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撒沙。霍普金斯看到了他这十几年来看到过的最大的曼陀罗花丛。
高达十来英尺的碧绿肥厚的叶子,喇叭状的白色花朵,把前方的通道堵塞的严严实实,别西卜抓了抓撒沙的手,四下打量,贵宾席与普通观众席之间间隔着一条宽度不下水道的开敞性回廊平台,他们当然可以爬上去,绕过这团绿莹莹的诡异物事,但从脚下传来的颤抖与巨大而刺耳的吱嘎声提醒着他们时间紧迫,而波光荡漾,不住上涨的温暖海水已经淹没了他们的脚——整个剧场都在下沉。
别西卜拔出了枪,撒沙摇摇头,“等一下,我有感觉……”他说:“好像是‘老朋友’。”
曼陀罗花丛猛烈的摆动起来,一双熊掌般的手拽开了枝叶,那些枝叶一瞬间就化作了干燥的粉末,里面的男人痛苦地咳呛起来。
别西卜露出了疑惑的神色,他刚张开嘴巴想要询问,一次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剧烈的震荡把他甩了出去——“倒金字塔”终于彻底地倒下了,简直可以被比喻为世界上最难听与恐怖声音之一的断折声与撞击声訇然充斥在每个人的耳朵里,它空洞的肚子里,那些如同寄生虫般附着在通道和座位上的人类连同数不清的金属与混凝土碎片被抛了起来,他们在空中极为短暂的停留,而后被狠狠地抛下。
宝儿大口地喘着气,他很幸运,被扭曲的座椅卡住了,他的半个身体悬挂在空中,淡蓝色的眼睛反射着海水的晶光。
他的父亲佛格斯。道格拉斯被一块尚未碎裂的防护玻璃挡住了,他艰难地爬起身来,小心地踩在原先那道不足膝盖高的金属挡板上面,他伸手拉了拉他的儿子,宝儿纹丝不动,那只从天而降的座椅联合着它的同伴牢牢地包裹着他,它们看上去好似一把造型古怪的钳子。
“这不行,”宝儿断断续续地说:“不行,你得找点工具。”
道道格拉斯先生犹豫了一下,他看到不远处有着一根残缺不全的吊杆,也许能拿它来撬开椅背,他伏下身体,膝盖着地,手向着它伸过去——一阵微弱的晃动传来,它溜开了几厘米。道格拉斯先生决定再努力一下,但就在快要碰到它的时候,一只镀金细带的高跟鞋踩在了他的手上,道格拉斯先生惨痛地咆哮着,他挥动另一只手,想要抓住那只高跟鞋,可道格拉斯夫人的动作比他快多了,她身材娇小,钻过道格拉斯先生与玻璃围栏之间的狭小空隙完全不是问题,皮底高跟鞋在那根细细的金属通道上发出清脆响亮的敲击声。
道格拉斯先生涨红了脸,那只吊杆掉进了水里,他几近于暴怒地爬起来,转过身,又一阵摇晃和倾斜强迫他吞下了所能想到的一切诅咒和污言秽语,他及时地抓住了一个座椅背才没有掉进水里。
海水爬上了他的膝盖。
道格拉斯夫人不顾一切地钻进了一个窟窿,道格拉斯先生睁大眼睛看着,一点绿光,照亮了摇晃着得标牌“安全出口”,那个是贵宾通道,直通最上方的那个,他侧耳倾听,周围又吵又黑,但他始终没有听到那个女人发出的叫骂声或是惨叫,她也没有回来。
他看了看自己的儿子,宝儿盯着他。
第三次震荡,海水没过了他的大腿。
“对不起。”佛格斯。道格拉斯说,他想要伸手,像是要摸摸宝儿的脸,却还是没有——他借着椅背的帮助,一步一步地挪向了那个窟窿。
宝儿睁大了眼睛。
“不,别抛弃我!”男孩尖叫道:“别丢下我,不,不,不……求你!求你!求你!”他挥舞着双手,十指拼命地抓挠着,但除了空气,他什么都抓不住。
道格拉斯先生的步子很沉稳,他钻进了窟窿,没有回头。
Siren(赛壬) 第一百六十一章 波吕斐摩的终结 中
“你怎么样?”别西卜说。
“还行。”
一根肉色的粗绳和半根支撑柱缠绕在一起,那是别西卜的一只手,他的另一只手抓住了撒沙,撒沙整个人都吊在了空中——虽然他会游泳,海水里的生物也会对他构成威胁(如果还有的话),但那些尖锐的碎片和不断坠落的混凝土块就难说了——就算异能者的痊愈能力远远超过常人,撒沙也不喜欢受伤。
他抬起一只脚,抵住一根倾斜了四十五度的吊杆,推动着自己的身体在空中轻轻摆动,在靠近观众席的时候,他伸出手,准确地抓住了一块斜向水面的雕花金属栏杆,并凭借着它灵巧地爬了上去。
“我们得快点,”别西卜说,“出口快要被淹没了。”他让撒沙走在前面,两个男孩半走半游,他们经过了宝儿,宝儿。诺尔。道格拉斯仍旧挂在椅子上,他的眼珠子跟随着他们,一霎不霎,脸色灰白,嘴唇紧紧地抿着,没过一会,它发抖了,抖的厉害。
他努力地控制着自己,压抑着对于生的渴望,坚决不向这两个他曾经轻蔑与陷害过的人祈求帮助。
别西卜看了他两秒钟,撒沙等着他。
“不。”别西卜斩钉截铁地说。
海水在上升,一个人掉了下来,距离宝儿不远,他还活着,但情况不佳,他差不多已经无法挥动手脚了,但他还在挣扎,他一次次地把头伸出水面,嘴唇凸出,吹出一串又一串的水泡。
“死吧,死吧,”宝儿大声喊道:“都去死!”他疯狂地扭动身体,力量好像回到了他的身体里面,他左右摇晃。前后俯仰,十根手指在碰得到的地方留下一道道鲜红的抓痕,凶神恶煞地肆意诅咒,大声谩骂,从抛弃他的父母,见死不救的比桑地与霍普金斯,到忽视他的教师,还有那些愚蠢的同学,低贱的仆人。麻木不仁的观众,被形容为一个下等婊子的西壬……每个人都被他囊括进了可怕的臆想里,他闭着眼睛,声音沙哑了也不停止,直到海水浸上了他的头发,他开始绝望的哭泣,祈祷和嚎叫。
他后悔了。他不想死,他想要好好的活着,最起码一百年。他还有太多的事情没有做,他不想让自己的生命就这么完结——道格拉斯先生会为他的继承人悲伤那么几小时,但用不上一两年。他就会有个新的妻子与新的儿子,或许今后他想起宝儿。诺尔。道格拉斯的时候还会暗暗高兴能借此机会摆脱掉男孩那生性贪婪淫荡的生母。至于他的母亲,那个即便离婚后仍毫无愧色的使用着前夫的钱和姓氏的女人,只会哀悼自己失去了一个有力的筹码,她也会结婚的,也会有新的孩子;学校的教师呢?他们根本不会去想念一个不能再为他们带来利益与荣耀的学生,同学,他想不起他们有什么值得藏入记忆的,他们想来也是如此——不,他不想就这么死了,他不想消失。被放入棺木,埋进墓地,任凭自己的身体成为小虫与细菌的安乐窝!
海水灌进了他的鼻子和嘴,咕嘟咕嘟,像是眼泪,又像是鲜血,苦涩而咸腥,他的耳朵里充满了嗡嗡声,他恐惧地竭力张开眼睛。海水刺激着他的角膜,他疯狂地摇动脑袋……救命!救命!
一只手抓住了他的头发,把它提出了水面。
宝儿所受到的桎梏突然解开了,他被人抱了起来。拖到二层座位中间,他张大嘴。拼命地吸入空气,然后嚎啕大哭,他紧紧地抱着那个救了他的人。
“站起来,跟我走。”那人说:“或者留在这儿。”
“好的,”宝儿说,“好的。”他的喉咙里发出近似于哮喘的忽忽声,溺水的后遗症——他摸索着抓住座椅,想要在倾斜的平面上站起来,行走,并不怎么容易,尤其是他先前还是用了自己的能力——他本来是做不到的,这里是金属地面,海水,植物没办法从这儿得到补充,它们迅速生长时吸取的是他的力量,但他没法子眼睁睁地看着父母去死,当然,他也没能料到,道格拉斯先生和夫人却能眼睁睁地看着他去死。
海水已经没过了那个窟窿,宝儿的眼睛还在流泪,但他已经能看清一些东西了,走在他前面的是个女性,和某个残酷的混蛋一模一样的淡金色鬈发,她湿透了,衬衫紧贴着皮肤,双手手指细长,手掌宽大,他清楚地记得它们所赋予他的恩惠——那么有力,那么慷慨。
“我们得游过去。”他的救命恩人说。
“没问题,”宝儿说,他已经稍微恢复了点镇定:“我是游泳社的。”
“啊,”她说:“我知道。”
她是一个年轻的,富有魅力的女性,她的眼睛也是蓝色的,却要比道格拉斯家族的更深,就像是阳光下的海洋。
“我能知道你的名字吗?”宝儿问。
那位女性正在深深吸上一口气,对他的问题,她只是冷漠地摆了摆手。
***
“真是一场值得纪念的演唱会。”亚伯说。
格列格里瞪着他:“你们毁了所有的一切!”他不得不放大声音,直升机的噪声太大了。
“是西壬,”亚伯说:“还有萨麦尔。”
“我对你们之间的矛盾一无所知而且也丝毫不感兴趣。”格列格里恼怒地说道,“我只知道你们毁了我的演唱会。”
“这可不能全怪我们,”亚伯说:“你可从来没提到过西壬还有着释放次声波的能力。”
“我是个正常的普通人,”格列格里说:“真抱歉,我实在是看不出西壬有什么变化,我只知道她确实能勾引不少人,但这种……次声波,上帝保佑!她又没突然变成一只蝙蝠!”
亚伯想了想:“亲爱的科索先生,”他认真地说,“蝙蝠发出的是超过两万赫兹的超声波,而西壬的能力是发出二十赫兹以下的次声波,它们直接之间有着将近一千倍的差距呢。”
格列格里发出一声沉闷的诅咒。
Siren(赛壬) 第一百六十二章 波吕斐摩的终结(下)
一道刺目的白光照亮了整个直升机舱,格列格里猝不及防,他的眼睛受到了伤害,无法控制地流下了眼泪,他捧着脸,直升机一阵剧烈的颠簸,经纪人就像是只装满了稻草的编织袋那样被甩向机舱的另一边,而后沿着机舱墙壁一路滚动,假如不是亚伯眼明手快,他就会掉出直升机了。
“这究竟是怎么一回狗屎事儿?”格列格里痛苦地眨着眼睛,试图看清眼前的东西,但刚才的强光令得他的眼睛只能看见一片白茫茫,他竖起耳朵,听到的只有直升机发出的,巨大的轧轧声。一双有力的手臂推搡着他,强迫他坐回到原来的位置上。
亚伯拉下座位上的保险带,把格列格里。科索牢牢地捆绑在了座椅上面,他手法娴熟,动作却很粗野,一切安置妥当后,格列格里龇牙咧嘴说了声:“谢谢。”亚伯有点儿惊讶地挑了挑眉毛,但他旋即想起这个方才有点失态的家伙是个成功的经纪人——每年西大陆都有不下二千名新晋歌手迅速串红,但基本上都只能说是显赫一时,听众们和传媒都是些将喜新厌旧刻进了骨头里的怪物,他们有着一条挑剔到了无以复加的舌头,胃口却小的就像是只蚂蚁,他们鄙视重复,不变的东西会令他们厌倦;但你如果敢于“改变”与“创新”的话,又得提防他们由此而生的怀疑与嘲笑——有多少歌手在两三首歌、一两张唱片后就消失在了人们的眼睛、耳朵和记忆里?数不胜数。
西壬足足唱了十年,站在那个尖锐的金字塔尖上,她的天赋与怪异的容貌固然是原因之一,但亚伯相信,格列格里。科索的操作在其中定然占有着很大的分量——大的能让每个有可能站在西壬位置的人在感激之余心生恐惧。
除了西壬。
亚伯在看资料的时候就觉得这个女孩很蠢,她只看到了自己失去的,却没看到自己得到的——格列格里不是个鼠目寸光,急功近利的蠢货。他一直小心翼翼地“养”着她,从十二年前的大维多利亚湖到波吕斐摩,西壬的经历就算是穿上了水晶鞋的灰姑娘也要自叹弗如,不管怎么说,她的实在是低的可怕——如果没有格列格里,她现在说不定正被摆在某个黑皮子富商的摆设柜里呢,当然,是经过清理、分块,干燥与脱脂处理之后的;也有可能。她的心脏和肾脏会被浸泡在福尔马林斯液里,等待着巫医在某次施法中慎而重之地把它们拿出来,混合着一些毒虫碾的粉碎。
格列格里拿走了她的钱,但这并不代表她不能肆意挥霍,她的饮食精致而合理,穿着典雅舒适,为了避免强光与阳光。她的出入车辆都采用的价格昂贵的单向玻璃,她也能在格列格里的监护下在夜晚逛逛奢侈品商店什么的,亚伯看到一张账单上面,西壬一晚上就用掉了上百万元——仅仅用于购买皮包。
“飞高点。”亚伯说,驾驶员作了一个“明白”的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