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了回怡宁苑去,承泽却拦下,说不能失礼于人,只让挪到了里间。
入了夜,风起雨落,芳洲苑依旧灯火通明,只是那客,终究还是没到齐……
看承泽独自坐在桌边吃酒酿,青蔓想他该是饿了,寿宴上只顾说笑,那筷子拣来夹去,都是进了承桓的碟子里。遂吩咐小丫头去厨房叫了碗热热的汤面,谁知待呈给他,竟是看都不看一眼。她轻声劝,二爷,空腹吃酒如何伏得住?他笑笑,不是酒……
见那脸上的神情竟有些呆,笑也空落落的,她不由蹙了眉,今儿真是怪了,先是莫名恼,后是莫名地热闹,寿宴上不见吃,尽是话,一顿饭说说笑笑直拖了两个时辰,后来又陪着玩那平日最不爱的小孩玩意儿,熬睡了承桓竟还不住手。可他终究不是一时兴起的人来疯,今日如此必是有缘故,又仔细想想,才算有些明白,今儿是易府头一次给小辈庆生,也是芳洲苑头一次做东,这几日他操尽心思,就怕有一丝不当,谁想好容易都办妥了,正主儿倒是乐,可那唯一的客竟是连个面儿都没露,弄得这大一场子都是陪了小孩子玩儿,搁着谁也难免扫兴……
承泽低着头慢慢地吃干净最后一勺,抿抿唇,嘴里甜甜的,心里却似越空,俯身趴在桌上,好乏……
“二爷,累了吧?”
“……嗯。”
“我去着人把三爷……”
“不必了,让他睡吧。”
“那你呢?”
“我也歇了。”
看他站起身往里间儿去,脚步颓颓的,青蔓也赶紧跟了过去,他要怎样睡?平日是不忌三爷在他床上小憩,可这要两人一起,再怎么也是不便,更况那被褥……正琢磨该如何安置,眼前只帘子一挑,不待再跟,已是落下,她刚要抬手,里面……已扣了门。
“二爷……”
“去歇吧。”
被闭在门外,她终是拧了眉,今儿不对,怎么都不对,单是这生辰宴,单是被驳了脸儿,断不会如此……
雨绵绵的,随风潲在窗户上,没有声响,只是细细软软的浸入,悄悄聚成缕,沿了房檐小声滴答着……
承泽轻轻给小承桓掖掖被,放下了帐帘。走回到书案旁,拨亮了烛花,鼻中凉凉的酒意慢慢暖成了烛香,就着屋子里飘入的雨潮,喧闹过后,很是安宁。他坐下身,从怀中掏出那页棋谱,又专心看了起来……
不知是为何,心其实不恼,只是有些空,本来想想,仔细想想,该是能填上那空,可他竟似不愿,就看这棋谱,一手,接一手,不再赶着,便更是周全,更是绝决,围困她,再无路可退……
这么研看,这么计划,把那心思一丝一缕都占满占尽,把那绷得生疼的精神都耗乏耗枯……直到,趴倒在桌上,浑然不觉……
梦里,朦朦胧胧,飘飘悠悠,又是雪,小小的,莹莹的,落融在长长的睫毛上,一抬眼,心一顿,心思又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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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夫人在易府小住了数日,便准备告辞。老太太自是极力挽留,任夫人难却盛情,推搪不过就又耽搁下来,却不想这一耽搁倒多耽搁出个陪客来……
承泽原只是在迎任夫人进府时到跟前儿行过一次礼,之后因着是女眷堂客,且他自己也只顾忙,遂并未再多走近。本以为再见要待送客之日,却不想自己多日的盼头偏偏就折在了这位贵客身上,这才不得不提起精神注意青蔓那句玩笑话。这一留神不当紧,还真是发现那任夫人“喜欢大奶奶喜欢的不得了”。
第一次看她人前待客,竟是再与往日不同,眉目间少了在老太太身边服侍时那难以释怀的畏怯,也再不见那偶或双眸低垂的凄冷黯然。应对这来自天子脚下的一品诰命,丝毫不觉小家深居的拘谨,举手投足,风仪款款,话语言谈,落落端方,但比那京中的侯门千金,更多了一抹江南的羞羞温婉,更添了一股水乡之灵灵秀气,整个人清而雅,淡而韵,看在眼中,陪在身边,怎的不叫人喜欢,不叫人疼……
遂相与姨娘的热络好客,任夫人不过是礼上应付,而于嫂嫂,那面上的笑,口中的话,实在是亲近异常,直跟老太太夸。老太太听了自是欢喜,口中边推辞着,边也说倒真是个懂事孝顺的孩子,这么说着,又想起了那副画,便赶紧叫人呈了来。这便好了,任夫人看着,赏着,赞不绝口,由衷叹道这老易府里还似当年哪,不吝男女,个个都是难得的人物。老太太更觉脸上光耀,实没想到多年后再见老友,为这易家一门长脸的竟是这单薄薄的孙媳妇。
其实看画一事,老太太本不过是想显显自己的孙辈也是琴棋书画,却万不想任夫人竟是真的开口讨要。承泽一听,顿时为嫂嫂捏了把汗,这可是应还是不应?嫂嫂一介女流,棋画乃是闺中消遣,既非名也非家,人家讨画,不过是客套,若应,赶着画,出了拙笔自是尴尬,便是画成,也断不是拿得出手的礼赠;若不应,怎好生生折了任夫人的面子?听老太太言语推搪也是有些尴尬,承泽赶紧悄悄琢磨,该如何为她遮过去。两厢如此,谁知嫂嫂不待竟是自己开了口,一番婉转将任夫人对自己拙作的赏识诚心谢过,本想她就此推托也便罢了,却不想她竟是应下了讨画之请,又说只需片刻便可,笃定定轻声吩咐了丫鬟荷叶儿离去,不一会儿,便抱了画匣子来。
只当她是真不识深浅要赠自己的画,承泽暗提心,老太太的脸色也有些冷。却待这画慢慢呈开,蒙蒙雨雾,烟笼长堤,草草笔,淡着色,不装巧趣,粲然天真,好一副烟云流润的水墨江南!柔中骨,拙中秀,笔法酣畅,至矣尽矣!
只一眼,承泽的心便一舒,不由暗自佩服,这一应果然周到!这是慕大哥慕峻延的画!如今但得书画收藏,谁人不识哪个不晓!以此相赠,非但礼重,情更重,这名画并非金银搪塞,乃是嫂嫂的亲哥哥!这一来既应了相惜相亲的情谊,又绝得佳作,还有什么能如此两全其美!
一时间,众人皆是喜难自禁,任夫人更是笑着不顾什么礼数客套一把将她搂在怀中,直说要认作义女。老太太也开怀而笑,回说本就是至亲,本就是至亲啊!
原是句玩笑话,可不知怎的,承泽的心竟忽然慌……
夜里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满脑子稀奇古怪的念头,怎么就觉得那人真是开口要了嫂嫂,真是有一日就要带了她去,这怎么好,这可怎么好……
第二日起来,日头晃得睁不开眼,才为自己一夜的糊涂心思摇头笑笑。可明明想通了,也知道便是她当真提,老太太也断不会应,可还是不放心。这之后,便是有事没事就往延寿斋陪着去,万一有个什么,守在跟前儿也好有个应对……
如今冷眼看她与任夫人说话,也不觉得什么识大体、撑脸面了,再见那抿嘴儿含笑,娴静淡雅,甚或生出些恨来,怎么就这么显摆?不知道收敛么?!这么亲近,真想叫人家干娘不成?!再看任夫人总是握她的手,也觉恨,像是小时候自己一件最是精心的玩具,便被人看一眼也像是能看少了什么,心里老大不乐意。遂心里不停地念叨,这老夫人怎么还不走?怎么还不走啊……
任夫人终是定下了启程日。这一天承泽早早起床,顾不得吃早饭,已是在府门口候命。应了老太太的话远送贵客,他很是乐意,临别都恨不能再多送出去几里,免得她忽地想起什么再返回来……
一路快马,半刻不停……
赶到府里,匆匆往延寿斋去回话。帘子打起,心落地……
她安安稳稳地坐在老太太身边,看到自己,赶紧起身走过来,这一次,她依旧低头,可他却没有,看她规规矩矩地行礼,他很是受用,受用得心里竟冒出些坏水儿,不赴宴又怎样?不来我芳洲苑又怎样?能到哪里去?还不就是咫尺之遥!越想越是得意,不由悄悄想起一句俗不可耐的话,觉得此刻非但应景儿,更是抒尽自己的闷气:生是我易家人,死也是我易家的鬼!
静香从丫头手中接了茶递给他,心有些纳闷儿,怎么送了客回来,那嘴角一翘便是含了那小窝坏笑……
☆、第二十四章 眷眷心浓 (下)
待承泽抿了几口热茶,老太太开口问,“任夫人可有再说什么?”
“哦,总是道谢,只说太叨扰,又说让您千万保重身体。”
“倒是真心话。”老太太点点头,又是感慨,“她也老了……当年京里这些人,就数他们府上与咱们走得近,如今也都告老还乡,今日一别,不知此生还能否得见了……”
“老太太这是哪里话,”承泽赶紧接过,“他们不过就在松江,哪日天气好,又有兴致,去探望便是。”
老太太未置可否,只笑笑,静香依旧坐了身边服侍。一张窄榻,承泽偎着老太太坐,静香的圆凳也是紧挨着,三人近近地围拢,甚是亲近。她轻轻地捶着,他低头抿茶,心里暖暖的,一时便有了些妄念,一家人,她与他是一家人,往后若是想见,是不是也不该忌讳太多,毕竟,是一辈子的亲……
“原以为她家老爷尙不到告老之时,此番提前走怕是又隐情,”老太太又跟承泽念叨起京中事,“谁知问了,说是没有,只是身子不大好,倦了。”
“会不会是不好说?”
“不会,任大人与你爹爹是至交,如今咱们又远离朝中,她瞒我何来?”
承泽点点头,“那此次任夫人可曾再提到别的什么?”
“她虽是诰命,却从不问朝中事,说了不少,也不过都是些女眷堂客间的口舌,没什么要紧的。”可想着任夫人的话,老太太又笑了。
承泽和静香都纳闷儿地看着老人家,承泽问,“可是有什么招笑的事?”
“呵呵……”老太太越乐了,“这可真是的!”
承泽笑道,“老太太说给我们听听,让我们也乐乐!”
“呵呵,都是些俗话,”老太太笑着直摆手,“不说了,不说了。”
“老太太!”已是勾起了兴致,承泽哪会放弃,再看静香虽手中不停,可也是一脸的好奇,遂他更是要问,“什么俗话,说来听听,说来听听啊!”
“怎么就是想知道!”老太太笑着拍拍这撒娇的孙儿,“其实也不是什么,上梁不正,下梁如何正的了?这些年宫里一直就不消停,选美,竞妃,再争宠,总是热闹。可原本不管那里头如何,这朝堂之上的人,是好是坏,是真做事,还是暗拆台,总还都知道个礼义廉耻,便是纳个妾,收个房,也有限。宠妾灭妻,停妻再娶,这可都是大忌。可谁曾想,偏偏啊,就出了这么个人物!”
“人物?何等人物?”
“一个官儿,纳了七房妾室。”
“七房妾室?!!”承泽惊呼出声,这可真是的!自家就姨娘一个,爹爹都受尽了老太太的冷眼,责他太不谨慎!贺老将军和任世伯那可都是一房正妻白首相携。这是谁啊,竟然纳了七个??若是个好色的土财主、或是天高皇帝远的地方污吏也罢了,这可是京官啊!好大的胆子!别说被同僚背后耻笑诟病,就在这处处陷阱的官场,这等同白白授人以柄,但凡风吹草动,一个奏折上去,让他死都带富余!遂禁不住道,“他是疯傻,还是活腻烦了?”
“呵呵,是啊,真是逞尽英雄!”老太太嘲讽到,“听说从地方上来,走一处纳一个,这其中竟还有两个是烟花女子!可见真是绝不知耻!”
“那,那他的妻呢?就忍得?”静香在一旁虽不如承泽虑及官场那般来得震惊,却也忍不住插嘴,这得是个什么样的女子才能如此担待?
“妻?哼,”老太太冷笑一声,“说是多年顽疾,上京前殁了。”
“哦……”静香不由在心中轻叹,如此夫君,便是谁,都得顽疾缠身吧……
承泽这里倒是未再顾及儿女□,总是明白这无耻之人绝非疯傻,胆敢这般特立独行、不顾人言,必是背景深厚,遂问,“此人身居何职?怎敢如此势气?”
听承泽终是问到症结之处,老太太不想再引他多往前去,笑着打诨,“管他身居何职,早晚自毁其身。于咱们,不过是个笑话儿,听听也就罢了。”
“可……”
“行了,”老太太拍拍他的背,“这些日子我也乏了,你们去吧,我歇歇。”
“……哦。”
看老太太当真面露乏色,承泽和静香起身告辞。
出了延寿斋,承泽放缓了脚步,想着该再怎样跟身后的人说几句话,正犹豫,倒听得一声轻唤,“二叔,”
他赶紧回头,“嫂嫂,”
“桓儿的生辰宴,失礼了。”
本当这事过去,不管她是有意还是无意,都再不去想了,不料她竟是主动提起,他一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