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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音摸了摸左颈上的伤口,皇眷用衣带在他颈项上扎得很好,很扎实,但单薄柔软的衣带未免过长,所以,她很自然地在他颈上打了个结。六音一坐起来,那颈项上的缎子的结与缎子的尾端就在风里飘,缎子上微微渗出一点血色,就像一只血色的蝴蝶,依附在六音的颈项上。
「找大夫?」六音动了动身体,「不必了,我觉得我好得很,一点也不像受伤的人。」
皇眷默不做声,为他把了把脉,他体内经脉纠结,真气紊乱,但或许是昨夜失血过多,在身体里流窜的外力并不太强,伤势之间,保持着微妙的平衡,居然暂时避免了恶化。
「我说了约莫还可以活个三五天,」六音站了起来,「你也不用太担心,我如果要死了,会闭起眼睛往海里跳,不会花你棺材钱的。」他本是开玩笑,却看见皇眷板着脸一点笑的意思也没有,不免好生无趣,耸了耸肩,「你就不会笑一下吗?」」
皇眷瞪了他一眼,冷冷地道:「有什么好笑的?」她心烦意乱,满心都是六音治不好的内伤,那里有心思听他胡说八道?
「我喜欢海,如果我死了,别忘了把我葬在海里面。」六音走过她背后,自言自语。
皇眷听着,不知怎么地,一颗心就像剎那间不跳了一样,窒息了好一阵子。
就在这时,突然之间,远处传来了一声尖叫,皇眷霍然站了起来,袖子一拂,「那位姑娘!」
她虽然没说完,但是六音却知道她说的是和古长青在一起的那位姑娘。出了什么事,让青剑十八式的门人这样惊呼?「她踩到老鼠了?」六音皱眉。
「不,她遇上敌人。」皇眷的脸色一剎那变得清寒,「而且是很可怕的敌人。」
六音重伤在身听不出远处的异响,皇眷却听出来,是三个人骑马狂奔,后面似乎有一个人在追,只是后面那人的轻功了得,所以听起来近乎无声。
「啊——」又是一声凄厉到了极点的哀号,似乎三个人中,有人受了伤。
皇眷青铁着一张脸,拉起六音,转身就走。
「你不救人?」六音呵呵地笑。
「你闭嘴!」皇眷四下张望了一下,只见昨夜一掌把六音劈得撞上去的那块石头后面有个可以藏人的阴影,她把他推了过去,冷冰冰地道:「不许出来!」
「我不出来,我不出来。」六音眨眨眼睛,有趣地笑,「我听话,你放心去吧。」他说到「你放心去吧」声音很温柔,似乎很体谅她冰冷背后的热血和激情。
皇眷狭长的眼睛冷冷地闪烁了一下,别过头去,从山石后面,走了出去。
远处奔来的是青剑十八式的那三个门人,三匹马,包括被六音包扎了马蹄,嘱咐不要乘坐的那一匹,都没命地狂奔,远远地有个人影悠闲自得地跟随,似乎井不怎么把三个人的狂奔的马匹,当做一回事。
皇眷突然从山石边翻了过去,轻盈地,翻过马匹的上空,双手连甩,把两个已经策马策得有点不太清醒的男人摔了出去,然后揽住青衣女子,空翻落地,一个再翻滚,隐入山石之后。
那两个青衣男子也满头是汗地奔了过来,五个人一起挤在那块巨大的山石之后,三匹马继续狂奔,因为身上无人,所以速度居然快了不少,那远远的人影只凭着地面的震动追随,由于距离的关系,皇眷那一翻本来就轻捷无声,远远掠过,几乎淡而无形。那人依然对着马匹追了下去。
「什么人在追你?」六音此刻胸口的血气浮动,暂时压制的伤势有些蠢蠢欲动,但是他依然那样笑,纯然而有一股慵懒的神韵,让人看了,莫名地就自在镇定了一些。
青衣女子气息急促,颤声道:「是贺兰春山,她,不知道为什么得知我们师兄妹要对她不利,她,她用倾城绝眼迷惑了师兄,我和古师叔带着师兄逃走,那妖女从后面追来,还用……迷魂镖打中了我的手臂。」
皇眷看了青衣男子一眼,果然见他有一点神志迷离,冷笑道:「贺兰的倾城绝眼无药可救,你只要有一点邪念,就是万劫不复,一辈子做那女人的跟尾狗!你莫怪她狠心,要怪就怪你心思不纯,对她起了歪念。」
古长青怆然看着皇眷,「清剑是青剑门下最出色的弟子,他是门主的公子,万万不可有所闪失……」
皇眷的脸色更加鄙夷,轻轻地哼了一声,她本来就偏激,更加瞧不起这些自命名门正派的弟子。
六音突然轻轻地打了个手势,「嘘——」
只听远远地传来了一声清脆的口哨,似乎是温柔的情人,在呼唤着自己失落多时的东西,又似多情的女子,在叹息着自己的情人。
「贺兰春山来了。」六音压低声音。
就在大家平息静气的时候,清剑突然站了起来,在大家愕然的目光中,痴痴地走了出去。
一个红衣飘飘的女子,嫣然站在山石前面,用最温柔最动人的声音,轻轻地道:「出来吧,古大侠,想必你也不希望我来请的,是不是?」
六音对着皇眷眨眨眼睛,意思是果然名不虚传。
皇眷白了他一眼,做唇形,「她的武功很高,不在你我之下。」
六音呵呵一笑,无声地道:「是不在你之下吧?」这世上武功高得过他的人着实不多。
皇眷冷冷地嘲笑,「可惜你无能为力。」
六音再次眨眨眼,「我还没死呢。」
「没死也差不多了。」皇眷压低声音,「如果我和她动手,你就立刻走!我的黑凤凰在这附近,你呼哨一声,它就会带你走。」
六音皱眉,「反正我也没几天好活了,你干什么要让给我走?你走了不是干净?我留下来,反正早死晚死,还不是一样要死?牡丹花下死,做鬼也——」他这「风流」两个字还没说出来,皇眷一个耳光扫了过去,冷哼一声,借着六音微微一让,她从山石后面纵了出去。
皇眷拦在青剑门的三个人面前,冷冰冰地对着贺兰春山道:「贺兰,你我好久不见了。」
贺兰春山微微一怔,嫣然笑道:「我以为是谁这么大胆,原来是丫头你。」她摇曳着腰肢,像风里婷婷的柳,「丫头你让开,你那张脸蛋长得虽然不错,要破解倾城绝眼还差那么三分媚色,你的武功也不错,可惜,如果你再年长十岁,到了我这把年纪,大概我就不如你了。真真可惜是现在啊,你要给这些人替死吗?」
皇眷狭长的凤眼只是闪过一丝流光,淡淡地道:「贺兰春山,做人不能做得太过分,逼人大甚,终有一天,会狗急跳墙。」
六音坐在山石背后,只觉得气血翻动得越来越厉害,他的伤势,只是随着突然大量失血,真气衰竭而暂缓,此刻颈项边的流血止住,反而渐渐地经脉重新堵塞,一口热血在心口浮动,他忍住了不呕出来,六音很清楚,一旦呕了出来,很容易气血分崩而死。
耳边却听皇眷和贺兰春山开始动手,青衣女子身上有伤,清剑已经神志模糊,只有古长青在一边帮忙,他不敢看贺兰春山的眼睛,虽然也在动手,却近乎毫无作用。
这样下去,皇眷会很危险!六音清清楚楚地听见,很多次贺兰春山的铁袖,差一点点就掠过了皇眷的腰肢,那一旦过腰,就是拦腰截断的后果!皇眷虽然有家传武艺,而且是苗疆绝学,但是毕竟太年轻,她不是贺兰春山的对手。而且,贺兰春山心狠手辣,她不会留下这个未来的对手。
皇眷的容貌太美,贺兰春山此刻虽然表面上满不在乎,但是,她应该很清楚,她的红颜将老,那个女子的容颜却正当绝盛,她怎么会饶了她?
「啊——」
六音忍住胸日滚来滚去的热血,他听得出是青衣女子在惊呼,但是他也知道,是皇眷受了伤,困为如果受伤的是古长青,她发出的不会是这样轻微的惊呼,虽然担心,却没有心焦如焚的痛苦。
此刻贺兰春山阴恻恻地道:「丫头,你小心了,下一次,就不会是腰上挨一道,而是一袖子把你这小美人切成那么萝卜青菜的两块!你莫以为你有一张粉脸,倾城绝眼就奈何你不得,你还不够美!我活了二十九年,还没有见过一个人可以让我的倾城绝眼失效!」
皇眷冷笑,「那是因为,你没有见过真正的天下第一美人!」
「天下第一美人?」贺兰春山纵声而笑,「不错,我没见过,我永远也不会见到,因为——这世上没有这种人,没有!」她冷冰冰地盯着皇眷,「天下第一美人?如果不是我,还会是谁?」
「你这后天的魔功,抵抗不了真正天生的魅力,如果你遇到了真正的天下第一美人,你自己知道,魔功反噬,是什么样的后果!」
皇眷依然冷笑,但是贺兰春山却隐约从她的眼神之中,看到了些许悔然恨然的味道,嫣然一笑,「怎么?丫头,说不下去了?你那吹得天花乱坠的天下第一美人在哪里?叫出来给我看看,我倒要看看,怎么样魔功反噬,又怎么样我不得好死!」
皇眷狠狠地瞪了她一眼,咬牙道:「没有他,我一样杀了你!」
青衣女子忍不住苦苦哀求:「皇眷姑娘,你能不能告诉我,她究竟是谁?究竟在哪里?我去找她,我去找她!你知不知道,清剑师兄是我门最杰出的弟子,他不能就此,就此被妖女所迷,还有,还有我青剑门上下有七位师兄师弟丧在这妖女手中……这几年,毁在这妖女手上的江湖少侠就有五六十人之多,姑娘,上天有好生之德……」她苦苦地哀求,在地上磕头见血。
「皇眷姑娘——」正和贺兰春山交手的古长青也忍不住低声叹息。
皇眷心烦意乱,闻言斥道:「你们给我闭嘴!」
「青衣姑娘!」就在青衣女子凄然欲绝的时候,六音说话了,他一开口就是笑意,然后他问:「姑娘,你有没有胭脂?」
外边打斗之声不绝于耳,青衣女子茫然道:「我有,可是……」她着实不懂,在如此危急的情况下,六音,这样一个遍身血迹、伤重待毙的人,居然会带着这样灿烂的笑意,问她有没有胭脂。
六音依靠在山石上,他的伤实在太重,显得分外慵懒,他缓缓地闭上眼睛,慢慢地道:「你,不是想见天下第一美人吗?帮我画眉,好不好?」
青衣女子骇然,瞪大眼睛,就像见了鬼,「你,你——」
贺兰春山已经听见山石后面的对话,嫣然一笑,「这世上居然真的有人,敢自称天下第一美人?我倒要看看,是怎么样的天仙绝色!」
皇眷心急如焚,怒动颜色,一个闪身扑了过来,一把抓住六音,「我叫你闭嘴!闭嘴!你听不懂吗?像你这样的丑八怪,怎么可能会是天下第一美人?你疯了吗?」她,她已经方寸大乱六神无主,今天的局面已经必定是流血惨剧,她不求生,但求他可以无恙!
但是这个,这个喜欢炫耀风情的男人,居然在这个时候说出他是天下第一美人!她为了什么要出去和贺兰春山动手?她希望他可以借机逃走,她不想在他心里留下一个见死不救的印象,她希望他会记得,她并不是一个坏人。
但是,但是他居然不听话!他居然站了出来!他为什么?为什么?他难道想找死吗?他已经容颜凋零如此,怎么还能够克制贺兰春山的倾城绝眼?他还以为,他是当年腰有玉铃、黑发覆眼的那个魔魁的男人?那个让所有的人见了都会怔然失神的美人吗?
大傻瓜!
她抓住六音,怒目相向,却和六音看向她腰间的眼神撞了个正着,六音看了她流血的伤口一眼,翘起嘴角,带着一点慵懒的笑意,柔声道:「帮我画眉,好不好?」
他,是在害怕她会受到伤害,所以挺身而出,所以,虽然容颜凋零颜色成霜,但是依然挺身而出。
他这一刻,决定要成为天下第一美人。
如何能够不成全他呢?皇眷望着他三年来憔悴枯黄的脸,那苍白的神韵,但是,那样纯然的笑意,却在此刻,显得特别开朗,也特别地带着温暖的味道。
他在说,他可以依靠,他可以依靠……皇眷抓住他的手在颤抖,在颤抖。
贺兰春山有趣地看着六音,笑道:「他?天下第一美人?丫头,你真是太会说笑话了。」她一看就知道六音重伤在身,已经回天乏术,登时断定这几个人,对自己并没有什么威胁,娇笑道:「我给你半个时辰的时间,我倒要看看,你怎么把这个半死不活的人,弄成天下第一美人?易容?还是把你自己的脸,贴在他脸上?」
皇眷充耳不闻,她只看着六音,看着他笑意盈盈的眼睛,然后颤声问:「真的,天下第一美人?」
六音握住她抓住自己的手,轻轻地,把她的手放了下来,然后温暖地笑,凝视着她的眼睛,柔声道:「真的,天下第一美人。」
青衣女子揭开包袱,露出来胭脂花粉的盒子,怔怔地,迷惑不解地看着六音,六音拈起一支眉笔,交到皇眷手里,然后闭上眼睛,轻轻地道:「帮我画眉,就像,三年前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