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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这个问题很好解决,仅仅间隔着一条街道就有一家意大利人开的咖啡馆,他们不但供应espresso、macchiato、cappuccino等各种浓缩咖啡、牛奶咖啡或者开胃酒,还供应各类美味的小点心,那儿的侍者认识史特莱夫先生,他很快取来了一不锈钢桶冰块——半透明的保鲜盒放在桌上,盒体上凝结着密密麻麻的水珠,咖啡馆里的温度也打得有点低,玛丽的膀胱被寒意不断地压迫着,她去了洗手间,回到座位上的时候又感觉饥肠辘辘……这真是让她尴尬之极。
她不知道史特莱夫先生对此有无察觉,但在他为自己还有玛丽点了份牛奶成分远远超过其他的咖啡之后,还建议增加一份或很多份点心时玛丽可真是高兴极了。
玛丽要了一份古味菠菜汁面疙瘩,她尝了一口,在上面洒满了黑胡椒;而史特莱夫先生要了一份金灿灿,香喷喷的小食,这份餐点的意大利名字玛丽听不懂。
“这是橄榄油煎猪脑片,很鲜嫩。”史特莱夫先生适时地介绍道:“以后有机会您大可以尝试一下。”
玛丽反射性地瞥了一眼旁边的保鲜盒,乳白色的冰块中隐隐约约可以见到一块模糊的朱红色,史特莱夫先生的口味真是与众不同,她轻微地摇了一下头,想起安妮曾和她说过,撒沙。史特莱夫现在是由史特莱夫先生一人照看的……一个男人,玛丽想,他也许确实深深地爱着自己的孩子,但不可避免地,他们总是会在某个方面粗心大意。如果他们仍然还只是一个家长和一个老师,玛丽或许不会多说些什么,但史特莱夫先生今天给她帮了一个不小的忙。“今天的晚餐?”她用叉子指了指保鲜盒里的东西,虽然她从未尝试过这种每盎司可达几十元钱的奢侈东西,却也知道新鲜的鹅肝必须在二十四小时内吃掉或是做成鹅肝酱,否则就是暴殄天物。
“冲洗十分钟,然后放在水中浸泡三十分钟,最后放在粗盐里低温缓慢加热十二至十五个小时。”史特莱夫先生耐心地回答:“非常美味。”
“是的,我有听说过。”玛丽用叉子搅动翠色欲滴的面疙瘩,然后吮掉叉子尖端的汤汁,汤汁里原本就含有罗勒草叶、欧芹、甜牛至草,她又加进了胡椒粒,那味儿可真是刺激:“不过您以后也许可以考虑一下,至少不要给您的孩子太多肥鹅肝,”她耸了耸肩:“法国人宣称肥鹅肝可口、营养,还可以因为里面的不饱和脂肪而降低人体内的胆固醇……可事实上,这种食品并不健康,”她断断续续地将自己看到的东西复述出来:“肥鹅肝里充满了脂肪……不管那些商人怎么说,脂肪就是脂肪,只要被吃下去,无论饱和还是不饱和,都会增加热量,特别是吸收力比成人更为良好的孩子。‘不会增加人体的脂肪含量’只是一厢情愿——现实中没有见到谁吃因为鹅肝长胖,只是因为那玩意儿太贵,谁也没法当饭吃。”
“……诶呀,”史特莱夫先生沉默了一会,他的眼睛微微地睁大了,而后他露出一个微笑,“您说得对,”他谦和地回应道:“的确,我曾经在报纸上看到——一份动物福利组织创办的报纸,叫什么来着?‘绿色地球’?”
“呃,我不知道……”玛丽的面颊颜色略微加深了一点:“这不是我……哦,我的意思是,这是安妮找来的资料,在我怀孕以后,她给我列过一份食物清单,上面……我是说,我是从那上面知道这件事儿的。”
“聪明的孩子。”史特莱夫说,他点点头:“也许这个说法是正确的,”他切开一块脑片,把它放进嘴里慢吞吞地嚼了一会:“但撒沙喜欢肥鹅肝。”
“为了健康,人总得舍弃一些爱好。”玛丽热心地提供自己的意见:“您也许可以选择鸡肝,或是正常的鹅肝,吃起来也许没有那么美味,但不会造成什么不好的后果。”
“这可是很多成人都难以做到的事情呢。”史特莱夫先生真诚地说,“譬如您,香料对现在的您大概只有危害,可是您还是会不知不觉地选择把它们放进嘴巴里呢。”
这回轮到玛丽露出吃惊的表情了:“……我,我从未听说香料会对孕妇有害,”她突然变得有点结巴:“医生也只对我说过……不要碰烈性酒、香烟、过敏性食物……也就是三文鱼或是大马哈鱼之类的东西,我可从来没听说过……”
“请不要太紧张……和您刚才说的一样,这也是一个理论。”史特莱夫先生思索着答道:“这是我在某些源自于东方,准确点来说,来自于中国的医学书籍上看到的,很多香料都是‘燥’的,或是‘大热’,”他说了两个玛丽从未听到过的名词:“它们会导致肠道干燥,便秘或粪石梗阻……腹部压力增大……当然,”他做了个手势,补充道:“必须经常使用才会造成不良后果。”
玛丽脸色苍白,她一点都不觉得安慰。
“还有菠菜,”史特莱夫细长的手指在桌面上圈出一个小圆圈:“一个世纪前,由于印刷上的错误,把菠菜含铁量的小数点右移了一位数,从此人们一直都认为菠菜含有大量的铁,具有补血功能,把菠菜当成孕妇、儿童、病人理想的补血食品。其实,最新研究报告的结论表明,菠菜中铁的含量并不多,其主要成分是草酸,而草酸对锌、钙有着不可低估的破坏作用……不过同样的……您不必太担心,这也是需要长期、大量摄取才会出现问题的。偶尔尝尝没问题……哦,肯特太太……您的脸色真糟糕,我觉得,您还是应该去医院看看。”
Bendith(班迪斯) 第五十二章 孩子 十
玛丽。肯特的脑袋嗡嗡作响。
“可是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些事儿啊,”她听见刺耳的声音在冷冰冰的玻璃和木头间来回震荡,“医生也没说过,杂志上也没看到过。”她的孩子也同样一点问题也没有!三个月前一次,三个月后四周一次,七个月后两周一次,九个月后一周一次的检查她从未缺席过——呼吸运动、肌张力、胎心、胎动、羊水量……也许有些数字不是那么尽如人意……但也只是不尽如人意而已!
“不奇怪,这种事儿原本就很少有人会去注意,而且就如我先前所说,必须‘大剂量’摄取……您真的没什么地方不舒服?”史特莱夫似乎完全没注意到她刚才的话有多么无礼,他站起来,稍稍前倾身体,一双深灰蓝色的眼睛略微向下,玛丽伸手挡住了腹部,却还能感觉到那道视线正在穿过她的手掌、皮肤、脂肪和肌肉……它直接刺入她的子。宫,那种犹如实质的感觉让玛丽浑身发抖:“失礼了,”看到她不自觉地紧贴椅子,史特莱夫眨了眨眼睛,“好啦,好啦,”他语调轻柔地安慰道,在他还是安东尼。霍普金斯医生的时候他经常用这种声调说话,这种声调能很好地平抚住那些不安的情绪,就像抚摸着一只小兔子的手那样,温暖地,宽大地,柔软地……轻轻地抚摸上去:“你确定不需要去医院?”
“不!”玛丽。肯特吓了一跳,为这个回答中所包含的粗鲁和暴躁,她感到羞愧。
“好啦,没事儿了,玛丽,来杯黑色玛丽亚(咖啡,白兰地,朗姆酒,糖浆)怎么样?我们可以让他少加点酒和冰块,多加点糖浆。”
玛丽想要拒绝,但动作利索的侍者已经接受了史特莱夫的命令。不过三五分钟,乌黑的液体被端了上来,伴随着它的还有一份免费的小块巧克力。“这是给妈妈的。”侍者说,他的面孔有着相当显著的高加索人种的特征。
“意大利人都爱妈妈。”史特莱夫做了一个手势:“喝吧,它会让你好点。”
***
玛丽。肯特终究还是没去医院,她把怀疑和不安连同咖啡与巧克力一起塞进自己的胃里……也许太多了,她的胃变得沉甸甸的,压迫着子。宫。
她全心全意地想要忘记刚才听到的一切,但它们总是和不祥的想象混杂着呼啸而来,她不由自主地想起那些茴香、桂皮、八角、胡椒、花椒……以及用它们炮制出来的,令人胃口大开的美味佳肴,还有第一个为她提供这份食谱的安妮……她几乎要为自己的想法哑然失笑了,她怎么会以为安妮是有心的呢?安妮还只是个孩子,一个尚不足十周岁的孩子,就连玛丽。肯特也是在今天才知道香料和菠菜汁不能过于频繁地出现在孕妇的菜单里,安妮又怎么会知道……就算知道,那她又为什么要那么做?让自己流产对她根本就没有什么好处,是的,玛丽几乎想破了脑袋,也没想出理由。
安妮不会那样做的,她知道自己是个领养儿,玛丽和她的丈夫固然会抚养她,照顾她,但他们永远不会像爱自己亲生骨肉那样的爱她,这是不可改变的事实,是人类的天性和本能;何况没了小婴儿,他们也还有多洛雷斯。
“多洛雷斯是个好孩子。”史特莱夫说,一边发动了车子。
玛丽起初有点茫然,但她随即明白了过来:她或许在无意间说出了多洛雷斯的名字。
“真稀奇,”母亲勉强微笑了一下:“亨博特先生总是抱怨多洛雷斯太过顽劣,难以控制,他更喜欢安妮。”
“安妮也是个好孩子,”史特莱夫表示赞同:“您是一个不可多得的好母亲,你教出了两个出色的孩子。”
“谢谢。”玛丽疲倦地摇摇头,说起两个女儿,她的心情变得好些了,“不,不能说两个,您看,安妮不是多洛雷斯……您应该看过安妮的履历,我们是在一年多前收养了这个小天使的,她几乎没什么要我们操心的,我也没能教她些什么,她也不需要,她能自己整理床铺,做好个人卫生,梳辫子,搭配衣服,做作业,还能帮我做不少家务活……”
“啊,我指的并不是这个。”史特莱夫在一个红灯前停车,“我想说的是,安妮的心理状态……非常优良。”他侃侃而谈:“要知道,一个年纪较大的孩子进入一个领养家庭之后,他会表现出自己最好的一面,而每个人也都会对他作出最好的行为,大家共处一室,和乐融融,没有争吵,也没有漠视和冷遇——一个由双方合力构建的,名副其实的‘蜜月期’,非常美妙,不是吗?但要注意,这个完美而脆弱的玻璃天堂反而会成为一种压力,他们会产生恐惧感,他们怕自己会打破这美好的一切……他们惶惶不可终日,谨小慎为,战战兢兢,他们不相信别人会允许他们犯错、失败,或是表现出负面情绪,譬如忧郁、嫉妒、仇恨等等等等……也因为如此,他们很难融入另一个家庭、学校、社区,他们总是格格不入。”
“……我想我对此有点印象。”玛丽在车子再次开动时说,她揉着太阳穴:“我记得在申请收养安妮之前有上过这门课程。”她差不多已经忘得干干净净了,安妮融入肯特一家就像牛奶融入咖啡那样快捷流畅。
史特莱夫的小手指轻轻敲打着方向盘,为脑海中的一首曲目打着拍子:“是的,大部分被收养的大龄孤儿都有这种问题,但据我看来,安妮没有。她表现得就像是一个真正的肯特家的孩子,虽然她的课业和劳作都非常优秀,但她会撒娇、会生气、会骄傲,会和多洛雷斯一争高下,和她吵架甚至玩个小阴谋什么的……如果履历上没有说明,我想没人能想到她在肯特家待了不过一年。所以我才要说,肯特夫人,您在这方面做得很好,非常好。”
“玩个……什么小阴谋?”玛丽叹了口气,“多洛雷斯又闯祸了?”
“孩子们通常会有的争宠行为而已。”史特莱夫轻描淡写地回应道:“说到这儿,肯特夫人,如果您愿意的话,相比起安妮,您不妨多注意一下多洛雷斯——她曾经向我抱怨,她怀疑您和肯特先生不再爱她,转而去爱安妮。肯特了。”
玛丽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她这么说?”在等到肯定地回答后,她恼怒地抿起了嘴唇:“简直蠢的无可救药!”她评价道。
“我是她妈妈!”
***
安妮在自己的房间里看书,没忘记把自己的一只耳朵挂在窗户外面。
车库门隆隆卷起的时候,她丢下书本,穿上鞋子,轻巧巧静悄悄地下了楼梯,她走进厨房的时候,正看见玛丽。肯特,她的养母正艰难地想要打开冰箱,她的另一只手上捧着一纸盒鸡蛋。
安妮跑了过去,她伸出双手,无声地表达出自己想要帮忙的意愿。
玛丽用口型说谢谢,她微笑着,把鸡蛋交给安妮——她无意中碰到了孩子的手,孩子的手滚热、潮湿,一阵突如其来的恶心冲上了她的喉咙。
玛丽。肯特猛然缩回了自己的手。
纸盒打翻了,鸡蛋掉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