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渣石路的尽头,是一个很大的院子,占地差不多有五六十亩,里面有两排瓦房,但是更多的是简易的活动板房,院门是钢筋焊接成的门。
车到门口停下,门房没啥反应,直到陈太忠从车里走出来,门口才走出一个中年人,隔着铁栅栏门,他漫不经心地看一眼年轻人,“这荒郊野地的,你来干什么啊?”
话问得很随意,不过这实在太正常了,来的人是开车的,那就是多少有点身份,他这个门房的主要责任,是看管院里物资,既然对方不可能是小偷,那就是拉家常了。
“听说这儿要起个墓地,”陈太忠笑嘻嘻地一关车门,向院子里走去,“我过来看一看,了解一下情况。”
“嗯,你在门外看吧,”中年人手一伸,不让他从小门进来,“院子里就这点东西,想了解什么,你直接问我就行。”
隔着铁栅栏门,陈太忠看一看,发现院子里的地面已经硬化,而且离院门口不远,还有四个篮筐,看起来是比较标准的两个篮球场。
看到这里,他微微点头,居然能注意到职工的精神文明生活,这个是值得肯定的,“这院子里,有多少人啊?”
“你问这个干什么?”门房警惕地看他一眼,“小伙子,我们工地里没值钱东西,给死人盖墓子,能有什么好东西?”
“工人们的伙食怎么样?”陈太忠又问一句。
“嗯?”这下门房更愣了,他上下打量陈太忠几眼,冲山上一指,“这个你去山上问吧,今天有厅里的领导下来,在那边视察呢。”
这山还真是够荒的,跟东临水的荒山,有异曲同工之妙,都是土少石头多,不过这里还没石漠化,青草和灌木随处可见,就是没几棵乔木。
陈太忠顺着他的指点走过去,这路就更难走了,车是开不上去,爬了差不多一里地的山路,他看到了一群人,那厅里领导不是别人,正是树葬办副主任谢大庆。
谢主任正背着手说话呢,猛地看到他,登时就是一愣,“陈主任,你怎么也来了?”
“我能不来吗?这都二月底了,过来看一看情况,”陈太忠笑一下,这时候谢大庆赶紧介绍一下,合着他身边不但有素波林业局的副局长,上谷林业局的局长也来了。
“嗯,”陈主任矜持地点点头,四下看一眼,发现不远处搭起一个高架的大棚子,工人们正在忙着固定支架什么的,“这是……简易会场?”
“这才是个框框,回头还要装饰一下,布置线路,”上谷林业局局长笑着发话了,“到时候省里领导要来,不能太简陋了。”
“也不用太好,”陈太忠摇摇头,无非就是一个奠基仪式,你们活生生搭起这么大个架子……这是一次性消费啊,“陈省长那人我知道,她挺讨厌铺张浪费的。”
“这是李老大的意思,”谢主任听得就笑,他对陈主任的节约有点感触——人家为了节省办公室,居然要身体力行地将两人的办公室合并。
但是,这确实是李无锋指示的,谢大庆也认为有必要讲一下形式,于是他解释,“整个仪式也花不了多少钱,能控制在二十万以内。”
“什么?”陈太忠听得吓了一大跳,“我说,钱不能这么造吧,搞一个奠基仪式,居然就要二十万?”
“这也不多啊,除了领导之外,还要邀请媒体、上谷市的领导、乡干部,各种接待费用、车马费下来……这点钱真的不多,”谢大庆低声解释,“而且有了这个项目,这些钱慢慢都能挣出来,只说安排咱林业系统子弟,就能节省好大一块费用。”
“啧,”陈太忠听得很是无语,他对搞仪式这一套也很熟了,且不说他参加的甯家工业园奠基、科技厅挂牌,只说当初驻欧办挂牌,也是花了一笔钱的。
但是,林业系统这两年,还真的不富裕,不过谢主任将话说到这样的程度,他也不能再说什么了,谢主任的面子,他是要维护的,“我是说,还不如先把路修一下,起码……咱不能让陈省长爬这么远的山路吧?”
“哦,那是您上来走的路不对,”这时候,旁边有人插嘴,这位是素波林业局的副局长,兼这个墓园的筹委会主任,他笑眯眯地指一指另一个方向,“那边车能上来,然后再趴十几节台阶,就到这儿了。”
陈太忠侧头看一看,发现确实是这么回事,远远地还能看到几辆车,然后,他的眉头猛地一皱,“怎么还有人在林场里放羊?”
第3032章基层工作(上)
陈太忠的眼睛非常好,那放羊的人距离大家足有一公里还多,却被他一眼看到。
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谢大庆仔细辨认一下,也是恼了,他冷哼一声,“真是胡闹,谁能告诉我,这是怎么回事?”
山里是可以放羊的,但是林场里不能放——造林和毁林不是一回事儿,遇上搞类似“封山育林”活动的话,林场外都不能放。
眼下这个“春天里”墓园,就是林场里拨出来的地,这里虽然没啥树,但是土地的性质改变不了,正经是这里有造林任务,才会拨出来建树葬公墓。
谢主任对这一套非常熟悉,所以他才会恼火,尤其是想到别的一些可能,他就更恼火了,“陈主任是省委领导,不过还不算是外人,要是让陈省长看到这些……我不扯那么多,谁负责这一片的巡查工作?”
“谢主任,是这样,”一边有人发话了,此人个头矮小,站在大部队的外围,一看就是个没地位的主儿。
不过他还真是知道此事,“那里是咱们林场的边缘,有时候下面的村民,就难免过一下界……这种情况也不好处理。”
“不要跟我扯这些,我懂,”谢大庆冷笑一声,他以前就是办公室副主任,虽然后来去了服务公司,但是这次有机会抓一下新鲜热辣的树葬,相关的环节,他还是下了功夫去了解的,起码对周边的环境很熟悉。
“你的意思是想告诉我,谷山林场要造的是经济林,而不是生态林?”他冷冷地发问。
这个话问得就相当关键了,经济林和生态林的区别,要说起来真的是太多了。
简而言之,经济林是可以人工养护甚至林木间伐的——允许产生经济效益,所以叫经济林;但是生态林就是只能种不能动,它主要产生的是生态效益,所以叫生态林。
生态林的看护级别,要比经济林高很多,而谢大庆很清楚,谷山林场承担着沉重的生态责任,一度被称之为“素波的肺”,哪怕是这些小灌木,都是动不得的,有的灌木别看矮小,都有四、五十年的树龄了。
经济林旁边放一放羊,倒还未必要紧,但是生态林旁边放羊——直接送派出所都没问题,林场不管的话,那是绝绝对对的失职。
“这样……我解释一下吧,”又一个人发话了,此人的站位显示,他的地位比刚才那位高一点,而他吐露的信息,也就更靠谱一点。
“其实,大家来的最后一段路,过一个叫平潮的村子,他们对建公墓有抵触情绪,这个村的村长很配合咱们的工作,他家养的羊在附近放,大家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然,进林场太深,咱们也不干……陈省长来的时候,我们会提前跟他做工作的。”
“……”谢大庆登时就无语了,他可是没想到,还有这么一层因果,沉默好半天,他才轻叹一口气,“这基层工作,还真不是一般的难……陈主任你怎么看?”
“这个口子不能放,”陈太忠摇摇头,基层工作难做他也知道,但是眼下的权宜之计并不能让他满意,恰恰相反,他认为这个苗头很不对劲。
“今天村长的羊能来,明天支书的羊就能来,后天是治保主任的羊,”他很坚定地表示,“很多口子,一旦放开就可能刹不住,从而导致恶性循环。”
“陈主任的指示,很有前瞻性,”素波林业局赵副局长点头,“这里是远离城区的地方,管理的时效性要差一点,不坚持底线的话,会给公墓管理带来太多不必要的麻烦……咱们不怕麻烦,但是也没必要自找麻烦。”
这是实话,村子里的这些人,说难斗挺难斗,本乡本土关系也是盘根错杂,但是政府真要下狠手,也简单得很,下马乡够厉害了,还不是让武警一锅端了?
然而上谷林业局局长却没有这么乐观——当然,他也可能是在为他的失职做辩解,“陈主任,这个……村长在乡村里,还是有不可替代的作用,单单照顾他们,问题不是很大,就是那句话,村干部是打出来的。”
这话虽然有看人下菜的意思,但也不无道理,村干部的羊敢去林场周围吃草啃青,但是普通老百姓的话,你怎么跟村长比?能比的话,你就可以当村干部了。
“你这个同志,看问题态度不对,”陈太忠摇摇头,他又不是没做过驻村干部,对农民们的思路,他也是比较了解的。
偏远农村里,村干部的权力,确实是被无限制地放大了,但是要说村长在村里,拳头绝对最大,那也真的未必——有些最能打的,没当上村长就是了。
打个最简单的比方来说,李凡丁在东临水当村长的时候,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但是他就不敢跟李凡是呲牙,李凡是弟兄五个,每一个都膀大腰圆。
可是后来,李凡是做了村长之后,他的气焰还不如李凡丁,因为他不是很擅长走上层路线,但是在东临水,李凡是不是村长的时候,也没人敢招惹他家。
所以陈太忠认为,这个动向很不对头,于是他耐心地向大家指示,“我有个朋友,在某个城市做建委主任,工作很繁忙……我说,你们不要一听说是建委主任,就是这幅模样好不好?他的工作确实非常地忙碌!”
众人听得登时哄堂大笑,在场的基本上都是官僚,建委主任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存在,谁还不清楚?所以说陈主任这个笑话,说得挺有意思。
有意思是有意思,但是这种说话方式,也是上面领导做工作的一种手段,就跟酒桌上的荤段子一样,大家可以凑趣,但是该当真的时候,千万不要不当真。
“他手底下有个恶名卓著的单位,叫城管,”陈太忠继续做指示,他面沉似水,“要说起这个城管来,骂的人真是太多了,体制外的人骂,咱们这些当干部的也骂。”
“陈主任说得好,城管有时候确实也该骂,”赵局长伸手鼓掌,当然,这不是赞同的意思,依旧是凑趣罢了,其他人见状,也纷纷鼓掌。
“他就跟我说一件事情,在一个小区,门口不允许摆摊,但是有个下岗工人,家里生活困难,在门口摆一个烧烤摊子,城管们撵了几次,也是觉得他可怜,然后就默认了。”
“这就糟糕了,”谢主任听故事听得认真,禁不住皱着眉头插话,“以后别人也出来摆摊子,他不好管了。”
“没错,就是这样,”陈太忠点点头,他说的事情,是陈放天提供的一手资料,绝对真实可靠,“然后别人出来摆摊子,城管们要管,但是别人觉得不平衡,你为什么不管他呢?然后,有一个城管队员,在执法过程中,被一个卖糖葫芦的拿竹签扎了眼睛,就那么死了。”
听到这里,众人尽皆无声,陈主任一开始讲故事的时候,大家都是抱着可听可不听的心思,在那里微笑着,但是现在就没人有心思笑了。
“如果你想让他的羊来吃草,那么,公示你的原因吧,”陈太忠做出结论,“得有一个让大家认可的理由,别说什么村长不村长的,那太扯淡了……没准会激发负面效果。”
他的话刚说完,就有人从远处匆匆地跑过来,在上谷林业局局长的耳边一阵嘀咕。
“陈主任这个指示,真的太正确了,”局长听完汇报,立刻大声嚷嚷了起来,“我们必须防微杜渐,刚才我刚接到这么个消息……”
这个消息,也是比较残忍的,上谷市的另一片林区,今天上午发生了一起命案,同样也是农民的羊,啃食了林场的草。
林场的草是不能乱啃的,这本来就是个错误了,而更严重的错误在于,上谷这边,养山羊的极多——山羊肉鲜,但是这山羊跟绵羊不一样,它不但吃草,还吃草根,草根营养丰富,就算旁边还有鲜草,它依旧吃草根。
这就是破坏植被了,尤其要命的是,山羊这玩意儿,它还喜欢啃树皮,你把草搁到它嘴边它不一定稀罕,但是你把它栓到树上,那棵树一定会遭殃——花椒树之类的例外。
这些都是扯淡的话了,就像陈太忠说的那样,那个林场不允许羊进去,但是周围有关系户,能在林场的附近啃一啃——甚或者进入林场边缘。
你的羊能吃,我的羊也能吃嘛,有人这么认为,这位家里还有几个儿子,也觉得自己不含糊,就把羊赶进林场放牧。
如此一来,这就算矛盾激化了,林场这边说,咱不能太手软,所以就扣了老汉三十几只羊,要罚款一千块,才肯放羊——在林场里放羊,罚你五千都正常,交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