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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班之后,陈太忠去赴田立平的酒宴,还带上了等在外面的通玉县委书记徐自强——田书记妥妥地转正了,徐书记自然会借着跟陈主任的关系,亲近一下市里老大。
酒喝到一半,殷放来电话了,说我现在有空了,太忠你来办事处找我吧。
我还有好几个酒会要赶,你稍等我一会儿吧,陈太忠哪里是被人呼来喝去的性子?这也就是涉及到曲阳黄在国外的销售,要不然他直接推到明天了。
“殷放?”见到他挂断电话,田立平就看着他笑。
“没事,喝咱们的,”陈太忠满不在乎地回答,“下午说好的,结果他没时间。”
凤凰市政府的一把手,你就敢这么晾着?徐自强看得有点胆战心惊,却是啥都不敢说,倒是田书记还算厚道,又喝几杯之后发话,“我也喝好了,行了太忠,你忙去吧。”
不过这个时候,殷放就已经回家了,陈太忠找上门去,就说起了这个黄酒文化节,法国那边有买家要来,可能会有点麻烦。
“这个我听说了,”殷市长端起面前的茶壶,给陈太忠倒一杯茶,“现在的问题是,曲阳这边有些小厂子,不愿意把酒卖给曲阳黄酒集团,所以有点矛盾……”
经过段卫华、田立平和殷放三任市长的努力,曲阳已经组成了黄酒集团,九成以上直接出口,剩下的就是国内的礼品包装——事实上,欧洲那边偶尔还缺货,产量就那么多。
但就是这种情况下,曲阳有些小厂子,产出来的酒不肯卖给曲阳黄集团,因为集团的收购价并不高——都是曲阳人,你的酒该多少钱收,我不知道吗?
在这些人眼里看来,黄酒集团低价收购,却是以超高的价钱卖出去,他们心里就不能平衡,我不卖给你,在街上零卖虽然麻烦,但赚得还多些,而且没那么繁复的检验不说,更重要的是可以收现金——集团那边可是赊货的。
所以这集中起来的厂家好协调,但是其他跟曲阳黄集团关系不大的厂子,市政府不太好控制——总不合适去强买强卖。
更由于曲阳黄名声在外,现在有不少人去曲阳办酒厂,外地的酒拉过来走个过场,就成曲阳黄了——这还是讲究的,不讲究的直接假冒了,所以曲阳那边也不能打击得太狠。
“曲阳黄那么大的利润,为什么还要赊货呢?”陈太忠表示自己不能理解。
“检验酒总是要有时间的,尤其是那些小作坊的酒,谁敢保证?都是出口的产品,”殷放沉吟一下,缓缓地发话。
“那就加快检验速度,不要压人家货款嘛,”陈太忠觉得这不算大事。
“曲阳黄集团也有经营上的难处,”殷放叹口气,别看曲阳黄赚钱,区里和市里抽血不少,尤其这曲阳黄集团是国企,政府欠供货商的钱,那还不是常事?
殷市长并不认为欠钱是多大的事,但是这个话,他没办法明确地跟陈太忠说——小陈可是有浓重的草根情结。
但是他不说,陈太忠也觉得有点不对劲,黄酒集团这么赚钱,居然要拖欠供货商的货款,这里面肯定存在一些利益链条,“再难,也不该欠钱……这么搞下去,是要出问题的。”
“他们也是为了保出口,”殷放无奈地撇一撇嘴,这不仅仅是地方政府抽血的问题……
黄酒集团认为,不欠钱的话,有些供货商就不好控制了——甚至有可能保证不了出口,万一几家大供货商联手逼宫,要求集团提高收购价咋办?
要知道,如果不算甯家工业园的话,目前凤凰市的出口产品,除了焦炭,曲阳黄是第二大宗的货物,而且利润奇高。
这个出口规划始于段卫华,成于田立平,眼下到了殷市长手上,哪怕说跟他的能力没什么关系,但是总不能比前任差很多吧?一个领导太能干了,对继任者来说,也是件不幸的事——想一下袁珏的处境就知道了。
所以殷放只能坐视事情的发展,他冒不起这个险,“……压不住货款,黄酒集团认为,他们的利益可能会受损失,而政府也不便过于插手企业的事务。”
“……”陈太忠听得真是非常地无语,殷放说得有没有道理?很有道理,但是这个问题,要看是摆在什么角度上分析的。
曲阳黄集团担心不能控制供货商,最终担心的是不能有效控制成本,而必须指出的是,现在有些升斗小民也是一心钻到钱眼里了,能涨价就肯定要涨价。
但是……你黄酒集团,凭什么就要安然享受这么高的利润呢?无非就是把持了出口渠道,就觉得自己的钱赚得理所应当——当然,这一部分利润,很多装进了税务的腰包里,那这钱赚得就是更理所当然了,我们在为政府创收嘛。
不过陈太忠觉得,黄酒集团的人,真的是有点过于短视了,只要你把采购渠道放开,付款及时的话,有人想要联合起来涨供货价,别的商家也得愿意陪你冒险呢——这世界上没有谁是傻瓜。
供货价是可能涨的,但绝对会是在黄酒集团可以控制的范围内,也就是说,本质上不会影响多少利润,正经现在,黄酒集团正在一条很危险的路上走着——他们过于依赖渠道,同时也太忽视供货商的感觉了。
“要是他们认为合理,那我就不说什么了,”陈太忠最终叹口气,“反正欧洲那边要过来人,人家会不会选择低端的黄酒,让他们自己想办法去解决吧。”
“这怎么可以?”殷放听得吓一大跳,他很诚恳地发话,“就算你不找我,我还要找你谈这个问题呢……万一被人说了小话,曲阳黄在欧洲市场有全军覆没的危险。”
“那跟我又有什么关系呢?”陈太忠听得脸一沉,接着又冷冷一哼,“黄酒集团能耐那么大,能拖延别人的货款,自己坐享超高利润……想当初我帮曲阳黄打开欧洲市场,努力把价格定得那么高,我赚了一分钱吗,他们收钱倒是收得这理直气壮。”
“……”殷放的嘴巴动一动,似乎是想说什么,最终却化为重重的一叹。
小陈这话有道理没有?有那么几分道理,黄酒集团倚仗着市里的支持,打开了出口的市场,就心安理得地坐享其成——当然,对市里的孝敬也不少。
但是他们就偏偏忘了,能支持他们的产品远销海外,获得巨大成功的,除了那些小厂之外,还有一个能在欧洲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陈太忠——这家伙的草根情结,真的很浓重。
陈主任被无视,这是制度的原因——毕竟驻欧办的费用,市里还承担了不少,但是陈主任要为那些遭受盘剥的小厂抱怨,甚至不惜撂挑子,说明这黄酒集团做得也有点过了。
殷放沉默好一阵,才无可奈何地发话,“曲阳黄的刘满仓,是去年上任的……”
第3225章各有难处(上)
殷放这话说得很明白:曲阳黄的老总,是田立平提拔起来的。
事实上,殷市长也好,刘满仓也罢,他们对经营企业的概念,跟陈太忠完全不一样,一方是认为寅吃卯粮很正常,公家的钱永远是不够花的,哪怕是曲阳黄这样的利税大户——多找几桩事情来做,钱绝对花得出去。
所以在他们看来,拖欠供货商的货款,那是天经地义,尤其是这个时候的商界,还流行一个观点——拿自己的钱赚钱,那是笨蛋,要学会拿别人的钱赚钱,这才叫懂经济。
但是陈太忠不一样,比如说疾风厂,又比如说科委大厦建造的时候,也是要求乙方垫资,这多半是为了考验乙方实力,同时也要保证质量,但是一旦通过审查,该拨的钱就按期拨下来了,绝对没有半点犹豫。
在陈太忠走后,许纯良继续这样处理事情,许主任也是这种性子的人——他当初组建施工队搞高速路施工,甚至想着第一单不赚钱,直接将自己的工程队升级为全自动化施工,他不是愿意在小事上耽误时间的主儿。
这些就扯得远了,殷放在来了凤凰之后,略略一了解,就知道曲阳黄集团的老总刘满仓是田立平提拔起来的,此人做事雷厉风行,通过一系列的强硬手段,尽快地整合了黄酒资源,保障了欧洲市场的需求,田市长曾经当众表示——刘满仓是个有魄力的同志。
所以,虽然曲阳黄集团是一块很肥的肉,殷市长也没兴趣去收割——除非那厮太不懂事。
刘满仓肯定懂事的,他本是半个段系人马,后来寻到的靠山田立平也走了,他若不服务好新来的殷市长,不用等殷市长发话,章书记只要牙缝里透露一丝口风,他就惨了。
正是因为曲阳黄集团有眼色,殷放就懒得动那个班子,他来凤凰是为了增加基层工作经验,不是来养老的,只要田立平有的我也有,就足够了。
要说殷市长做得也算不错了,曲阳黄集团这样的肥美单位,他不但沿袭前任的班子,也不多做干预,下面有人反应说,曲阳黄的采购过程中有猫腻,他听到了也只当是没听到,左右不过是对关系户的照顾罢了,换个人来,能彻底杜绝吗?
在陈太忠开始搞这个黄酒文化节的时候,殷市长就觉得,这个文化节对曲阳黄的影响,可能是弊大于利——闷声发大财就好了,何必吵吵得天下皆知呢?到时候没准别的黄酒厂家也要来抢国外的市场。
不过再怎么不情愿,殷市长也是蒋省长提拔起来的,而这个文化节是谁的主张,他也一清二楚,所以他只能积极地支持——维持现状,总还是很容易的吧?
但是不成想,三天前驻欧办传来消息,说欧洲的包销商要来天南,这真的是晴天一个霹雳,是个人就能想到,曲阳黄这边可能要有麻烦了。
对于殷放来说,这才叫真正的欲哭无泪,曲阳黄集团那边,一直维持得还算不错,但是法国人一来,所有的矛盾都将会被激化,而袁珏则明确地表示,承担不起这副重担。
一时间,殷市长都有点想撤了袁珏这个驻欧办主任,但是……他还不敢撤,姓袁的跟的是陈太忠,这就很令人三思了,更令人三思的是,凤凰市第一大出口产品焦炭,也是驻欧办居中协调的——确切来说,是陈某人包办的。
所以说,他刚才说的是大实话,小陈你不来找我,我都要去找你了。
陈太忠听到这话也沉默了,他当然知道刘满仓是谁,更知道田立平走后,这个人通过好几个人,试图跟他建立关系,只不过陈主任人在省委,又离开了驻欧办,没兴趣搭理此人。
然而陈某人做事,一向对事不对人,听到这话,真的是有拿下刘满仓的冲动了——虽然田书记是他便宜老丈人,但是此人做事,委实太差了一点。
不过当着殷放,他也不能太长他人志气灭自家威风,于是微微一笑,假装听不懂里面的意思,“去年就上任了……原来是老同志啊,那更不需要我关注了。”
我是看在你的面子上,不方便动他殷放听到这厮耍无赖,心里真是有点委屈,不过这个话这时候说,徒灭自家威风而已,所以他只能点一下,“不拖欠供货商的货款,这个工作你来做,比我方便一些……我要说话,有点不尊重田书记。”
“田市长要在,也不会允许他这么胡来,”陈太忠不以为然地回答,“曲阳黄这么好一个项目,任由他这么折腾下去,最多再坚持一年,走下坡路是必然的。”
这话真的在理,企业要发展,开源和节流是必须强调的——刘满仓目前在做的,说得好听一点就是节流,但是话说回来,对于一个蓬勃向上发展的企业,一些可有可无的节流,最终会导致供应链中断甚至市场萎缩,这岂不是捡了芝麻丢了西瓜?
说白了,还是某些人特权思想太浓,把自己摆到了救世主的位置上,这种心态,可能会搞好一个企业吗?更别说这里面会涉及到太多的猫腻。
有关系的供货商,会比较早拿到货款,那么也就是说,下一步的发展,就是有关系的供货商,可以用比较差的产品,挤掉那些比较好的产品的份额。
那么更是说,有关系的供货商,甚至可以凭借资金和关系,收购其他的小黄酒厂家的产品,形成垄断的趋势,到时候收购价,还真的由不得黄酒集团了——这个可能性不大,因为黄酒集团可以推出相应的措施,但是毫无疑问的是,这个可能性,是客观存在的。
说来说去,企业领导只顾自身的利益,而不是去积极开拓渠道的话,再好的企业都能弄砸了,开源节流——开源是放在节流之前的!
陈太忠对刘满仓,真的很失望,哪怕是田立平说了,小刘是个很有魄力的主儿,但是有魄力不是一意孤行,刘总这套做法,真的还是计划经济的思路——殊不知市场经济的年代里,名声一旦臭了,想挽救都难。
比名声臭了还要重要的,是僵化的经营思路——这一次的矛盾爆发,是因为黄酒文化节的举办,那么下一次呢,还有我陈某人为你保驾护航吗?
“太忠,我跟你谈话,是为了解决问题的,”殷放眼睛一瞪,很不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