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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愿意,站在较高的台阶上就能看见二层的黑边框窗户,与前者一色的雨水斗和落水管,还有藤黄色的屋瓦。
汽车只能到达山城中部,距离唐的住所还有一段距离,必须步行过去,大霍普金斯在梅亚雷的邀请下与他并肩而行,小霍普金斯坐在一个护卫的肩膀上,他们踏着宽大的石阶一路攀上面包状的丘陵,在即将到顶的地方转入一条狭窄的小巷,沿着小巷向下,是一座圆形的天井型小广场,广场的一侧是一座微型的小教堂,“后面是墓地,”梅亚雷说:“比桑地家族的人都会被埋葬在那里,我们的妇女在那里祈祷,”他凝视着教堂,拿下帽子,在胸前划了一个十字,但脚步不停——面对着教堂的是另一条比较宽敞的道路,镶嵌着金边的阳光从总是残留着薄薄的云翳的天空中射下,两侧的鹅黄墙壁上固定着铁质的框架,框架里放置着砖红色的陶罐,星星般的花和葱茏的叶子从里面争先恐后地探出头来,空气里带着隐约的硫磺味,还有海风的咸涩,四周安静异常,人们只听得到自己喋喋的脚步声。
道路两侧的住宅都属于比桑地,而唐。切加勒。比桑地就盘踞在最深处,他被自己的族人们簇拥着和保护着,十分安全。
梅亚雷抽了抽鼻子,按响了门铃,撒沙从护卫的肩膀上溜下来,把手交给自己的父亲,在大门尚未打开之前,他有着颇为充足的时间打量周围——几块黑色,满是孔洞的石块被摆放在入门台阶旁边,一个有着他那么高的车轮斜靠在它们身边。
“埃特纳火山就在我们上方,而海神岛曾经被它埋葬过七次,”梅亚雷说:“它是个慷慨而严厉的父亲,为我们带来了肥沃的火山灰,也带来了死亡,但我们不愿意离开这儿。”
大小霍普金斯一起眨了眨眼睛——与其说是富有勇气,倒不如说海神岛的居民似乎更乐于享受这种难以估测的,随时随地可能发生的危险与死亡带来的刺激——“马索耶”会出现在这儿决不会只是个偶然。
一个身材瘦小的老妇人给他们开了门,迎接男人们的是一个静谧宽敞的庭院,厚实柔软而富有弹性如地毯的矮生百慕大草侵吞了庭院最大的一部分,庭院的边缘被茂密的黑麦草霸占,一片小而旺盛的橄榄树林护卫着房屋的两翼,低矮的石墙穿出浓密的枝叶,一直延伸到庭院的另一端,和另一处住宅紧密相连,越过它们,人们可以直接看到蔚蓝的海水,石墙的下方是更多地,难以计数的墨绿的橄榄林——短短一瞥间,霍普金斯们还看见了结着金黄果实的小柚子树,房屋的门紧闭着——也许是因为屋内的主人已经来到了庭院里的关系——正如字面意义,唐从藤椅上跳了起来,朝着霍普金斯们跑了过来。
他大约在四五十岁左右,头发已经花白,但看得出,他依然精神充沛,思想活跃,有着常人三倍以上宽度与四分之三高度的身体也一如既往地灵活敏捷的不合常理。
“请原谅,”他感情丰富地高声说道:“我不能亲自去迎接你们,真是不幸,最近我遇到了些麻烦事——一些莽撞的小伙子对我有些意见。”切加勒遗憾地松动自己的肩膀:“我的身边充满了危险。”
“那可真是太令人担忧了,”霍普金斯就像一个真正纯良无邪的外来客人那样真挚地说道。
“没关系,”切加勒伸出手,他的侄子梅亚雷立刻乖顺的走了过来,他们的手握在了一起,“我还有个好帮手,我的好继承人,”切加勒说:“他比我聪明,比我年轻,比我能干,而我老了——我正准备让他来接我的班,等这件事情处理完毕之后,”切加勒快活地说道:“我就可以无忧无虑地放下一切——我的恩人,我的客人,我们可以一同尽情享受充沛的阳光,新鲜的空气,温泉,矿泉水,清脆可口的腌橄榄和柠檬汁,葡萄酒……嗳,哪怕是这么想一想,我都觉得快活异常呢——看来我真是到了应该退下去的时候了。”
“还是请别这样说吧。”梅亚雷温和地打断了自家叔叔的发言:“永远只有一个唐,那就是您。”他的声调异乎寻常的坚决:“当然,我会尽快处理掉那些讨人厌的事情的,然后您就可以和您的客人一起安安稳稳地钓鲨鱼去——您或许是需要休息一阵子,但也就是一阵子,我可不会就这样放走您,我需要学习和依靠的地方还多得很呢。”
他们面对面地微笑,然后看向客人,热情而迫切的眼神儿让人觉得实在是该说些什么——为了这份直接放在银盘里捧到你面前来的,深厚真切的感情。
“真是令人羡慕。”霍普金斯说,“切加勒,你有个好侄儿。”
“没错儿,”切加勒说,他的脸膛红呼呼的,比梅亚雷更为肥硕的鼻子在早晨的空气中不安地颤抖,好像随时都会打出个惊人的喷嚏,“虽然我不能像你那样有个聪明漂亮的亲儿子,可我有梅亚雷,他已经足以弥补我所有的缺憾,我养育了他,栽培了他,并且会在不远的将来把我手中的一切交给我唯一的继承人——梅亚雷,他就是我的儿子,老野猪心爱的小猪崽子。”他亲昵地用自己强壮的额角去摩擦梅亚雷的下巴:“好啦,我们之后还有很多的时间可以用来说话,现在应该是发挥嘴巴另一用途的时候,跟我来,客人们,可爱的老安德里亚娜已经为你们准备好了——一场决不逊色于罗马人与佛洛伦撒人的盛筵。”
确实是一场盛筵,虽然现在说早餐有点晚而午餐又有点早,那些摆放在足以供二十个人同时用餐的大理石桌上的食物却是不容置疑的。
夹着果酱和巧克力的,金黄的羊角面包、点缀着水果的曲奇、奶酪千层酥,浸没在蜂蜜水里的梨块和桃子,自制酸奶酪,烘苹果,腌橄榄,很嫩的炒鸡蛋,含酒精的cocktail,不含酒精的fruitcocktail,番茄沙拉,土豆沙拉,八爪鱼沙拉,油炸小海鱼,放了茄子和摸zarella奶酪的管状面条,与奶酪搅拌在一起的贝壳状pasta,有着贝壳和虾的海鲜起司pasta,当然,因为被大海怀绕,还有着各类数不清的鱼排和牡蛎,在它们当中,摆放着一整块业已精心烤制完毕的牛后腿肉——老安德里亚娜从厨房里端出了一盘又一盘的甜品,巧克力樱桃,奶油布丁,还有做成香蕉形状的香蕉派。
依据传统,他们在户外用餐。宽阔的大理石桌子旁摆放着十来张舒适的藤椅,作为主人和首脑,切加勒自然而然地坐在了正中,梅亚雷在他的右边,霍普金斯在他的左边,老安德里亚娜也是其中的一员,还有跟随他们而来的司机和护卫们——即便如此,食物的分量也有点太多了。
他们作了简单的餐前祈祷,切加勒第一个睁开眼睛,他的声音中满是喜悦:“请吧,我的朋友,我的伙伴,我的孩子们,请吧,请充分地使用这一人类最应、本应、理应的权利,它是无罪的,是我主的恩赐,每一份可食的东西都是受了祝福的。”
仿佛是为了作出一个榜样,他率先拿起了一个圆面包,心满意足地将它塞进嘴里。
Beelzebub( 别西卜) 第九十四章 别西卜 1
在场的每一个人,包括大霍普金斯,都是标准的美食家与饕餮,他们满足而喜悦,全心全意地投入到各色美食当中去。
作为主人,比桑地叔侄还时不时地为霍普金斯添上炒鸡蛋、酸奶酪或是一份浇上了柠檬汁的牡蛎,而其他人则乘着霍普金斯偶尔放下刀叉的时候竞相向他敬酒,用硕大的啤酒杯,公牛血色或金黄色的葡萄酒有点混浊,缺少香味但味道醇厚,力道强劲——本地所有的葡萄都深植于富含高铁元素的火山岩土里,它们结出的果实酸度极高,因此酿出的酒味也更为坚定与特殊,它饱含着的是一种不加雕琢的原始美和不羁的野性——几乎令人不可避免地联想到这儿,这儿的人,还有此处的另一特产“马索耶”。
撒沙也同样乐于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老安德里亚娜,那个身体单薄的老妇人在一旁伺候他,看得出,小霍普金斯如同天使般的美貌与良好的教养已经轻而易举地攫取到了她的好感,她密切地注视着这位陌生的小客人,向他推荐自己的拿手好菜——个个都是,她殷勤地将浇上甜罗勒酱,香气扑鼻的薄嫩牛肉片夹进撒沙的盆子里,还有一小勺,紧接着一小勺的通心粉,去掉头尾的虾与不比手掌心更大一点的鳕鱼排。
很明显,老安德里亚娜已经考虑到了撒沙(一个十岁不到的孩子)那必然有限的胃口,但数量最终还是赶上了容量,在成年男人们渐入佳境的时候,孩子不得不开始转而享用甜品,蘸酒的小饼干,香蕉派和冰淇淋。
或许是香蕉派上的蜂蜜所吸引,一只肥胖的黄蜂嗡嗡地拍打着翅膀从天而降,撒沙停下了叉子。
老安德里亚娜斜着眼睛瞄了瞄,突然伸出手,一把抓住了走错了地方的黄蜂,她的手握成拳头,里面是空的,黄蜂继续在里面发出嗡嗡的声音,撒沙勿忘我色的眼睛略微睁大了点儿,老安德里亚娜向他莞尔一笑:“亲爱的,”她甜蜜蜜地说道:“等我一会儿,我得把它放到外面去。”她这样说着,一摇一摆地离开了原有的位置,而撒沙的眼睛眨都不眨地紧盯着她的拳头,直到她拐过一丛过于茂密的金雀花,再也看不见为止。
有样东西在餐桌下面碰了碰他的腿。
撒沙立刻竖起膝盖,抿着嘴唇垂着眼睛往下看——他起先以为是一条自由的狗,但随即发现那是一个人,一个孩子,大部分身体和脸都隐藏在餐桌的阴影下。
“嗨。”细细的声音说道:“我们又见面了。”
他抓住了撒沙的脚踝,然后借着这份力儿从餐桌下敏捷而轻巧地钻了出来。
切加勒马上看到了他。
“祝您好胃口,比桑地叔叔。”巧克力色的男孩大大咧咧地说,一边伸出双手抚弄着自己的头发好让它们体面一点——他是从黑燕麦草哪儿钻过来的,头发被扯得乱糟糟的,简直可以与母鸡的巢穴相媲美了:“……嗯,听说您这儿来了客人,比桑地叔叔,我想我得过来看看。”
切加勒撅了撅嘴,“你就是一只闻着肉味儿来的小猪仔,小混蛋……好吧,坐下,让老安德里亚娜喂饱你。还有,我说过你可以直接叫我的名字。”
“这可不行,老头儿会打烂我的屁股,他说过很多次,要么唐,要么比桑地叔叔,”男孩直截了当地说道:“当然,我比较喜欢后面那个,太多人叫你唐了,我不想和别人一样——太无趣了。”
“别西卜。”附带上一个无奈同时又有点愉快的眼神,切加勒朝着巧克力男孩的方向歪了歪脑袋:“老伙计的孩子,他的妈妈是外乡人,很早就死了,所以每当他出去干活的时候就会把孩子托付到这儿来——老安德里亚娜喜欢孩子,尤其是别西卜。”
“看得出他被照料得很好。”霍普金斯说,此类行为在马索耶里并不算罕见,至少在表面上,马索耶更像是个庞大而复杂的家庭,头目是“父亲”,而其他人则是“孩子”,孩子固然要尊重与服从家长,家长也要照顾孩子——无论金钱还是情感,“唐”在这方面从不吝啬,如果某人出了事,被遗留下来的亲属,譬如老迈的父母和寡妇总会得到异常丰厚的抚恤金,命令下属或自己亲自收养无人照看的孤儿也是常事,更多的,获得信任的下属会像兄弟和子侄那样出入“唐”的住所——他们的父母、妻子和孩子也会被“唐”视为亲眷,妇女和妇女一同上教堂、闲聊、做家务,老人们聚在一起下棋或者钓鱼,而“唐”的孩子们则和同龄人亲密无间地厮混在一块——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在不远的将来,后者其中很大一部分必然会接替自己父亲或是叔叔的位置,成为新一代“唐”的臂膀和心腹。
但对于已经十年前就已经成年的梅亚雷来说,别西卜太小了,而对于梅亚雷的儿子来说——霍普金斯知道,梅亚雷还没有结婚——又太大了。
谁知道呢,也许这确实只是一次单纯的善行,没有任何动机和打算的那种。
“你好,我叫别西卜。”男孩自己搬来了一把椅子,紧靠着撒沙坐下,放掉了黄蜂的老安德里亚娜为他拿来了盘子和刀叉——在撒沙看来,后两者完全是多余,这个有着大恶魔之名的男孩显然更擅长使用自己的十根手指,虽然对于他的年纪和所在的场合——用手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但让小霍普金斯倍感煎熬的是,他每吃一样东西,就会关怀备至地为身边的同龄客人加上一份,从巧克力到碎肉饼,从烘苹果到八爪鱼沙拉……完全没觉察出撒沙。霍普金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