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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你眼尖,”陈太忠似笑非笑地看他一眼,摸出两包烟来拍在他的手上,“不光分局的同志们,这些热心群众,也都在支持咱们的工作……你替我散一圈。”
说完这话,正好雷蕾和刘晓莉出来了——刚才剑拔弩张,还有人要带走她俩,所以两人一直在屋子里窝着,陈区长见状点点头,“跟着我的金龙车,咱们走了。”
在蒙蒙的雨丝中,挂了天南牌子的捷达车跟着大金龙走了,朱局长按照区长的指示,在场的人都散一根烟——他的心里有一点点不舍,却又不敢不散。
“尼玛,”终于有人尖叫一声,发现了手里香烟的不同,“这是传说中的大熊猫?”
“就算是大杂烩,也是区长请你们抽的,”朱局长冷哼一声,顺便将发剩的多半盒揣进自己的口袋,“是鼓励警民协作,这人呐,要讲良心……”
陈太忠开着车,一路将捷达车带到了区政府大院,将车停好之后,他走下来,“刘晓莉,文印室有传真机和宽带,把稿子和照片都发了,争取明天见报。”
“这个稿子我还要整理一下,把文印室钥匙给我就行了,”刘晓莉笑眯眯地发话,又抬头看一下天空,“天上下雨呢,你俩该干啥就干啥去吧,我一个人忙乎就行。”
“这四点来钟能干个啥?你这思想太复杂,”陈太忠没好气地看她一眼,“我还要出去慰问两个老师呢,你和雷蕾找一下我的通讯员小廖,把事情安排了。”
陈区长的事情真的不断,原本葛宝玲安排的,是让他去慰问一下五保户,今天跟谭胜利说起来,才知道这北崇需要慰问的人真的太多了。
“合着九点来钟就能干点啥了?”刘晓莉也是见多识广的,笑眯眯地调戏他。
九点来钟,我也不可能跟你干啥,关键是你底版不过硬,陈太忠看她一眼,也没再说什么,他相信自己再撩拨一下的话,刘晓莉肯定飞蛾扑火地上来了——这不是他有多大的魅力,而是他的权力和地位,就有这种诱惑力。
“不跟你说了,雷蕾你去看小宁她们吧,”陈区长摆一下手,又找到谭胜利,“走,老谭,我跟去看一看纪老师……”
纪老师的名字比较古怪,叫纪守穷,此人在北崇县干了四十年教师,文革时曾经被打倒过,后来重回教师岗位,在县一中带了七八年初中,后来又主动申请去双寨乡的小学搞教育帮扶。
这教育帮扶一般没人主动去,他这就算比较另类了,毕竟县里的条件比下面要好很多,但是纪老师有他的理由,在教学中他发现一个问题,有些孩子的小学基础知识特别差。
教书育人嘛,纪守穷觉得自己应该去农村的小学摸索一下,看看能不能走出一条合适路来,不得不说,那个年代的人真的淳朴。
纪老师在小学带了两个年级的学生,他本来想是带上两三年就离开的,不过孩子带得久了就带出了感情,就琢磨着把这两个年级的孩子带到毕业再走。
这个时候,发生了一件大事,就是团中央、中国青少年发展基金会等单位发起了希望工程,纪老师觉得自己应该去争取一下,村里的小学为什么教育水平上不去?失学儿童为什么那么多?说白了就是一个字儿:穷!
纪守穷是书香门第出身,他的名字就有“君子固穷”之意,而他本人虽然经过了文革,做事还是有点一根筋的书生意气。
其间发生了什么,那就不说了,总之为自己这个学校争取资金,他上蹿下跳甚至不惜跑到省城去上访,最终得到了一点扶持,并且他这种精神,得到了一些人的肯定。
但是县里领导对他的印象并不是很好,总觉得此人不但不服从县里的统一部署,还故意将北崇贫穷的一面夸大,造成了不太好的印象。
后来他又回到了县一中,领导们倒是没有打击报复他,但是也没人鼓励他这种行为,五年前纪老师从教师的岗位上退休。
这个人的名字没有起错,他的家庭条件真的很差,老伴是县纺织厂的工人,厂子早早就倒闭了,本来就有强直性脊柱炎,后来又患了糖尿病,那就是个药罐子。
纪守穷自己也没好到哪里去,吃粉笔灰那么多年,让他患上了严重的咽炎,又有尘肺病,算是北崇教育系统有名的贫困户。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就到达了一片棚户区,谭胜利感触颇深地叹口气,“这是以前县纺织厂的房子,县一中以前曾经搞过福利分房,后来房改了,他买不起自己的房子,当时他老妈又病重,索性就把房子卖了,一家人就住在这纺织厂的房子里。”
这里的几排房子都很破旧了,路也不好走,还搭着这样那样的违章建筑,将车停在路口,陈区长和谭区长两人拎着一袋米和两桶油,深一脚浅一脚地走了进去。
来到一家门口,谭区长侧头看一眼旁边伸出半截的厨房,抬手敲门,大约十来秒钟之后,门开了,一个二十岁出头的女孩打开门,笑嘻嘻地打招呼,“过年好……你们找谁?”
“过年好,我是谭胜利,跟区里领导来看望一下纪老师,”谭区长点点头,“老纪快出来,陈区长来看你了。”
这房子也太破了一点吧?陈区长扫一眼屋里,里面除了一个玻璃橱的平柜,一张矮桌,几个板凳,基本上就看不到可以称之为家具的东西了。
床倒是有,不过也就是一张床板,下面垫了砖头,那平柜上摆着唯一比较现代化的家电——一台十四英寸的黑白电视,里面正在重播中视的春晚。
尤其令陈区长无语的是,外面在下雨,家里也在下雨,地上和床上摆着两个脸盆和一个痰盂,在滴滴哒哒地接水——这就是一个退休老教师的房子,十年前凤凰农村差不多点的家庭,也比这强吧?
这间屋子,大小约有十一二个平米,旁边还有一个小门,门上挂着半截布帘,想必是串着个小套间。
“咳咳,”随着几声拉嗓子的长嘶,一个老人掀开布帘,从里面走了出来,他身上裹着厚实的军大衣,喘着粗气,“谭区长来了啊?快坐。”
陈太忠默默地看着此人,发现他的脸色很憔悴,而且并没有那种见到区长的欣喜,至于他手上拎着的粮油,那位也是淡淡地扫一眼,视而不见的样子。
第3506章有点担当会死?(上)
见过惨的,还真没见过这么惨的,陈太忠心里纳闷,嘴上却不说什么,将手里的粮油放到一个高处,自顾自地走到一个板凳前坐下。
纪守穷冲他点头咧咧嘴,胸腔就像拉风箱一样呼哧呼哧了半天,才沙哑着发话,“欢迎……欢迎陈区长莅……莅临寒舍。”
“你还是少说话吧,”陈太忠从口袋里摸出香烟,才要点一根,猛地响起纪老师的病情,侧头看一眼,发现那女孩儿正一脸寒意地看着自己,他微微一笑收起烟来。
“抽吧,没事,”纪老师寻个凳子也颤巍巍地坐下,一坐下,他出气就顺了很多,“粉笔灰都不知道吸了多少,这点烟算啥?”
“我也没烟瘾,”陈太忠解释一句,不再说话,他扭头看向谭胜利,发现谭区长也寻了一个小凳坐下,“纪老师,这是咱组织上对你晚年生活的关心……陈区长也高度重视。”
“那我谢谢组织,谢谢陈区长了,”纪守穷微笑着点点头,不过不知道为什么,陈区长总觉得这个笑容像是刻出来的,非常做作——他的脸在笑,嘴在笑,但是眼睛没有笑。
下一刻,纪老师看一眼门外,若有所思地发问了,“今天……没有人摄像?”
“陈区长是真的关心你,不是走形式,”谭区长点点头,他深情地叹口气,“陈区长是真正把人民群众疾苦放在心上的好领导。”
“陈区长的事迹,我听了一些,大家都很称赞,”纪老师微微点头,然后猛地问一句,“那就是说……我可以说实话了?”
“我喜欢听实话,”陈太忠不动声色地接话,又若有所思地看一眼谭区长。
“领导们记得过年来看望我,我非常感激,这些油和粮食,能极大地缓解我家里的困境,”纪守穷缓缓发话,他沉吟一下,终于又问一句,“不过……我还是希望能把医药费先报销了,这应该算正当要求。”
“有多少钱?”陈区长淡淡地问一句。
“累计有六千八百块,”纪守穷看他一眼,腰板微微一挺,“君子固穷,年节的慰问我很感激也很惶恐,我更希望能把我的医药费报了,那是我应该得的。”
“老谭……说两句吧?”陈太忠看一眼谭胜利,我等你的解释。
“教委有多穷,您也知道的,工资都发不了……这医药费咋报?”谭区长苦笑着一摊手,接着又看一眼纪守穷,“纪老师,今年拖欠你的退休金是发了,这也多亏了陈区长帮忙化缘,你的问题,可以一点一点地处理……毕竟这个社会在往好里发展,你说对不?”
“问题是我等不得,”纪守穷摇摇头,“我这身体,不知道哪天就过去了,我老伴现在青光眼……是糖尿病并发症,我得趁着活着的时候,帮她治一治,唉,我这老伴儿跟上我,就没享过一天的福。”
“谁说的?”门帘一掀,一个干瘦的老太太拄着拐杖,摸着门框颤巍巍地走了出来,她面带微笑,声音却是刺耳而尖厉,“你落实政策的时候,带我去了趟北京呢……既然你觉得欠我的,你就得给我好好活着,慢慢地补偿。”
她的语气虽然有些尖刻,但是那话里浓浓的关心,是怎么都抹不去的,陈太忠看得也有一点感动,这就是常言说的“执子之手与子偕老”了吧?
当我在滚滚红尘中逐渐老去的时候,会不会也有一个巫婆一般的老太太,很刻薄地要求我好好活着?
算了,哥们儿是仙人呢,没必要学习文艺青年,那么多愁善感,下一刻他摇一摇头,将那些不合时宜的情绪统统抛到脑后,“老谭,明天就初六了,十五以前,把纪老师的医药费报了……我不管你从哪儿弄钱,既然你让我知道了这个事儿,你就一定得处理好了。”
“我也想处理好,纪老师还带过我爱人的课呢,不过教委需要报的医药费有二十多万……”谭胜利皱着眉头发话,不过下一刻,他剩下的话,被陈区长冷冷的眼神吓了回去。
“纪老师教书育人一辈子,又能扎根基层,是我们学习的榜样,”陈太忠能感觉得到,纪守穷身上有一股淡淡的孤芳自赏的气息,这股子傲气让他跟现在的社会风气有点格格不入,但这种精神,正是现代人所缺乏的。
所以他很自然地生出了点欣赏的心思,不过也仅仅是限于欣赏罢了,说得直白一点,陈区长前世做为一个特立独行的另类,分外能理解矫矫不群者的骄傲。
他很干脆地表示,“在个人生活方面,你还有什么别的要求吗?”
“我想让我的女儿,也做一名教师,”纪守穷一指那二十出头的女孩儿,“她是阳州师专毕业的,没找到合适工作,在红星幼儿园当临时工。”
“这是你女儿?有点年轻得不可想象,”陈太忠讶异地看她一眼,微微摇一摇头,“我以为是你孙女……她多大了?”
以纪守穷的年纪,真的生不出这么大的女儿,八十年代左右的时候,计划生育的政策已经执行得相当彻底了,而纪老师今年都六十五了,纪师母也不年轻了——他俩怎么可能在四十左右的时候,再生一个小女儿出来呢?
“二十三岁,我的独生女儿,”纪守穷微微一笑,“她的能力,带县一中的初中,没有任何的问题,带阳州一中都没有问题……可惜的是,我退休得有点早。”
你生这个孩子有点晚才是真的,陈太忠不动声色地点点头,“老谭,纪老师的话你都记下,开春了以后,试一试小纪的教学水平,能行的话,把编制解决了。”
“陈区长,这可是太谢谢您了,”纪守穷闻言大喜,他这一辈子也没个啥盼头了,女儿的问题他反应过多次,总是得不到明确的答复,是他心里沉甸甸的一块石头——若不是为了照顾自己这老两口,女儿在外面,一个月肯定不止挣三百块钱。
“谢我没用,她得有本事,”陈太忠的心还是极硬的,虽然答应网开一面,解决这女孩儿的编制了,但他不是烂好人,“不需要比别人强,但是不能比别人差太多。”
“明白,我还是要谢谢您,给她这么一个机会,”纪守穷重重地点一点头。
“老谭,纪老师和纪师母这种情况,你得安排去市里好好地看一看,”陈太忠叹口气,“为人民服务了一辈子,怎么也得有个安静祥和的晚年。”
“这是肯定的,”谭胜利点点头,斩钉截铁地回答。
“陈区长的大恩,我无以为报,”纪守穷站起身,诚心诚意地拱一拱手,却不料因为这个动作,他的喘息变得再度粗了,“君子之交……淡如水,谈回报什么的,辱人辱己,我真心交了你这个朋友,虽然你未必稀罕我。”
“你真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