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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律和会意,语重心长地劝说:“孟缇,我知道你从感情上暂时无法接受我和爷爷,任谁活了这么大,忽然发现真正的身世,都会受不了的。但爷爷不是抛弃你们。当时离家出走的是小叔,他一直到最后也不肯回来。爷爷一直不知道你的存在。你被拐走后,多方找你的是他,一直担心你的是他,你可以去找找当年的报纸看一看,到处都是寻找你的广告。你还可以看看爷爷是怎么对赵初年的。”
“赵老先生,我没有怀疑您的诚意。”孟缇抬起眼睛,直视赵伯光,“但我暂时无法接受您的好意。”
赵伯光喝茶不言。他喝茶的动作有一股莫名的威严,孟缇心里抖了一下。
代他发话的依然是赵律和,他手指敲了敲桌面,“那你应该也知道,你养父养母、你哥哥他们收养你,不过是利用你而已。赵家才是你的家,你的亲人是我们。”
“我没有亲人,没有谁是我的亲人。”孟缇脸色瞬间变白,但很快回复镇定,“孟家父母是在利用我,郑大哥也是因为愧疚而补偿我,这些我都知道,但谁对我不是这样?”
赵伯光放下茶杯。
“你可以把话说明白。”
孟缇美丽的脸上隐约写着讥诮和嘲讽。她不信他们不懂。
她指了指自己裸露在外的手臂,“我身无长物,没有任何值得笼络的价值,也没有什么值得挖掘的秘密。大概就血还有用。如果要我献血的时候,请您通知我一声就可以。我可以尽我最大的力量帮助您,完全不用这么刻意笼络我。”
赵律和震惊地看着她,张张嘴一句话都没说,就把嘴闭上了。
赵伯光脸色微变,“你当我是什么人?”
“我当您是可敬的长辈和给昌河中学捐款的慈善家。”孟缇说着抓起包离座而起,欠了欠身,避开这祖孙俩的眼睛,“抱歉,我还有些事,先告辞了。赵老先生,麻烦您找辆车送我回去吧。”
可是她刚一转身就看到了熟人。
赵初年风风火火地走来,一把扣住孟缇的手腕拉到自己身边,“爷爷,让我跟阿缇谈一谈。”
赵伯光瞥了他一眼,挥了挥手。
孟缇不希望被人控制,反抗性地挣扎了两下,可是完全无用。她只好在语言上痛斥:“赵初年!你干吗?放开我!”
赵初年完全置若罔闻,拉着她的手臂从小桌前撤离。
看着孟缇被赵初年像拉幼儿园的娃娃那样拉走,赵伯光沉吟着,没有因为她刚刚的拒绝而生气,神色看起来反倒很满意,“还真是我的孙女,不但长得像,连脾气也跟她爸爸一模一样。”
赵律和瞧着两人在日光下远去的背影,眉心渐渐郁结。
赵初年放开她的时候,两人已经来到了草坪的尽头。这里四周无人,异常安静。翻过四周的大理石围栏,再往里走就是树林了。那栋大屋比起刚才的小了一倍。
他力气本来就大,抓得她手腕都红了。今天发生的所有事情都让孟缇不高兴。所以她的怒气越来越大,几乎要烧红的眼眶。
他们从寒假一别到现在差不多半年没见,想不到一见面便发生了这种事情。
孟缇心里五味杂陈,一股脑儿地对着面前的人发泄道:“你干吗?”
赵初年表情也不好看,一别阴云密布、风雨欲来的样子。他几乎是用质问的语气道:“你怎么来了这里?”
孟缇气得眼前发黑,大吼道:“你以为我想来啊,赵律和拉我过来的!”
她这一吼,赵初年也清醒了一点,看了看自己的手,再看看被他捏得通红的手腕,带着一丝歉意道:“抱歉。阿缇,赵律和带你过来,你难道不会拒绝吗?”
他不提倒好,一提孟缇就想到戴昭阳那张喜悦的脸。她冷笑,“我怎么拒绝?赵律和是什么人你难道不比我更清楚?或者你是指望我跟赵律和打一架?啊,像我这样的女中豪杰,那么骁勇善战,一定可以把他打得满地找牙,让他一辈子不敢出现在我面前。”
原来孟缇刻薄起来也有这么大的杀伤力,赵初年被噎了一下,足足半分钟一句话都没说。最后他才呼出一口气,放低了姿态,放软了声音,“刚刚是我不好,过后你怎么骂我都可以。阿缇,刚刚爷爷跟你说了什么?”
孟缇一屁股坐在草坪旁边的大理石栏杆上,语气僵硬地回答:“大概是想让我认祖归宗。我没答应,正要打算离开,你就把我拉到这里了。”
“没答应就好。”赵初年松了口气。
孟缇冷冷地反问:“我答应了又怎么样?我还以为你做梦都在想着你的赵知予,希望你的赵知予叫你一声‘哥哥’。原来是我搞错了。”
她逆光坐着,冷淡的脸上有一种白玉的光辉,神情中带有不符合她这个年龄的疲惫和压抑。赵初年想起半年前在昌河跟她分手时,她也是这样压抑。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臂,理智却让他在最后一刻将手停在她的脸颊边。
“阿缇,我说过,你是赵知予或者孟缇都不要紧,我只要知道你在这里,能看着你好好的就可以了。”赵初年嗓子暗哑,“至于你承不承认我是你哥哥……不,我现在没有这种奢求了。”
其实,他也根本无所谓了。既然有了跟自己长得像的戴昭阳当替身,自己在哪里也根本不重要了。他根本只是需要一个妹妹来填补心里的空虚而已,至于那人是谁根本不重要。
“你回来几天了?”
“有几天了。”
“怎么不告诉我?”
孟缇瞥了他一眼,暗想,不告诉你,你正好可以完全跟戴昭阳热热闹闹继续玩兄妹游戏啊!但这话她不会说出口的。她挪了挪身体,跟他拉开一点距离,换了一种口吻说话。
“呐,赵老师,我们说点儿正事。当年我们一家人分开的事情,你还有什么秘密没告诉我?”
赵初年墨玉般的眸子里闪过一丝光,语含疑惑地问:“你说什么?”
孟缇静静地屏住呼吸,一点脾气都没有,“我说的中文,你不会听不懂的。”
“如果你说的是我弄丢了你,那是我的错。”
“这件事我记得,不是你的错。我指的是其他事情。”
赵初年竿子一梯状杵在草坪上,脊背笔直,“你想知道什么?”
“比如,父亲那时候为什么宁可病死,也不接受赵家的钱物?就连二伯,他都恨之入骨,直到在自知命不久矣的时候,才让我们去找二伯。”
赵初年的眸子像墨一样,“爸爸从赵家出走,自然想跟他们划清界限。”
“母亲去世的第二天,父亲就带着我们连夜搬家,除了几件衣服,什么都没有带走。我记得那时候还下着雨,我还生了病。”
“妈妈因车祸去世,他感情上无法接受,没有办法在以前的屋子住下去了。”
一问一答都很利落。
孟缇看了他一眼,“你为什么又不想让我做回赵家的孙女?锦衣玉食的,难道不好吗?”
赵初年摇头,“我了解你,这种生活你不会习惯的。如果仅仅是因为钱的话,我的都可以给你。”
“你刚刚那么气急败坏,恐怕不仅仅是这个原因,你真的没瞒着我什么?”
两个人凝视着对方,试图从对方偶尔闪过的神色中寻找到蛛丝马迹。
“阿缇,我没有瞒着你。”
“嗯。”
孟缇不再追问,手按着栏杆,跳下来径直向赵伯光和赵律和所在的地方走去。
赵初年看着她的背影,大步追了上去,跟在她身后。
赵伯光和赵律和还在草坪中坐着,孟缇对着赵伯光深深鞠了一躬,“我跟赵老师说完了。刚刚无缘无故跟您发脾气是我不对。赵……呃,爷爷,请您给我时间想一想,等我想好了就搬过来。”
这一声“爷爷”其实很轻很轻,但足以让赵伯光面露喜色。他站起来,拥抱了她。他随后握着她的手坐下。孟缇也顺势蹲下,仰起下巴看着他,就像是一朵纯洁的荷花。
“你肯认我就好了,我对不起你爸爸,可我不会再对不住你的。”
老人的喜悦很大程度上来自后辈的孝顺和听话,虽然之前两人从来没有见过,也没有在一起生活过,但这样的动作却做得十分自然,像是一直生活在一起的祖孙俩。
赵伯光轻抚着她的头发,“留在这里吃晚饭吧。”
孟缇正想说话,手机却响了。她翻出手机看了看,神色自若地说:“今天就不在这里了,明天上午我要去见导师,明天下午怎么样?”
赵伯光微一沉吟,“好,下午两点,我派车去学校接你。”
“好。”
赵初年盯着她的背影,忖道她和刚才判若两人,但表现得却十分自然。他能隐约想到在刚刚的几分钟里她有的什么样的主意,下了什么样的决心。她和他寒假期间见到的那个女孩又不一样,眸子里多了坚毅和果断,少了原来的天真和烂漫。
当年的赵知予也是这样,聪明机灵,在某些事上表现得那么敏锐。
所以这么多年来,他一直认为,她还活着,而且她会活着,不管遭遇到了什么,她都会想方设法地活着。
赵律和感慨,“到底是血浓于水啊!”说完看着负手站在桌前的赵初年,莫名地笑道:“到底还是你厉害,三言两语就让孟缇回心转意了。”
赵律和只看到赵初年脸色越发难看,可是在他看不到的地方,例如赵初年藏在身后的一双手都捏成了拳,骨节分明,手背上青筋历历可见。
因为今天要去见宋汉章,孟缇一大早就起了床,跟郑宪文道别后就去了学校。 前往学校的公车上,她看到手机里已经有了一条未知发件人的短信。
约好的人在学校外五百米的小公园等着她。那是她上次在洛州大街上会面的男人,在人堆里非常不显眼。早上公园里锻炼的人特别多,有打太极的,有跑步的,有使用健身器械的,不一而足。在这么噪杂的环境里,自然不会有人注意到一身运动服的她。
两个人慢跑着。孟缇把准备好的钱递给他,他则递过来一个小型的文件夹,比一本三十二开本的书略小。
“这是撞死你母亲那起车祸的资料。当年的录像带已经没有了,但她被认定是自杀,有十多位路人作证。她不顾交通规则,横穿车辆高速行驶的马路,撞上迎面驶来的货车。文件里有当时的照片,你可以看一下。”
照片上显示得很清楚。她穿过的是一条八车道的主干道。这条路是当时洛州最繁忙的道路之一,过马路时需要通过天桥转角处的人行横道。而车祸的发生地,就在天桥和人行道之间。
“没有车祸现场的照片?”
“有,我取出来了,但你没有必要看。”
孟缇表情干脆,“给我。”
男人把一张照片递给她。
这张照片一看就知道,是摄像头在高处拍的。场景跟刚才的照片毫无二致,但照片的中间却有个穿蓝色衣服的女人。撞人的卡车在女人前方不远,被撞的女人面朝下躺在地上。旁边的车辆模模糊糊地静止在画面上。
十几年前的摄像头像素很低,画面也很模糊。地上的白色人影倒不像人形,更像是滴落在照片上的泪痕被风干了一样。
孟缇眼前发黑,被人勒住咽喉一样地痛,痛得几乎不能呼吸。
身边不知道姓名的男人把照片收回,说:“事故认定她横穿马路,负主要责任。你父亲也没有上诉,甚至都没有要司机的赔偿。这件案子就这么了结了。”
“司机是什么人?”
“一个物流公司的司机,那时候已经开车三十多年,很有驾驶经验,这么多年他都未出过车祸,你母亲的车祸是他这辈子唯一的一次事故。他很老实本分,有老婆和一个儿子。车祸后他立刻打电话给医院和警局,送你母亲去了医院。”
“好的,谢谢你。”
男人摇头,“拿人钱财而已。你要的案件相关资料都在文件里。”
跟男人分别后,孟缇把文件夹揣到兜里,回了学校。她先去食堂吃了个早饭,再去实验室找宋汉章。他十分严格,但除了学术外并不苛刻。
对自己的导师,她一直充满了感激。她保研的时候,导师是他。后来因为要去美国,不得不放弃这个名额,他也没多说什么。去年这个时候,她找到他,问他能否再接受她当研究生,他二话没说就说“可以”,等她从北疆回来。
孟缇提着一大兜北疆买回来的特产找到宋汉章。她笑着说:“宋老师,也不值什么钱的。多了我也买不起啦。”
宋汉章看了她一眼,接着跟她讨论助学金的事情。她是保研,自然是公费研究生,每个月学校会给几百的补贴。宋汉章的实验室也有不少实验经费,每个月还给她一千。
“太多了吧。”孟缇吃惊,“跟着您的两位博士生师兄也就拿这么多。”
“你爸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