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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座眉毛状的人工小岛末端有一根孤零零的,矗立在中湖蓝色海水里的带顶廊道(它让撒沙想起了阿里亚乌),它连接着一座精致的双层木屋,进去后,撒沙才发现它并不像看上去的那么小,它的内部足够容纳下一张鹅绒软榻、两只扶手椅、茶几。落地灯、书柜、地毯,还有一张十弦的希腊竖琴与一张拨弦古钢琴,角落里还稳稳地蹲着一座矮胖的瓷釉花瓶,里面插满了香花——需要一提的,这些家具和装饰都是白色的,象牙白、牡蛎白 、珍珠白、玉石白、粉红白、浅紫白……在里面活动的人穿着的也是白色的衣服,只有她们的皮肤、头发和眼睛是有颜色的。
“你能为我们弹上一曲吗?”格列格里说:“随便什么都可以。”
“好呀。”撒沙说,他走到拨弦钢琴前,坐下。试了几个音,发现它被保养和调试的很好,他把双手放到了琴键上面,所有的人屏息以待。
他按下琴键。一个g音,五个不规则音。一个白色键,五个黑色键,然后重复,重复,轻松又愉快。
格列格里的脸色有点古怪,那是首小调,《g小调奏鸣曲》,不过更多人愿意称它为小猫赋格曲——因为知道是要为西壬伴奏的关系,在撒沙之前面试的人都会选择较为悠长与难度较高的曲子来弹奏——不过没关系,他现在更愿意把心思放在其他的地方——至于西壬……他总能挑出一个合适人选的,真的到了最后一步,他还能采用电子合成音,这个是早已准备妥当的。
让他们大吃一惊的事情发生了——他们听到了歌声,不,如果说是歌声也不完全,因为它既不成段也不成词,它是跟着小猫赋格曲的节奏来的,时高时低,反复无常,但就算是这样,它也是那样的使人陶醉无法自拔——它就像是地下岩洞中自钟乳石顶部凝结的水滴汇聚而成的水流,绚丽多彩而又清澈见底;又像是被银白色月光抚摸的浩瀚海洋,平静坦荡却又隐约轰鸣不止;它就像凌晨时分,被浓雾笼罩的庭院里,被潮湿的空气所裹挟的玫瑰花香那样沁人心脾。
你在倾听它的时候根本无暇也无法顾及其他——走调、失音、缺词少句?谁还能记得起这些?!你甚至无法想起自己究竟听到了些什么,它是模糊且难以形容,你也不能把它归纳在“通俗”或是“美声”里,它就在那儿,独一无二,那是真正的,纯粹的音乐,它带领着你,带领着你走向一个朦胧但真实存在的天堂。
“西壬。”撒沙敬畏地说,他反复弹奏了两次,而他原本只想弹奏一次就更换曲目的。
西壬从弧形的宽阔楼梯上走下来,她的头发很长,一直能够披散到膝盖以下,腰部以下就像海藻那样打着小卷,就像在tv中看到的那样,她的头发就像雪一样的白。她的皮肤也是白色的,比幼儿时期的撒沙还要白,那是无机质的白色,没有生气和血色,她的嘴唇也是一样的惨白,睫毛也是,浑身上下,她只有眼睛是有颜色的——红色,虹膜玫瑰红,瞳孔深紫红。五官却精致的就像是个人偶——这种极致的病态美会让很多人看了就要发抖,却又不能不看。
一个助理急忙走上去扶住她,撒沙发现,这里除了他和格列格里,都是女性。
“我听到你在弹琴。”西壬说,她说话的时候也像歌唱,带着袅袅余音:“我很喜欢……你能为我演奏吗?在接下来的演出中。”
“这正是我出现在这里的原因。”撒沙说。
“太好了。”西壬合起双手,她的表现和一个获得了糖果或是心爱宠物的十二岁女孩一般无二:“……真是太好了。”她重复道:“你能走近点让我看看吗,我的视力不是很好。”
撒沙走过去,他已经能够确定西壬是一个彻头彻尾的白化病人,她的眼睛很难捕捉到正在移动的东西,他走到她面前,站定,她才能将眼神聚焦起来。
“可以问问你的名字吗?”
“霍普金斯,”撒沙说:“撒沙。霍普金斯。”
(待续
Siren(赛壬) 第一百四十八章 波吕斐摩 3
年轻的女性助理们匆忙地走来走去,放下一层又一层的窗帘,不多会,原本就不怎么明亮的房间变得更为阴郁沉闷了,撒沙注意到西壬明显地松了口气,她抬起手指,用小指上的祖母绿宝石(祖母绿被认为可以清洗眼睛,令眼睛明亮)擦擦自己的眼角:“这样好多了。”她无可奈何地微笑了一下:“真抱歉,霍普金斯,”短短几分钟,她的眼睛已经被泪水覆盖住了:“太过明亮的光线会让我感觉很不舒服。”最后一抱绸布帘放下了,房间里的亮度几乎已经降到了与月明的夜晚相比拟的程度。
西壬在助理的帮助下缓慢地靠近软榻,另外一个助理立刻挪开周围的东西,她小心翼翼地坐下,然后向霍普金斯招了招手:“再过来点儿,”她说:“霍普金斯,坐到我的身边来。”
撒沙依照指引坐到西壬的对面,他和她之间的距离尚不足一英尺,处在一抬手就能触摸到对方的位置——“没关系,”撒沙平静地说:“我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撒沙。霍普金斯的眼睛是丁香色的,但这并不仅仅意味着美丽或说高人一等,恰恰相反,这种特殊颜色的眼睛说明他的身体里隐藏着突变的白化基因——正是它令得他的眼睛呈现出如此瑰丽罕见的美色——这是凯塞琳,他的母亲遗留在他的身体里,较易为人所察觉的一部分。小霍普金斯为此曾经查阅过大量的书籍与网页,对白化病人他并不陌生——男孩的黑色瞳孔微微放大,它的深处渗透出一层淡薄的银光,肉眼难以察觉,光线的明暗对他构不成影响,在这个距离,他可以清楚地看到那对红色的眼球正在小幅度的快速抖动,西壬的眼球震颤症状并不能说非常严重,却也足以影响到她的日常生活。譬如说:她无法像普通人那样,一次性地看清坐在对面的男孩,她需要分上好几次,才能在脑子里拼凑出霍普金斯的脸。
“又一颗完美无瑕的宝石。”她说,又像是感伤又像是悲叹:“格列格里总是有着一双旁人难以企及的好眼睛。”
“格列格里。科索先生?”撒沙说:“他确实是个相当热情的人,但我想我们的合作也只限于这一星期而已,”他伸出手指,轻轻挡下西壬想要触摸他面颊的手指,“是色内克先生给我的建议——我需要学分。有关于课外活动的,色内克先生告诉我有这么一个活动,假如我能被选中的话,我可以拿下整一年的学分,就这样。”
西壬似乎并不为他的冷淡生气,她语调轻快地评价道:“你可真是直白,霍普金斯先生。”她俏皮地抬抬下巴:“一般人都会拿出些比较冠冕堂皇的理由:“譬如说,”她停顿一下,“为了我。”
“一定有很多人会那么说,”撒沙说:“而且我保证他们也是这么想的。”
“但不包括你。”西壬声音低沉地说到,她的声音非常有趣。几近于中性,变化多端。有时偏向于男中音,有时偏向于女高音,下一刻又跑到女低音哪儿去了。
“不。”撒沙说:“我也不例外。”
假若他没有弄错的话,西壬也是个“老朋友”,她在巴别塔的g区烟火弥漫的走廊里只说了一句话,但就这一句话,也已经能让霍普金斯认出她来了——早在数月之前,从cd与音乐录影带里。但撒沙确实没想到她的能力能够突破他的防御——就在刚才,他切切实实地被迷惑住了,虽然时间短暂……错误并不可怕。可怕的是你闭上眼睛假装什么都没发生过。
撒沙也不会因此而迁怒西壬,无论她是否有意,这次小小的交锋都可以称得上是一个提醒。
***
“我也想亲眼瞧瞧——我原本还以为她的头发是染的呢。”别西卜说,在撒沙在昏暗的房间里接受测试与试探的时候,他用成打的龙虾和牡蛎、奶酪、黄油香蒜面包填满了自己的肚子,还有冰凉的啤酒和不下十二种花色的冰淇淋,现在正懒洋洋地躺在他和撒沙共同的房间地板上,他的肚子就像皮球那样浑圆饱满。
“恐怕不行,”撒沙说:“格列格里。科索先生可不高兴有男人接近西壬。她身边的保镖、化妆师、服装师、保姆和助理等等都是女性。清洁工与录音师也不例外。”他用浴巾擦着自己的头发,从别西卜的肚子上跨过去。“不为过,不管怎么说,这个关系到一千万元。”
“一千万元?”别西卜抽了抽鼻子。
“是的。科索先生为西壬投保了一千万元,保证她是个处女。”
别西卜的表情就像是吃了个发霉的酸橄榄:“……处女。”他说:“那是什么玩意儿?”
“我以为你对这个不陌生,海神岛上的女孩儿可要比西大陆的同类安分守己得多,”撒沙在他身边盘腿坐下,他的头发还没有完全擦干,水珠落在别西卜的脑袋上:“格列格里为西壬打造的形象——一个用无瑕的躯体,美妙的声音与纯洁的心灵糅合起来的处子——珍罕的需要拿一千万元来保证其真实性,所以说……”
“但你只有十五岁?!”
“我记得你的人体生理学课得了b,别西卜,”撒沙无可奈何地说:“男孩最早十岁就能梦遗,勃起更早,十五岁的男孩更是精力充沛,兴致勃勃。”
别西卜撇了撇嘴:“她也太老了。”明星不在暴徒的尊重与关心的范围里,他能够记得住西壬的年龄还是因为霍普金斯的关系。
西壬今年二十八岁,对于他们来说,是有点儿老——她的拥护者们倒是毫不在意,甚至可以说,他们的数量还在逐年剧增。但这并不能说是他们有眼无珠——西壬的外表具有很大的迷惑性——不应由人类拥有的,绢丝一般纤细而富有光泽的银色头发,细腻平滑,没有一丝皱褶的白色大理石般的皮肤,就和未发育的小女孩那样只有些许起伏的胸膛与臀部,以及颜色古怪,却始终清澈见底的眼睛——一切都和十年前一模一样,时间没能在她身上留下人类可见的痕迹。
“据说这是她最后一场演出?”别西卜翻了个身:“我以为每个演艺经纪人都会竭尽全力榨干每个捏在手里的小果实。”海神岛上的“唐”同样控制着几家演艺公司,别西卜曾经的“父亲”就负责着其中的一家,他们靠着投资电影与流动影院洗钱,演员和导演被严格控制,前者有时还得去充充礼物或是贿赂,他们的经纪人与其说是个行当倒不如说是一种犯罪类型。
西壬如今还是数以千万计男性(也许还包括了少数女性)的神祗,他们喜欢她,爱她,为她神魂颠倒,他们从不吝啬钱财——只要与她有关。
“也许是因为事情有点失去控制。”撒沙把便携式平板电脑放在膝盖上,打开搜索网页:“几年前我们曾经在一个不太愉快的地方碰过面——格列格里对外宣称那段时间西壬正在封闭性地拍摄一部音乐录影带。”
“她也是那个?”别西卜做了一个海神岛人常用的手势,意为“魔鬼附身的”,也就是人们常说的“异类”。
“也是那个。”撒沙说,他的手指灵巧地在虚拟键盘上移动,别西卜从他的背后伸出脑袋,屏幕上西壬玫瑰红色的眼睛正盯着他。
“我不明白一个白化病人有什么值得迷恋的,”别西卜说:“她的外貌足以抵消她的声音——她让我毛骨悚然。”
撒沙没说话,与别西卜有着同样想法的人,其数量毫不逊色于西壬的迷恋者们——某些人类格外讨厌和自己有所区别的“东西”,他们会本能地排斥与阻隔“它们”“它们”在他们的眼里算不得是个“人”——对阳光敏感的白化病人在中世纪被当做吸血鬼而活活烧死;再晚些时候,他们和麻风病人被归为一类;到了现在,白化病人依然很难得到别人的认同,他们的学习、工作、婚姻甚至日常生活都会因为那与众不同的皮肤、头发与眼睛而受到他人有意无意的歧视与压迫。另外,由于没有黑色素的阻挡,视神经不能承受外界的强光刺激,造成眼球非匀速震颤,结果使视力严重减弱,很多白化病人的视力只有一到两百度——最令人沮丧的,缺乏黑色素保护的白色皮肤,日晒后易发生日光性唇炎、皮炎,并可能发生基底细胞癌和上皮细胞癌。
生活在坦桑尼亚的白化病人更凄惨,当地的土著认为白化病人是被魔鬼眷顾的人,他们被其他人恐惧与憎恶,不得不离开各自的家园,聚群而居——那里的巫师把白化病人的皮肤、内脏、骨骼、生殖器与肢体当成了宝藏,他们坚信那些经过处理的人体的一部分能够给普通人带来幸运与财富,最不济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