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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您说得没错,”史特莱夫彬彬有礼地回答:“但我们已经认识了,他叫希雷诺斯。索米特雷。的确,他非常擅长对付动物,我想我会尽快联系他的。”
“这可真是太好了,”亨利太太说:“既然如此,我也就不留您了——或许是应该早点回家,”她突然放低了声音:“史特莱夫先生,刚才是我疏忽了,您瞧,我在收音机里听到了,前两天人们才从河道里捞出了一具尸体……真让人恶心,是没有脑袋的。”她忧心忡忡地说道:“最近这儿特别的不太平,可怜的亨博特先生,还有这个无名氏——好吧,我没听到那家先生失踪了,希望他不是我认识的任何一个人。上帝保佑您。”
她端端正正地在胸前画了一个十字。
***
要回家有两条路,史特莱夫们可以沿着柏油车道两侧的人行道走回去,也可以选择穿过近五分之一个滨海湿地公园。
湿地里原本就有这一条几乎可以贯穿整个公园的古老道路,下面的路基很坚实,上面铺设着石板,但几百年过去了,没有持之以恒的维护,很多地方都沉没在了沼泽污秽不堪的水塘里,后来市政府重新整修了那条道路,他们谨慎地增加了支路,设立路标,在沉陷的地方立起桥梁,这样既不破环湿地原有的景观也不会让人在里面轻易迷路或陷入沼泽。很多人是愿意经常在里面走走的,一边呼吸湿润新鲜的空气,一边欣赏湿地里以千万计的树木、花卉,昆虫与动物。
史特莱夫父子在很多时候会选择穿过这片湿地,这里在某些时候和他们曾经待了好几年的亚马逊丛林非常想象,而有的时候完全相反,这令他们感到安慰和有趣,史特莱夫经常会在穿行在郁郁葱葱的芦苇,柳林和灌木丛的时候摘取浆果——在浓密的泥炭藓群落上面必然生长着浓密的高灌蓝莓,它们有时候不过一肘方圆,有的时候能绵延数百英尺,第一颗果子在五月末的时候出现,八月份的头几天达到高峰,但在九月末还是能找到一两捧生机勃勃蓝色带果霜的果子,它们并不是很甜,带有浓重的酸味,但果肉很厚,史特莱夫会把它加在牛肉里,牛肉会因此变得格外鲜嫩多汁;还有和越橘生长在一起的另一种蓝莓,它要比前一个亲戚甜的多,也小得多,一大串一大串地悬挂在枝头,还有茅莓,黑黝黝的,毫不起眼,也没有香气,但果实粒粒饱满,口味甚佳,问题是你必须抢在小鸟和老鼠之前把它们采摘下来,一丛足足有三公斤之多的茅莓全部消失也不过就是一晚上的事儿。
黄昏的时候湿地里的人并不多,但今天史特莱夫们似乎总能遇到些意想不到的人物。
“史特莱夫先生,”亨利先生高高兴兴地喊住了他们,他站在一个沼泽的边缘,一旁的抽水机轰隆轰隆的响着,他的儿子正站在桥梁边兴致勃勃地观望:“晚上好。”
“晚上好。”史特莱夫有礼貌地回答,他停住脚,左右看了看,发现安妮。肯特的坟墓距离这儿不过五十英尺:“您在干什么呢?亨利先生。”他语气平静地问道。
“一位先生在这儿丢了他的表。”亨利先生回答:“他愿意出五百元换回这个有纪念价值的小玩意,所以我弄来了两台抽水机。”
“这儿所有的沼泽都不是连通着的吗?”
“不,不全是,”亨利先生指着那个正在急速下降的水面,“这个就不是。”抽水机发出了铿铿的声音,他猛然低下头去,好象要跳下去,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水面,泥浆在沸腾着,他突然吹了一声口哨,“我们走运了,史特莱夫先生,我们今天的晚餐可以加一道大菜。”他把自带发电机的强光探照灯指着沼泽的某一处:“看看那些小尾巴!”他愉快地喊道:“鳗鱼!至少有二十条!”
“只怕不止。”史特莱夫说。
亨利先生敏捷地从抽水机后面拿出了网兜和经过加工的长鱼叉:“幸好我有准备,”他在树枝与树根间危险地跳来跳去,终于找到了一个比较好的位置。
长鱼叉刺了下去,那些小尾巴翻腾得更厉害了,但鱼叉被什么卡住了,亨利先生试了好几次都没成功,他的面孔在灯光下变得金灿灿的,满脸都是油汗,“被卡住了!”他喊道,他从树枝上笨拙地站起身来,从裤兜里掏出了一副橡胶手套,这副手套很长,一直到他的腋下,荧光黄色。他又趴下来了,这次他放弃了鱼叉,而是直接将手臂伸进了泥沼,抽水机仍然在工作着,鳗鱼扭动的身体在水面上忽隐忽现。
“抓住了!”亨利先生喊道,他抓住头上的树枝,用力把自己拔起来:“好家伙,太沉了!”
一样水粼粼,黑乎乎的东西在他胳膊的末端颤抖着。
亨利的儿子扑在了栏杆上,撒沙走过去,把同学拉开,男孩子表示不满,但他惊讶地发现这个矮他一头的小孩子力气大得惊人,他压根儿不能动弹。
那样东西逐渐暴露在灯光下,几条青灰色的小鳗鱼仆仆地从上面掉进水里。
泥水很快流干净了,所有人都能看见那是个什么玩意儿——一个畸形的狗头,非常大,灰黑色的皮毛紧紧地贴在庞大的颅骨上,它的下颌被撕开,露出大马哈鱼肉那样古怪的红色,可以看见下颌骨,牙床,还有起码有着成人手掌那么长的黄色牙齿,它只有一小段脖子,里面黑洞洞的,鳗鱼的尾巴缠绕在垂下来的气管、血管以及半截脊椎骨上面,亨利先生的手指插在它的眼窝里,一颗眼珠被人类的手指驱赶出来,滑溜溜地悬挂在茶褐色的鼻子前方。
亨利先生的儿子猛地呕吐了起来。
chimera(客迈拉) 第六十七章 鳗鱼 1
“好家伙!”肥墩墩,满脸油汗的亨利喊道,他的眼睛反射着金黄色的灯光,他发出沉闷的呼喝声,一鼓作气支起了身体,他所依靠的树枝在突然增加的分量下吱吱嘎嘎地唱起歌来,它们向下弯去,接近极限,好像随时都会折断或者直接陷入沼泽——万幸的是,它们终于还是坚持住了。
男人以绝不符合其年龄与体形的灵巧和强壮从那些岌岌可危的临时桥梁与充满陷阱的地面上快步走过,拎着一个至少有着二十磅的,满是泥水的脑袋,挤过树枝与树枝,以及附生植物之间的狭小空隙(一些枝条会在被推开后跳回来抽打他的面颊),他在抽水机边找到了自己的网兜,急匆匆地将那只头和里面的鳗鱼一起装进去,他的动作已经很快,但鳗鱼一路上不断地往下掉,现在虽然有了网兜,但一些比较细小的长条鱼还是能穿过网眼,它们噼里啪啦的,雨点儿般地落在地上,就像一根根被施加了魔术的麻绳那样扭动着,没两三下就钻进了酥松的苔藓和淤泥。
“我应该带两只网兜来,一只大眼儿的,一只小眼儿的。”他说,“西班牙人喜欢小鳗鱼,他们在新年前后会把小鳗鱼和大蒜放在一起炒,加上橄榄油,嘿,那可是道高档菜。”
暂时不去管那两只抽水机,亨利拎着网兜转了个弯儿,他走上桥面,然后在灯光不能达到的地方停住了:“哎呀,”他在黑暗中眨巴着眼睛:“我忘记还有孩子在这儿,”他殷切地说道:“抱歉,但我得赶快拾掇一下,不然它们就都要回家了,老师,您能带着孩子离开一下吗?或者让他往后瞧?只要十分钟就够了。”
大史特莱夫低头瞧了一眼自己的孩子,然后是另一个:“我想不需要,”他略微提高声音:“但您的孩子看起来似乎不怎么好,要我带他走开吗?”
亨利站在黑暗里,史特莱夫们清晰地听到他在抽鼻子:“不,不,”他反应激烈地说:“他更不需要,他就是个胆大包天的小魔鬼,他只是突然间有点儿不舒服,对不对,汤姆?”他严厉地问道:“好啦,我要过来了。”
他哗啦哗啦地走了过来,投射在桥梁上的灯光把他照的纤毫毕现,这时候史特莱夫们才能看清他的装束——他穿了一件双排扣的短大衣,哪个款式有点儿眼熟,假如史特莱夫没有弄错的话,那是军队里的配备,短大衣,坚韧的如同铁皮,而且防水,服役后不必退还。外套里面是件黑色的橡胶围兜,带裤子,鱼市上的屠夫经常穿着的那种,裤子被压在长统雨靴里,接口处应该被绷带,要么就是其他什么东西绑住了——之所以说应该,那是因为自鼠蹊以下的领地都已经被黑褐色的泥浆一寸不留地侵吞了,它们紧密地附着在亨利的腿上,就像是流动着的第三层或是第四层皮肤。
那颗脑袋被亨利小心翼翼地向上放着,鳗鱼褐色的头不断地从肿胀的舌头与黄色的牙床里伸出来。
网兜被轻轻地搁在了桥面上,亨利扭动了一下头和肩膀,脱下身上那件几乎看不出颜色的双排扣短大衣,他从口袋里拔出一小捆绳子,先扎住领口,然后是袖子,又牢牢地扣上所有的纽扣——这样他就有了一个极为宽敞的口袋——他提起网兜,抖动着,把那样东西倒进里面,狗的脑袋在口袋里以很小的幅度左右翻滚,更多的小鳗鱼从湿漉漉的黑色皮毛里钻了出来。
一股酸臭味儿弥漫开来,但可以忍受。
亨利喜悦地俯下身去,他抓住狗的下颌,把它的嘴巴扳开,鲜黄色的手套消失在黑洞洞的地狱入口,手套的前端有着防滑刺,他轻松地抓住了一只小脑袋,把它拖了出来。
这是一条有着一英尺半左右长度的鳗鱼,它有着小孩的手腕那么粗,滑腻腻的粘液从疯狂甩动的尾巴上掉下来,亨利先生把它塞进了其中一只袖筒,接着是第二条,第三条……
站在撒沙身边的男孩紧紧地抓着自己的手臂,他面色苍白,冰凉的汗从头发丝间沁出来,嘴唇边残留着呕吐的痕迹,在灯光下亮晶晶的——他并不像他父亲夸耀的那样有勇气,但他不想让自己的父亲失望和丢脸,所以他只能呆在这儿——但就大小史特莱夫看来,他就快要崩溃了,不是在下一秒,就是在下一分钟。
最后攻破了这堵并不怎么坚固的城墙的是亨利先生的一个举动,在清理完口腔后,他的手指伸进了那两只空洞的眼眶,并愉快地在里面搅动,或是竭力向下压迫。
狗的耳朵忽然竖立了起来,就像它还活着,听见了什么了不得的声音那样,但随即,一只褐色的脑袋从白色的绒毛团中滑了出来,鳗鱼的小眼睛就像是两粒发光的芝麻,它张开嘴,在灯光下显示自己细小密集的牙齿——亨利先生粗鲁地抓住了它,把它拉了出来,一样很难说是什么颜色和质地,黏糊糊的东西也随之冒了出来,就连撒沙,也要思考一下才能明白那是狗的脑浆。
亨利的儿子张大了嘴,而后一股灰白色的,夹杂着半固体食物的液体经由喉咙笔直地喷了出来,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浇在兴高采烈的亨利先生身上,还有脸上。
撒沙抬起头,史特莱夫立刻把他抱了起来,那股味儿可比未曾完全腐烂的狗头难闻多了。
亨利先生恼火极了,因为两手都已经脏了的关系,他抬起肩膀擦拭自己的脸,但那儿也都沾上了鳗鱼的粘液和他儿子的呕吐物。
他作出个恼火的神情,试图以此控制住那个丢脸的儿子。他身边还有一个更小,看上去更娇嫩的孩子!人家可没呕吐,而且面色如常,甚至没有转开视线!
“现在的孩子真是太令人失望了。”他干巴巴地说道,刚才的喜悦荡然无存:“你就不能消停点儿么?”他斥责自己的儿子:“看你弄得……脏死了!”
孩子抬起头来看了一眼,而后无法控制地继续低下头去呕吐,先前吞下去的食物,不管是已经消化还是没有消化的,都已经差不多吐干净了,现在轮到黄褐色的汁液从他的舌头上流下来。
撒沙的手插进了口袋,他从口袋里掏出了一把蓝莓,很酸的那种,递给了亨利的儿子。在他看来,亨利的训斥引起的精神紧张是呕吐的后续原因之一——说不定没有之一。
在接过浆果的时候,男孩哭了,不断地打着嗝。
“噢,很多时候,孩子的行为并不受他们的思想控制。”大史特莱夫说,他把撒沙放下来,让他和那个男孩在一起:“让他们在一起吧,需要我帮忙吗?”
“谢谢,不,不需要。”亨利紧绷的额头略微放松了些,“我一个人就行,您看着孩子吧,或许你说的对。”他重新俯下身体,将所有的注意力集中在鳗鱼身上,虽然他已经不是那么快活了。“您想带两条回去吗?鳗鱼,孩子和女人,男人吃了都有好处……您不愿意?您介意它们的来历?”
“您怎么会这样认为呢?”大史特莱夫说:“我只是不怎么擅长料理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