。
有好几个跟她上过床的男人跟她成了好朋友,每一次买新床,仍然会来找她,或者带着女朋友和未婚妻来,程雪明会给他们一个折扣。
其中一个男人叫李云志,他跟程雪明上过几次床,关系维持了一个月。李云志带着未婚妻来买新床,他告诉程雪明,他要结婚了,程雪明忍俊不禁,她没想到象李云志这种浪子也会结婚。
他高高兴兴地买了新床回去,却结不成婚。他在婚礼前一天反悔了,往后还连续半年要看心理医生,因为结婚这件事,令他受到巨大的精神压力,心理无法平衡。
“我们都是不适合结婚的。”程雪明跟李云志说。
“我不是不适合结婚,医生说我是不适合跟另一个人维持一段长期关系。”李云志说。
“长期关系?听起来很可怕。”程雪明说。
“我想我要买过一张床,睡在一张本来准备婚后使用的床上令我很不安。”李云志说。
程雪明把那张镶在墙上的床卖给他,这样一张每次都要拉出来的床,最适合一个人睡。李云志只适宜独睡。
“睡在这张床上舒服得多了,感觉自己象“老夫子”。”李云志告诉程雪明。
程雪明没有再跟李云志睡,她跟他成为了好朋友,但并不爱他,也不想再和他睡。
这一天,李云志带他的朋友周文堂来买床。
周文堂长得一表人才,是一位执业律师,他站在李云志旁边,将李云志比了下去,程雪明立即就觉得懊悔了,她从前怎会跟李云志这么糟糕的男人上床?
三十岁的周文堂坐在那张可以升上天花板的床上,床缓缓升上天花板,他的头差不多可以贴着天花板。
“你不认为睡在这张床上有很大压力吗?”李云志仰头跟他说。
周文堂从床上跳下来说:“我认为这张床很好,一个人睡在床上,无聊的时候可以上升或者降落。”
“你有多少时候会是一个人睡在床上?”李云志讽刺他。
周文堂很容易爱上女人,他不是滥交,而是多情,或者可以说是寂寞,每天夜里,他都想抱着一个女人睡,管她是谁。这个癖好也许是一种童年的反射,他八岁丧母,从此没有人抱着他睡,后母虽然对他很好,却不曾抱着他睡。他想抱着不同的女人睡,他可以在每一个女人身上找到属于他已逝的母亲的某些特征。
从来没有一个女人可以留得住他。首先走下床的是他,他对女人说:“不用找我,我会找你。”
当女人问他:“我们会有结果吗?”他以沉默或者苦笑来代替说话。
“我就要这张床。”周文堂跟程雪明说。
“他的那一张床烂了。”李云志说。
“床也能烂?”程雪明失笑。
“由此可知他在床上多么凶猛。”李云志大笑。
周文堂尴尬得不敢望程雪明。不知为什么,平时李云志拿他的风流韵事来开玩笑,他是不会介意的,今天却很介意。
“你把你的地址写给我。”程雪明跟周文堂说。
“我也喜欢这张吊床。”周文堂指着那张吊床说。
程雪明躺在吊床上说:“这张床不卖的。”
周文堂觉得程雪明简直就是在挑逗他了。
“一起去吃饭好吗?”李云志问周文堂和程雪明。
“好。”程雪明说。
“我不行呀,约了朋友,下一次好吗?”周文堂说。
三十二
程雪明觉得周文堂是间接拒绝她,但她自己已经先开口,总不能把说话收回。
周文堂付了钱之后匆匆开车离开。
“他走得那么急,是不是约了女朋友?”程雪明问李云志。
“他好象没有固定女朋友,你对他有意思吗?”李云志向程雪明探听。
“胡说,他应该知道我和你的关系吧?”
“我没有告诉他,我不用告诉他我跟哪些女人上过床吧?”
这一天早上,程雪明躺在吊床上,闭上眼睛,想象周文堂在旁边为她扇凉,只有这样想,她才可以一泄心头之愤,报复他那天拒绝和她吃饭。
店员把电话拿到程雪明面前:“程小姐,找你,姓周的。”
程雪明猜到是周文堂,她雀跃地拿起电话,一本正经地说:“喂——”
“程小姐,我是周文堂。”
“哦,周先生,你那张床应该是明天才送去的。”程雪明故意跟他谈公事。
“不是床的问题,昨天抱歉不能跟你吃饭,你今天中午有空吗?我想请你吃饭。”
“今天?真对不起,我走不开,改天吧。”
“那就没办法,我改天再找你。”
程雪明根本不是走不开,她是要向周文堂还以颜色。
“程小姐。”三十分钟后,周文堂来到家私店,吓了程雪明一跳。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你说走不开,所以我买了外卖给你,汉堡包没有问题吧?”
程雪明觉得这个周文堂追求女孩子的手段太熟练了。
“我也想顺道再说服你把这张吊床卖给我。”周文堂把一个汉堡包递给程雪明。
程雪明接过那个汉堡包,在吊床上吃起来:“你为什么喜欢这张床。这张床只可以睡一个人。”
“有时候我也想一个人睡。”
“好吧,我替你订一张。”
“谢谢你。”
第二天,可以升上天花板的那一张床送到周文堂的家里。
第四天晚上,程雪明与周文堂睡在那张床上,床一直升到天花板上,下降;又再升高,又下降。
“不要再玩了!”程雪明捉着周文堂那只开动升降掣的手,大声地笑。
周文堂抱着赤裸的程雪明,问她:“你觉得我的表现怎样?”
“你对自己没有信心吗?”程雪明反问他。
“当然不是。”
“那为什么要问?”程雪明的手指在周文堂的胸前来回,“你抱着我的时候,象个小孩子。”
第二天早上,他们同时醒来,同时走下床。
“不用找我,我会找你的。”他们不约而同地说。
“你真的会找我吗?”程雪明忍不住大笑。
她走了以后,周文堂真的想念她,从来没有一个女人,象程雪明给他的感觉那样。
程雪明睡在家私店的吊床上,想象着周文堂在旁边唱歌哄她睡,她竟然想念他。她想打电话给他,但这不是她的作风。周文堂虽然可爱,但始终不是个正经男人,他今天晚上可能已经跟另一个女人睡在那张床上。
周文堂独个儿睡在床上,一个星期了,他竟然没有带女人回来,他突然对其他女人提不起兴趣。他从床上起来,开车到程雪明的家私店,这么晚了,店里应该没有人,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来。
程雪明竟然从家私店里走出来,两个人相视而笑。
“去吃点东西好吗?”周文堂问她。
周文堂跟程雪明开车到浅水湾茶座。
“很久没有来过浅水湾了。”程雪明说。
三十三
“为什么?”
“很久没有谈情了。”
“我也是。”周文堂说。
“你害怕长期关系吗?”程雪明问他。
“听起来挺可怕。”
“到五十岁或者有需要。”程雪明说。
他们坐在沙滩上,天南地北无所不谈,周文堂从来没试过,跟一个和他上过床的女人谈到那么多关于自己的事。
一直坐到第二天早上,程雪明睡在他的肩膊上,周文堂惊讶自己昨天晚上竟然没有和程雪明做爱。他去家私店找她时,本来是想跟她做爱的。
“走吧!”周文堂唤醒她。
周文堂开车送程雪明回家,他一边开车一边握着她的手。车子到了程雪明的家,程雪明下车。
“再见。”程雪明跟他说。
“我们一起好吗?”周文堂走下车跟她说。他还是头一次跟一个女人说这句话。
“我们是同类,都不可能对一个人忠心。”程雪明说。
“我可以的。”周文堂说。
“三个月吧,如果三个月内,你能够不跟其他女人上床,我也能够不跟其他男人上床,我们便可以一起。”程雪明说。
“好。”周文堂说,“这三个月内我可以见你吗?”
“当然不可以。”
“好,一言为定。”
周文堂把这个协定告诉李云志。
“我打赌你捱不过三天。”李云志说。
“你这一次是认真的吗?”李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