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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生之于自由,也不过如此吧。”
只是,对他而言,需要刻意去守侯的事太多,无暇再去逍遥与品位人生——这可算得上是他生于这世俗二十多年以来的一个遗憾,也许……终有那么一天,它会成为永久的遗憾。
“人各有志向,生在何处,眠于何地有时并不十分重要,端看你是否活得有滋味。”
“人生的滋味源于心无羁绊,身无所累。”放慢了摇桨的速度,水扬霁似在沉思着什么。
“羁绊与所累皆是身外之物所引。”无谓一笑,“倘若……真的不能放弃,那就顺其自然吧。”
轻溅而起的水滴随浆而上,落于本已微觉寒冷的肌肤上,顿觉冰得刺骨,冷得钻心。
“这黛波看似妩媚仿佛六月,实则冰冷一如霜雪。如此看来,不消多久,这儿便会成为茫茫一片了。”轻甩去掌上水珠,禁不住微微咋舌。
“幽州的冬日,犹是夜里,屋外不宜久留,易患风寒。”发觉云飞瀑的身子隐有瑟缩之意,水扬霁当下划动木桨靠向岸边。
“……也对,这儿毕竟不象杭州的冬那般温和。”
言语间,船身慢慢向岸靠去,不大一会儿便触着了岸边的岩石。上了岸,将扁舟系与一突石上,留下数十文后,两人并肩悠然归去。'秋'
18
第二日清晨,果然一如云飞瀑所料想的那般,冰冷的空中开始飘起了绒雪,渐渐地,便汇成了片片鹅毛,纷纷扬扬地落于尘埃之上,掩去世间所有的繁华与炎凉。
赏雪,倚于窗边。然心思却不全然在那如梦如幻的洁白上,手中的纂刀和玉石亦占去了一半有余的注意。
当积雪慢慢堆积成形,将天与地砌成一片银白之时,青白玉石上终于浮现出了他预想中的图案,满意地吹去残留的粉末,全神贯注地做最后的打磨。
“夫……云公子,天气这么冷,小月为您生个火可好?”轻敲门,得了云飞瀑的应允之后,小月抱着一对柴火跨入寒衣弥漫的内室。
“唔,也好,是有点冷。”放下玉石,搓搓已在不知不觉中冻僵了的手,云飞瀑不禁唏嘘。
细心地将干燥的柴火堆在暖石砌成的围炉中,用引纸点上火置于其中,很快,橘色的火焰便从中冒出头来,渲染出一室的暖意。
“呼,好暖和。”坐在炉边烘烤着双手,云飞瀑满足地凝视着炉中艳丽的火焰之舞。
生完火,小月又走到窗边,关上透着寒风飘雪的窗子,不让冷冽继续肆虐于房中。不经意地低首,却在案上发现了已成形的玉石。只消一眼,冰雪聪明的小月便明白了这玉上美景所代表的意义。
“夫……云公子,您真的……不考虑留下吗……?”
黯然伤神的脸庞与叹息。
转眼,随即便了然了小月的思绪,淡淡一笑——
“倘若有缘,无论是天涯海角,或是山阻水隔,最终都会相聚;倘若命中注定无份,即便穷我一生,最终也未必能够长相斯守。”
“……随缘?”小月仰脸凝望。
“正是。”接过她手中的玉石,云飞瀑继续完成最后的修饰。
“……小月懂了。”
“懂了什么?”耳闻小月恍然的口吻,云飞瀑的眼中闪过一丝兴味。
“夫……云公子,你是老子派的修身者。”
“哦?”
“小月的圣贤书虽然读得不多,但知道老子的出世观便是一切随缘皆是好。”小月一本正经地摇头晃脑。
“噗——”终于忍俊不禁。
“咦?难道小月说错了吗?”无辜地望着捧腹而笑的主子。
“不……哈哈……没有……”
“说是没有,可您还在笑个不停。”小月嘟哝着。
“不是。”云飞瀑终于笑够了,正了正脸色道,“其实我并没有想那么多,只是生就如此懒散的性子而已。”
“哦,原来如此。”小月点点头,“那您大约就是别人所说的那种天生的修身者。”
“也许吧……”
不知是骨子里真的如此淡泊欲求……还是心中的眷恋并不深刻,无论怎样,都未曾想到过能够有得偿所愿的一日……
……既然没有这个心,或是说,没有那个勇气,那么是否如愿也就并不是那样重要了。也许正是应了一句古话:得了,是之幸;不得,是之命。
“唔,夫……云公子,那个完成了吗?”
低首而望,却发现已在沉思时将玉石打磨完毕,放下工具,云飞瀑略举起玉石凝视了片刻。
“很漂亮!”小月瞧着云飞瀑手中那犹如浑然天成般自然的玉雕,不禁感叹。
“原只是它随性的色泽入了我的眼,不想顺着它的纹理和奇特的外形而刻竟别有一番洞天。”轻轻地摩挲着暖玉,珍惜之情溢于言表。
“是个宝贝。”小月下了结论。
不禁再度失笑,“你也一样。”
“呃?”小月眨眨眼,一知半解。
笑得更张扬了,“说你可爱一如这玉石。”
“哼,夫……云公子捉弄我!小月去厨房帮忙了。”佯装生气,可那欣然而去的背影却泄露了小月愉快的心思。
唇边的笑意随着小月的离去而慢慢凝结,将玉石收入怀中,定定地凝视着盆中跳跃的火焰许久,直至门被再一次地推开。
转首,一熟悉的高大身影便入了眼帘,宽阔肩头上残留的雪迹透露了他刚刚归来不久的讯息。
“军中事宜都处置完毕了?”
微微颔首后走向围炉,在云飞瀑的身边坐下烤火取暖。
“云流溪会在明日晌午时分到达这里,比原定的日子早了一天。”
不知为什么,此时云飞瀑脸上的神色在火光的映衬下竟无法看得真切。
——是喜?是忧?
……论是谁都不能将心中繁复的思绪理得明白,看得清楚。
“那很好啊,你可以早些时候见着流溪。”微微一笑,眉宇间浮现的,亦是淡漠世俗的平静。
没有言语,深沉的眸子只是定定地注视着他。
“你可会多留几日?”
“为何而留?”上扬的眉尾如此反问。
“确认云流溪过得是好是坏。”
唇边的弧度未曾隐去——
“我相信你。”
“我说过会惩罚背叛者。”鹰眸中泛起隐隐的怒意。
“看过流溪后,再决定惩罚也尚不算迟。”全然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从容口吻。
“如此确定我会喜爱她?”
“不。”出人意料的回答,“……只是,你应会善待心中的影子。”
室内,是一片令人窒息的沉默。
“对于我与云流溪的初识,你知道多少?”怒意渐渐平息,取而代之的是疑问。
“不多。”浅浅的笑里蕴涵着太多思绪。
“却也足以让你了然我的薄弱之处。”
“对。”
云飞瀑的坦白令水扬霁不再有追究的欲望,于是便顺手推舟地转开了话题——
“离开这里后准备前往何处?”
“尚无意向,或许会视心情而定。”
“游山玩水?”
“也许,可能性颇大。”
“……好好保重。”
“会的,谢了。”微微作揖。
两人的言语仅止于此,再无更多的话引,别离之意,亦已在彼此的心底渐渐浮现——
尽管,彼此都明白……这一别,从今以后,他们之间不会再有如此相近的一日……'秋'
19
当晚,正主儿云流溪未曾到来,却引来了两名不速之客。然更奇特的是,这其中的一个,还是被另一个用坚固的绳索‘牵引’而来。
跨入厅内,便被这百年难得一见的仗势弄得啼笑皆非。望着右手腕被牢牢系住,绳子的另一头则被某个与云飞瀑眉宇十分相象的男子牵在手中的场景,水扬霁的眼中掠过一丝戏谑之色。
“水将军,我可否知道飞瀑现在人在何处?”丝毫不理会水扬霁投向身边这名诡异家伙的奇特眼光,云奔浪开门便见山。
“我已唤人去请,请云兄稍等片刻。”正面回应了云奔浪显而易见的不悦之色,水扬霁颇觉兴味地观其变。
“慎南,你何时成了别人的‘阶下囚’?”
语既出,顿时引起了云奔浪的警觉,“水将军与这假半仙相识?”
“假半仙?”玩味之意在鹰眸中弥漫开来,“慎南,你何时开始以‘半仙’为名号在江湖上闯荡了?”
“一时兴起而已。”身为别人的阶下囚,却完全没有阶下囚的自觉,慎南反客为主地端起茶喝了一口,其神情甚是优游自在,“且我断言得句句属实,何来‘假’之说?”
“句句属实?!”重提旧事,云奔浪顿时失去了方才的冷静。
“我有说错吗?”再喝一口,唔,好茶,“既然你命中注定无娇客,又何来子嗣之有?”
“你怎知我没有!”
“我是半仙。”老调重弹。
“无稽之谈!快些将我的东西交还于我!”
“既无娇客,你要这玉坠子做甚?”从颈子里拉出一莲子大小的白玉茉莉,瞧了一眼,还未等云奔浪出手相夺,便又塞回胸前的衣襟里。
“干卿底事?”
即使同为男儿身,光天化夜之下,总不能当众扒了那可恨小人的衣物去掏那坠子吧。更何况,他已经受过一次打碎牙齿吞下耻辱之血的深刻‘教训’了……
入了厅,自家兄长咬牙切齿的神情即刻便映入了眼帘,下意识地呆了呆——那是……素来以睿智沉着、临危不乱著称于江南各家商行的奔浪么?
“飞瀑!”
瞧见了毫发无伤的弟弟,云奔浪当即舍下与‘小人’的不懈斗争,大步上前与手足相拥。然,就是这显示兄弟之爱的短暂拥抱,却叫两个‘局外人’的四只眸子里浮现起了些微不悦的神色。
“嫂子,许久未见了。”坐在一边的慎南微笑着朝云飞瀑打招呼。“嫂子女装时倾国倾城,恢复原来模样后亦是玉树临风,俊逸非凡。”
不理会云奔浪丢来的不屑眼神,慎南自顾自地继续道,“不象某人,明明生就一张还不错的皮相,却终日以精明刻薄、不苟言笑的死脸示人。”
“也不若某人,生就一张斯文脸孔,却终日以江湖术士的死相到处骗吃混喝,趁火打劫。”
倘若要比舌灿如莲,此二人绝对是势均力敌,当仁不让!身为座上观客,云飞瀑与水扬霁的心里不约而同浮现出这样的念头。
“嫂子近来可好?”假装没有听到某人的恶毒言辞,慎南再度望向云飞瀑。
“既明知飞瀑是男儿身,却还‘嫂子长,嫂子短’地唤个不停!真乃大愚若智也。”云奔浪也端起茶碗,喝了一口。
“现在所谓的‘正主儿’还未到,所以继续唤飞瀑兄为‘嫂子’有何不妥?更何况,婚礼当日和水兄拜堂、喝交杯酒的都是飞瀑兄,反倒是这‘正主儿’却显得名不正言不顺了。”一席话说得头头是道,叫人一时之间竟想不出半点理由来反驳。
“滑天下之大稽!两个男人怎能成亲!”云奔浪脸色一沉,殊不知,他的话却让其余三人各起了心思。
“倘若命中注定要你和男人在一起,你会如何?”
眯起眼眸,从慎南的神色上推测与估量其言的可能性,片刻之后便断然道,“自是宁死不从。”
“那你现在就可以去寻短见了。”慎南掀开茶盖,吹了吹新添的茶,“早死也可早超生,下辈子或许会有不错的选择。”
看戏至此,两名座上客已是旁观者清。轻咳了一声,水扬霁适时地制止两人愈演愈烈的争端。
“差不多是晚膳时候了,相必云兄和贤弟一路风尘一定饿了,我们前往膳厅再谈吧。”
“多谢水将军美意,但云某想和飞瀑单独谈一谈,不知方便与否?”云奔浪有礼有节,然其态度却是不容否定的坚决。
“也好。”水扬霁颔首应允,“我会让仆婢将膳食送入飞瀑房中。”
“多谢。”
“飞瀑,把所有的经过都源源本本地告诉我。”
入了房,在围炉旁坐下,待仆婢上完丰富的菜色退下后,云奔浪便开始发问。
为兄长倒了盅热茶后,亦在暖洋洋的炉边坐下的云飞瀑淡然一笑,“其实说起来,我也被流溪那丫头摆了一道。”
“怎么说?”
“就在迎亲队伍即将出发的前一天晚上,流溪忽然过来我的书房说是有话要跟我说。言语间,她提到其实她早在去年我们北上扫墓时已遇上了心仪之人,只是碍于早有婚约在身,所以一直未曾向爹娘提出。本想就此了断这份情缘,可未料心仪之人在得知了实情后,竟在她面前下了今生非她不娶的毒誓,不得已之下,她只得求我代嫁,并要我试着说服水扬霁写下修书,另觅良缘。”
“你竟然答应了她的荒唐要求?”云奔浪的神情是不可思议的,“你何时变得如此糊涂了?”
“奔浪,你忘了我们家的家训。”云飞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