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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你早些告诉,我就让人给你多准备些。也不像如今这么仓促。〃沈毓贞对着章尺麟默不作声地一连游了四个岛颇有微词。
章尺麟倒耐性十足,〃哎,我这不好好回来了嘛。〃她却瞥了他一眼,伸手摸了摸他的脸,〃才一个月时间,人都瘦了,瞧这胡渣。〃
夜色有些昏沉,明灭的霓虹里,沈毓贞的眼亮晶晶地,牢牢地盯着他的脸。她的眼神仿佛有水,涓涓细流般淌进他心里。章尺麟不由地想起病房醒来时候,最初看到她的情形。房间恰似如今这般昏暗,她的脸凑得很近很近,仿佛要戳进他的眼睛里。她的瞳孔里带着难掩的欣喜,仿佛苦尽甘来,承诺得到兑现。眸子依然是亮晶晶的,在暗里带着如水的光泽。他觉得很好看,像是徜徉在月光里,让他莫名心安。
章尺麟是离不开沈毓贞的。
在那段最艰难的生活里,是她自始至终都陪伴左右,从喂他吃饭穿衣擦身,到一字一句教他重新说话,从瘫痪在床到一步步艰难完成身体复健。是她陪着他一路走来,也是她把当初最不堪的自己改头换面,东山再起。没有沈毓贞自然就没有如今的章尺麟。所以他必然是要爱她的,用他一辈子去。
章尺麟拉住她的手,送到嘴边清浅地吻着,语气轻柔,〃这次科隆的项目做完了,我们就结婚吧。〃
沈毓贞有那么几秒发愣,接着却像是终于听明白一般,无声地笑起来,而随着笑容一同荡漾开去的,是不易察觉般悄然滚落的泪珠。她笑着却同样不动声色地落下泪来,在淡白的月下深深看着他。等了那么久,想了那么久,最后郑重地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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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毓贞发现,从墨兆回来后的章尺麟就像是变了人。
如果说之前与冯执的重遇是一个小插曲的话,那么如今这段插曲一定是被他抛到九霄云外,她于他,顶多也就是一段注定会被遗忘的微不足道的小旋律。公司上市后,章尺麟较之过去就更忙了。可即便如此他依然会从百忙里抽出时间来陪她。他越发一心一意地对她好,他不再重提过去,不再因为失去记忆而对所有人将信将疑。章尺麟的温柔与体贴是从心底发出的,不再是心不在焉,甚至敷衍了事。沈毓贞不知道他在墨兆究竟发生什么,然而不管发生什么,三心二意的章尺麟好歹是回来了,不仅如此,连着他一直迷离的心也似乎都收紧。他允诺她一个可预见的未来,他交给她一辈子的承诺。
科隆的项目因为章尺麟亲力亲为,成效显著并且进展顺利。眨眼便要进入收尾阶段,章尺麟已经很少再飞科隆了,很多并非决策性的事情,都全权委托王漾着手办理。这样一来,他便能抽出更多的时间来陪沈毓贞。结婚的事情在家里人的几番协商之下,基本确定下了日子。因为订婚宴已经摆过场子,正式的婚礼便拒绝对外公开。依了小两口的意思,便只是秘密地私下把酒席办了,好抽了更多时间蜜月旅行。介于这样的考虑,这一次的婚礼与婚期也都对外保密。
日子定在下个月初五,碰巧就是章尺麟的生日,原本是好事成双的打算,却没想就在婚礼紧锣密鼓进行的时候,一直在净穗静养的老太太忽然病倒了。
因为是婚礼,章尺麟比起订婚宴来要上心得多。老太太不愿回霞山,在净穗的宅子里也是深居简出,后辈们都忙着婚事,更是无暇顾及。老太太身体向来不好,这次是生了重病,婚事一下便不得不搁置下来。
〃祖母,我来看你。〃
是静谧的午后,外边还是连绵的春雨,细又密走得久了身上便湿了一片。章尺麟是一个人来的,他并没有撑伞,发间和肩膀都湿了。进病房的时候,就老太太一个人,似乎刚睡醒,刘妈并不在。病房很大,虽然入春了,却还开着暖气。章尺麟只觉得又热又渴。
老太太睡得迷迷糊糊,见着是章尺麟来了,愣愣地看了好久,才开口,〃我一直盼着你来,我等啊等啊,等了那么久,你就是不来。〃
说着她转眼盯着天花板长长地叹了口气,〃哎,我还怕以后就看不到你喽。〃
〃祖母说什么胡话呢,这不就是见到我了嘛。〃章尺麟听了觉得心酸,连忙柔声安慰。可老太太不吃这套了,她冷冷瞥了一眼,〃你们就都这么唬弄我吧。尺麟,你过去最没良心,你就老实告诉祖母,我还能活多久。〃
一听这话,章尺麟都不自觉地沉了脸色。
来病房之前,他刚去见了主治医生。老太太的情况并不乐观,她原本身体就算不上好,因为年轻时候食道开过刀,老来旧病犯了,东西都不能好好吃。原本就只吃些稀粥,也不知什么时候开始,连吃稀粥都开始吐。章豫抽了时间带她去看医生,结果便确诊是晚期胃癌。家里人自然不敢告诉老太太,虽然明明是瞒得好好的,但老太太却对自己的病心知肚明。她一直都有心病,过寿的时候特地遣了人去科隆调查,可很显然,有人早她一步支开了冯执。于辰在科隆扑了个空,线索就这么断了。老太太到底还是没能把冯执找回来。她这辈子很少做过错事,可在冯执这件事情上,她却犯了一个连自己都不能饶恕的错误。那是她的一个心结,不大不小,却永远盘亘在心底,这辈子都理不顺。
老太太颤颤巍巍地伸出手,一把死死拉住章尺麟的胳膊,眼神里忽然多了些异样的神色,她紧抿着嘴,把章尺麟拉到近前,声音压得很低,〃尺麟,有件事情我一定要告诉你的。我要不说我这辈子死不瞑目。〃
〃什么事情?〃章尺麟好奇。
可老太太却摇摇头,〃我现在不能说,我要你去找一个人。〃她用力地盯着章尺麟,用尽所有的希望。
〃谁?〃
〃曾经在德国采访过你的记者,冯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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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执和章尺麟开始于墨兆,最后也在墨兆结束。
她是后来才回想起八岁的事情。那个时候年纪小,留在脑海里的都是些模糊的记忆,连剪影尚且算不上。冯易远去世后没多久,她回了一趟闽粤,整理他遗物的时候,在陈旧的木盒子里找到一张她与姜瑜的合影。那是年代久远的老照片了,边角有了褶皱,泛黄的图景和在岁月剥蚀里渐渐化开的蓝色圆珠笔墨迹。
〃1989年照于静慧寺〃
冯执一看就知道,那是姜瑜的笔迹,照片上的小人不过七八岁的样子,穿着鹅黄的裙子,脸蛋红扑扑的。梳着两条毛糙的辫子,她们背光站立,太阳从后头斜斜地投过来,暖融融的光里,她的头发有些枯黄。身后就是后殿外的那株许愿树。那时候树上的宝牒还没有那么多,零零散散的红绸带在风里飘摇着。姜瑜依旧是年轻漂亮的,她紧紧搂着小小的冯执,眼神柔和。那时候的姜瑜虽然月入不多,撇掉基本生活开销,其实并没多少结余。然而,她也是时髦的人,在教育孩子这方面最是舍得花血本。即便生活再如何拮据,她都尽可能抽出时间和金钱带冯执出去见世面。虽然大多都是短途游,但她的良苦用心在如今冯执看来,依然是要让人落泪的。
姜瑜带她去过很多地方,而墨兆只是这其中不怎么引人注意的小小的一部分。被她丢在记忆的拐角,经年累月,直到有个人比她自己更加珍惜,妥帖收藏。
命运这种东西,永远带着戏弄世人的成分在这里。她原以为自己自始至终都不过是可悲的一个替身,却不想她却比冯粤更早遇见章尺麟。原来他们彼此的线,很早就暗合着某种既定的轨迹,不为人知地默默缠绕,在时间河的流淌里,一点点纠缠,越绕越紧,越来越分不开。
然而,如今回首看,所有一切都已经毫无意义。他们之间彻底结束了,章尺麟从错乱的轨道里毅然脱身,他没有半点留恋,舍弃过去,从头开始。冯执想,其实这样也好。
〃小冯,进来一下。〃胡思乱想的时候,被社长打断。
一进社长办公室,最先看到的,就是坐在沙发上气定神闲的章尺麟。冯执似乎是受了小惊吓,止步于门口,一动不敢动。
〃愣着干什么,还不快些进来。〃容老师挑眉看了看她,〃章先生的公司这次春假有个短线四岛游的计划。之前一直都是你在负责的案子,那这个项目就交给你好了。〃
〃既然你们彼此认识,我就不做介绍了。〃容老师的话让章尺麟不动声色地皱了眉,好在他及时克制住,从容地站起身来,伸手,指节分明,声音轻扬,〃冯小姐,好久不见。〃
他冷淡地看着她,这么近,却那么远。
作者有话要说:本来已经发在存稿箱了,结果忘记定时间现在补上。昨天码完五十三章一气呵成,三千五百字,都是冯章对手戏只有一个感觉,真爽另外觉得更新缓慢的各位亲可以去看看某线别的文写作顺序按最近到以前如下执尺…悬殊…胆小鬼…垂涎三尺…旧爱新欢其中胆小鬼是继执尺后最花心血的文因为慢热成绩出奇的差悬殊写得很快,也比较顺垂涎三尺和旧爱是初作,不忍直视。好了,看文愉快。本周第一更。下次在周三。
☆、肆贰
章尺麟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再见冯执了。仿佛是一辈子,长的他快要忘记她长得什么样。
来见冯执是要花很大很大决心的。天人交战了两天,他才犹犹豫豫地定下来。老太太的情况没有丝毫好转,甚至有进一步恶化趋势。时间等不起,于是只能硬着头皮来见她。
昏暗的地下停车场里,冯执和章尺麟两个人默不作声地坐在私家车里。车内有一点冷,因为彼此的沉默而越发得冷,章尺麟寒着一张脸,踟蹰半晌,却开不了口。于是索性下车要点根烟来抽。因为身体的关系,他戒烟很久了,可遇到冯执以后,他的烟瘾又犯了。可他不告诉家里人,总是四下无人的时候自己慢慢地抽。
冯执坐在车里平静得丝毫没有感情地看着他,还是瘦长的身材,宽阔的肩背因为靠着车子而有些微驼,他支着手,烟抽得很猛,火星子晶亮,让她想起很久以前的事情。回忆苦涩得让人翻脸,冯执受不了他迂回婉转。她很忙,她赶时间。
于是开了车门就要拔腿走人,章尺麟这会儿烟才抽了一半,见她要走索性叼在嘴上,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胳膊。
〃有什么话就快说,我没时间跟你耗。〃冯执料到他不买账,反手一把拽开他的手,语气恶劣。
章尺麟叼着烟,看她良久,口齿不清,〃有个人要见你。〃
冯执不信,〃和我没有关系。〃她冷淡回应,而他的面色比她更冷。章尺麟凶猛地把最后一口抽光,因为太急,呛得有些咳嗽。
〃不是我的意思。我跟你之间的事情,该说清楚的都已经清楚了。〃
〃既然如此,那你这是做什么?〃她继续冷眼相待。
甩掉烟屁股,用脚狠狠碾了两下,他双手插到口袋里,〃我祖母生病了,她想见你。〃
冯执的神情比起方才瞬时黯淡了许多,她躲避了章尺麟略带审视的目光,口气也松软了许多,却并没有要转圜的余地。
〃我们素昧平生,没有那个必要。〃
章尺麟皱了眉,冯执神情里的细小转折被他狠准的捕捉到,〃是吗?可胃癌晚期的人了,总该了她一个心愿。〃
冯执一定没有听清,她抬头看他,语气不悦,〃那算什么混账话?〃
〃胃癌晚期,人就在医院。她说要见你,我就巴巴儿地来找你。不然还能是什么呢?我们之间有什么吗?〃章尺麟的耐性终究是用光了,硬生生冲着冯执发了脾气,可能是意识到了自己的失态,他又要往衣袋里摸烟盒,可惜最后一根烟早被他抽掉了。于是丧气地一把丢到了地上,〃老人家可怜,我便遂了她心愿。你不来,我不强求。〃他说罢,转身便上车,利索地发动了车子,冷漠地从她身侧疾驰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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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执从地下停车库走出来,才慢慢消化了章尺麟话里的意思。
这几天里难得明媚起来的心情又蒙上了一层不厚不薄的雾霾。当初章家人要她离开章尺麟,冯执不是没有恨过,她对那一家子都是寒心的,需要的时侯要时刻侯在身边,不要时,便弃如敝屣。她冯执于章家不过是一件摆设,呼之即来挥之即去。冯执的不甘在过去六年里虽然消磨殆尽,然而,这并不代表她会原谅他们。即便那是在极端条件下不得不做的决定。
晚饭是回王芳菲家里吃,这次喊冯执过来也是要她帮着劝劝戴常运。
来净穗已经快两年了,他在尧和下边的一个分公司里跑运输业务。那是安分的工作,每天拿死工资,日子过得也算平稳。不过戴常运生性木讷内向,沉默寡言不爱与人交流。都是三十岁的人了,却连个对象都没有。这自然急坏了王芳菲,她是传统的女人,成家立业,结婚生子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情,谁不按规律出牌,谁就是有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