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潘宁“哎呀”了一下,大约实在太吃惊了。这样的装扮对一个妈妈来说有点隆重了,她妈妈也喜欢打扮,但从没这样夸张的。
女人眯着眼审视潘宁,渐渐的,那眼光浮出点戏谑,她拍了一下慕远的肩,用对哥们儿说话的口吻说,“你小子了不起啊,闷声不响就交了女朋友。要不是被我堵住,你是不是不打算跟我坦白?”
“妈,是我同学。你瞎说什么……”
潘宁连忙自我介绍,“阿姨,我叫潘宁。”
“我叫徐曼。哎哟,冻死我了,进屋说话好吗?路生,我今天可是被人当猴耍了……”当潘宁坚决表示要走的时候,徐曼踩着高跟鞋风风火火下了菜畦。“给你爸爸妈妈尝尝,都是我们路生种的。保证纯绿色无污染。以后想吃就来拿。千万不要见外。哎,我就盼着路生把同学带回家,你能来,我真的很开心……”各类蔬菜将一个蛇皮袋撑得满满当当。
如果说这次会面徐曼的热情让潘宁受宠若惊。第二次,则接近于受惊若宠了。
那天,潘宁正在商场偷偷摸摸逛着内衣柜台。她父母在她绑架后离婚了,她姐姐归母亲,她归父亲。父亲很忙,虽然爱她,毕竟是粗线条的。一个女孩子成长需要的知识,都要靠自己无师自通。
好在她发育比较晚,初三才来月事,等到她来的时候,身边的女同学们几乎都有了,她也间接获得了启蒙。至于内衣,她一直沿用初中时穿的那种学生式半截背心,完全是为了掩饰,没有塑形、保护功能。她知道小潮她们都用上了文胸——这个从衬衫里头若隐若现的形状就能看出来。男生们私下里也会用胸罩的型号来给女孩子编号,比如小潮是D,她一开始还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呢,只能从男生猥琐的笑意来揣测不是什么好词。
潘宁也打算买几只,因为是第一次去那种地方,她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当售货员招呼她,问她用什么号?或者说,喜欢的话可以试戴啊,她就面红耳赤地溜掉。她希望没人注意她,那样她就可以不受干扰地挑出差不多合适的几款,然后用最快的速度付钱溜掉。
当她好不容易物色到一个顾客比较多售货员忙得顾不上她的柜台时,有人拍了她的肩膀,“嗨”的大叫一声。她吓一跳,转过身,看到春风满面的徐曼,依旧是夸张的装扮,周身散着浓郁的香水味道。引人注目的是双耳佩戴的那对硕大的三角形耳环,真让人担忧耳朵会不堪负重被扯下来。
“这里的不适合你,宝贝,来,我帮你挑。”
她居然亲切而熟稔地叫她宝贝,又亲切而熟稔地抓住她的手,好像是自己的女儿。潘宁在惊诧后迅速涌起一股奇异的暖流。
徐曼挑了几款样式简洁的少女胸罩,目测了她的胸部,向售货员要了70A。她自己也选了几款,捧着一大堆,带着她一起进试衣间。
“给你要的都是纯棉的,以白色为主。你试试看,宝贝,相信我的眼光,一定适合你。”
“嗯,我就不试了吧……我觉得差不多可以……”潘宁支吾着说,她不习惯当着别人的面脱衣服。
徐曼说,“胸罩还是要试才能知道效果,不同品牌,虽然型号一样,其实大小仍有差异。”说着,她旁若无人地脱光了自己的上衣。在局促的试衣间里,潘宁看到了她褐色的乳晕以及因为沉重而自然下垂的*,这让她感到难为情。
徐曼戴上文胸,问潘宁好不好看?那是一款蕾丝的,把*衬托得欲盖弥彰,让潘宁于瞬间理解性感的涵义。她也不敢怎么看,红着脸使劲点头。徐曼托了托钢圈,说,蕾丝这种,好看是好看,就是穿得不舒服。你最好也试一试吧,内衣是贴身的,戴着不舒服的话一天都受罪。
在徐曼的热情劝说下,潘宁扭捏地戴上了自己有生以来第一个成人文胸。徐曼看后赞许地说:“啊呀,很好看。你照照——”她把潘宁推向镜子,但潘宁始终不敢看那样的自己。“宝贝,你以后就买这个号。当然,应该还会再长一长的,到B罩嘛就完美了。”
徐曼为她买了三只,坚持为她付了钱。那批胸罩第一次唤醒了潘宁的女性意识,让她在走路的时候,也敢像小潮那样挺起胸膛。这么多年过去,每次试穿新胸罩的时候,她还能清晰回想出当年跟徐曼一起试戴的场景。她在她面前光明正大地袒露上身,口无遮拦地赞美她的胸型。而她闻到她腋下汗酸与香水的混合味道,一颗心在害羞中懵懂地跳动。
她们曾经共享私密,这样亲近。她却用一个谎言,间接给她带来致命的危机。
潘宁捧着衣物,去而复返。
“门关不上,你帮我看看。”她在门口灰溜溜说。
热胀冷缩的缘故,门相对于门框来说有点肥了,就像一件衣服罩不上,只能敞着前襟。慕远使劲推了几次,还是无法把门嵌到门框里。
“我在外边守着吧。放心,不会看你。”
“那麻烦你了。还有衣服,那墙壁脏得根本没法挂,你再顺便当下衣架吧。”
“宁宁——”慕远忽然叫她。
“呃?”潘宁惊诧,这是绑架以来,慕远第一次这么称呼她。
“你还记不记得,高三那年,我们在旅馆住过一宿。”
潘宁点点头,“那时候,我们真纯,现在想起来,就像做梦一样。”
“的确,像做梦一样。”
一只光裸的胳膊将T恤递了出来,接着是牛仔裤,最后是内衣内裤。然后水声哗哗响起,溢满安静的室内。慕远靠墙站着,记忆被水溅湿……
4
高三下半学期,潘宁慕远的男女朋友关系在同学中算是公开了。每晚结束夜自习,慕远都会送潘宁回家。从学校到潘宁住的大院,需经过一条热闹的商业街。
G市的夜是亲民的,街头小摊全摆出来了,城管熟视无睹。大老爷们穿背心大短裤摇小小的折扇自我感觉很好地招摇过市,老妈子看着自家小孩儿追逐地上闹哄哄的玩具免不了碎碎地唠叨,绅士在豪华车里探出头来,抱怨市民素质那么低,红绿灯是街头装饰吗?漂亮的女郎踩着细细的高跟鞋露着白生生的大腿却拿着羊肉串往嘴里送。孜然的味道、臭豆腐的味道和烧腊的味道混杂在一起,奋力朝行人冲杀过去。
潘宁贪吃小食,吃相又不雅,每次总要吃到嘴角挂满酱汁,两爪油渍麻花。摊开手,慕远的纸巾就塞过来了。纤瘦而胃口大的女孩子总是要被人羡慕的,更何况旁边还陪着善解人意的白马。他们还那么年轻,情爱的滋味,于他们而言不过是浅尝小酌,以后有的是吃不完的精致大餐。
大约是不想老让人这么艳羡了,有次他们逸出沸腾的人群,从后门偷偷溜进游乐园。
晚上的游乐园没了一簇簇的鬼哭狼嚎,器械都安安静静乖乖巧巧地睡着。他们在旋转木马坐了一会儿,潘宁瞄到湖边有船,建议去划船。
船桨劈里啪啦地破开水纹,朝湖中央驶去。夜色中的水是深碧的,有骨头有形状,给人有机玻璃的联想,桨撩起水珠的时候,便有清新微腥的味道扑入鼻端。慕远坐在船头慢悠悠地划着,身姿的摆动是专业的,好像做这一行已经很久很久。潘宁总觉得慕远有种奇特的气质,看上去无所用心,但其实事事专注。
潘宁靠近船舷,将手插到一晃一晃的水中,水如丝织物柔软地包裹她,她抓住又松开,水的柔曼与清凉从指端一直凛冽地传遍神经末梢。然后,她暗暗使力,撩起一大串,向慕远泼洒过去。慕远一点都没避,任水珠跳上他的身子,夜色里他对她近乎宠溺的脸宁静生烟。
船极其缓慢地划着,如童年岁月好像没有终点。潘宁仰看着天空,跟慕远一搭没一搭地说话,迷迷糊糊好像要睡着了。这时,忽觉船一震,睁开眼,一道银色的弧光撞击入水,溅起白花花的浪来,潘宁趴着船舷紧张地叫起来,“慕远——你要去哪里?”
慕远一个猛子扎得老远,一阵后才从黑魆魆的水面冒出头。他用手抹了抹湿淌淌的脸面,说,我给你采莲子去。
然后挥动劲健的双臂,哗哗犁开翻涌的波浪,朝荷塘游去。
他举着一棵碧生生的莲蓬,又一路蜿蜒过来。潘宁擎着,莲蓬像小小的伞,只是挡不住她。
慕远在水里推着船走,悠远地说:“我以前住过一个地方,是个古村落,保存着好多明清时期的建筑,门前的青石板路好长,一直通到江边,江里头有个岛,种满了香蕉树。那边有我几个朋友,还有阿婆,不知道他们现在好不好。阿贵大约不会继续上学了,阿婆很可怜,儿子出去打工了,再没有音信……”
“那是哪里?”潘宁问。
“杨美。像不像个美女的名字?总有一天,我要带你一起回去。”
“那是必须的。你去过的地方我都要去。”潘宁遐想着,“也许我们老了,可以去那里养老。”蓦觉自己脸皮厚想远了,绯红了双颊。她倾身拍打水面,清凉的水珠蹿到脸庞,才些许好受一点。
“哎呀,有鱼!”她的掌下出现一尾黑淡的影子,她连忙去窝,也许使力太大,小船夸张地侧了侧,她惊惶之中,连忙用手去够慕远,冷不防被慕远拽入水中。
她呛了一口水,扶着慕远稳住了。
此刻他们那么近,面颜那么干净。月亮从彼此眼睛里头走出来,柔和得没有一点锋芒。
“会游水吗?”
“学过,不过都在游泳馆,不知道能不能游到岸边。鞋子好沉……”
“扔了吧。”
潘宁拔下鞋子甩到船中,说,“那不如我们比一比吧。看谁先游到岸边。”话还没完就蹿了出去,标准的蛙泳姿势,轻捷洒脱。
慕远默默看着她,待身边的水纹小了,才蓦地发力,追她而去。
快到岸边的时候,一束电筒光倏忽照了过来。潘宁说:“不好,管理员来了。快跑吧。”
两人拿起岸边的书包就跑起来。
“那边,嗨,你们两个,给我站住!”“电筒光”气喘吁吁地追着。他们相视一笑,继续疯跑。年轻真好,全身都是使不完的力,脚下呼呼生风,。
“呀。”潘宁低呼了声,皱着眉头抬起小腿,架到另一只的膝盖处,“我脚底好像戳到了什么。好疼。”
慕远蹲下身,一把握住她的赤足。那宽厚温暖的手掌贴住脚心的时候,潘宁感觉疼痛也不那么锐利了。她搭着他的肩,觉得自己的心像在打秋千,越来越高了。她好害怕,那颗心会扑通一声摔下来。
慕远很认真地将她脚底的碎渣拈掉,有一块锋利,红艳艳地划出一道口子。
而她的足是那么白净,可以看到纤细的血管精巧地分布,小腿肚有漂亮的弧形,触碰到的肌肤不可思议的滑腻。他的手越来越灼热,喉头阵阵发紧,哑声说:“你废了,我背你。”
他矮下身,她颤巍巍地趴伏到他背上,两人衣服都湿了,贴到的那刻都不自觉地战栗,但,那并不是缘于冷,而是怕。怕这样近乎无私密的接近,怕都这样接近了也许还要分离。
他们还太小,没有力量控制未来。虽然未来也就咫尺之遥,却仍然要一步步走过去。
慕远一步步走着,意识荡在了空灵境界,好像身后的女孩失却了重量,化成一蓬火钻入了他的四肢百骸,与他紧紧融和在一起。
出了园门,有卖凉拖的杂货摊,潘宁从慕远背上下来,跟卖货的大伯讨价还价一番,以10块的价格拿下两双。
两人穿上鞋找到各自的自行车。慕远说:“你不能骑了,我驮你回去。”
午夜的风一阵阵吹过来,潘宁打了个喷嚏。湿漉漉的衣服紧贴着身子,像层多余的皮,好讨厌。她搅着衣角的水,有点小小的游移。
“快走吧,会感冒的。”慕远并不敢特别地看她。她湿透的裙子里有白棉胸罩和淡粉色内裤的轮廓。
潘宁突然指着前边的连锁酒店,说:“回家还有好一阵,不如我们去酒店洗个热水澡,暖和一下。我有钱的。”
慕远朝她手指的方向望去,顿了片刻,轻声说:“我也有钱的。”
就一起沉默地去酒店。好像不该这样,好像又只能这样。太想太想在一起了。哪怕觉得做贼心虚呢。
慕远去前台办手续,老板对着湿漉漉的他们瞅了又瞅,抽抽鼻,皱皱眉,一定在腹诽着现在离经叛道的学生,但还是本着有生意就做的心态给了他们房间的钥匙。两人如蒙大赦,飞快地逃离老板耐人寻味的探究。
到了房间,好像到了他们自己的岛屿,有一点点紧张,更多的是劫后余生的欢喜。
两人张头四顾,那一目了然的简单布置却怎么也看不够。都觉得很温馨,好像是他们自己的家。
“房间还挺干净的。”潘宁打开电视机,声浪出来,屋子一下热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