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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要和你一样!我不愿犯下相同的罪孽!
不要……和你……
“你都已经是罪孽满身了,何必在乎这一桩?呵呵……”
出生不是我的罪孽,不是我的!别把你们的罪都推给我!
“没有人期望你出生……没有人……所以,你出生就是错,就是罪。”狂笑顿收,比冰还冷漠的字眼,一个一个,清晰无比地敲入他的意识中。
住嘴!你住嘴!
他昂首长啸着。
为何还要辩解?她说的不正是十四年前就已经明白的事实么?为何还会如此躁动?……为何……还会有……细微的,如针刺般的痛苦感觉?
举目望去,都是乌黑的血。他举起自己的手,对着手腕跳动的脉搏咬下,而后,看着汩汩流血的伤口——乌黑的……也是乌黑的血。
血……他恨,恨这血脉。
充满了罪孽的血脉。
恨,恨到了骨子里。
彻骨的寒冷。
这个国家,不论春夏秋冬,不论白天黑夜,分明都是温暖无比的,然,他却时时刻刻觉着寒冷。尤其在晚上,入睡之后。
寒冷得,如同那时在灵殿里一般。
从内心到身体,都要冻僵了。
南宫罔坐起来,掀开厚重的被。即使铺起这么厚实的被褥,他仍然不觉得有半分温暖,还是像睡在冰窖中般地难受。若是西语在旁边,便稍稍暖和一些罢。不过,他并不曾有召西语侍寝的打算——他对欲一向淡薄得很,这回让西语同行,也不过是为了南宫央的伤势而已。
好冷。
飘摇的灯光下,他苍白的脸,看起来甚至比伤口仍未愈合的南宫央更虚弱。盘腿端坐,运了约莫半个时辰的内力,他的身体才稍稍回复了些许暖意。低低地轻笑了笑,他下了榻,取过挂在屏风上的袍子,穿上,转身坐回榻上。
才不过坐好,便觉着四周更冷了。
不对!是兵器的阴冷!
心觉不妙,他迅速抽出长鞭,一鞭划破了身后的大帐。帐幕撕裂的瞬间,一双闪着杀意的眼睛,在被风吹得似灭非灭的灯光下,映出几分狰狞。穿着夜行衣,正举起刀的刺客还来不及跃入帐中,第二鞭已经将他劈开。刺客闪着寒光的刀随即掉落在地,发出清脆的响声。零星的温热的血溅上了南宫罔的手。粘腻的感觉,一如梦中血海。
即便是半边脸孔,临死之前的眼神仍然十分锐利。
踏过尸首边,南宫罔眯起了眼,注意着帐外的动静。细碎、迅速的脚步似乎循着这边发出的声响而来,大约有十余人。这是早便料到的,只不过稍稍低估了来人的实力——那群人的势力果然不容小觑,竟能派出众多如此沉稳的高手。若非他醒了,恐怕便会沦为刀下鬼罢!对了!央儿!央儿那边有众多侍卫保护,应该能多撑一会罢!
心念方至此,他便听见不远的御帐前传来呼声:“来人!保护圣上!”
“有刺客!”
“有刺客!”
刀剑相交的铮鸣,让原本宁静的夜变得嘈杂紧张起来。
霎时间,数座大帐都更亮堂了,轮休的侍卫们都举着刀剑冲出来。
“保护圣上要紧!”南宫罔疾令道,挥着鞭,狠狠抽退了刺客的攻击。周围十几个黑衣人紧盯住他不放,有意就地将他刺杀。他一面护身,一面担心南宫央的安危,心中焦躁不已。不多时,十几位侍卫一面喊着王爷一面加入战局。他才得以脱身,迅速接近御帐。
御帐外也正杀得难解难分,虽然侍卫们护得紧,南宫罔仍感觉到帐内有兵器的寒气,心中更加担忧。
“央儿!”甩开不停缠绕在身边的刀剑,他挑开帐幕,喊着南宫央的名,急切的扫视帐内。
翻倒的檀木屏风后,睡榻上一片凌乱,三个黑衣人正举着刀往下砍,而南宫央狼狈的坐在地上,苍白瘦弱的双手握住剑,挡住他们的攻势,之后有些迟钝的朝后闪开。
他的动作过大,恐怕伤口已经裂开了。
南宫罔匆匆甩出鞭子,卷住两个刺客的头颅,将他们拉离南宫央身边。“央儿!到这边来!”这回来的刺客不下五十个,目标是刺杀他们俩,闯入御帐的人怕是会越来越多!
他的话音才落,御帐顶上幕布飞起,落下数个黑衣人,齐齐的朝南宫央逼去。
南宫央步伐不稳地退到屏风边,勉强的自卫。若是高手看去,自是能察觉他身受重伤,而且不擅长使剑。没几个回合,黑衣人便挑落他的剑,刀直逼他胸前。南宫央皱着眉头,似乎拼尽了全身气力,跃过他们的头顶,随后无力的跪倒在地。黑衣人立刻四面将他围住。
南宫罔心急如焚,迫退周边数个人,长鞭有如灵蛇般颤动着呼啸而去,刺客赶忙让开,然而鞭子却是轻柔地卷住南宫央,将他带入他怀中。
直到感觉到他身体的温暖,南宫罔才稍稍放心。小心的将南宫央抱在怀里,垂首粗略一看,他背上果然一片血红。
南宫罔锁紧眉头,眼眸一沉。
虽然此时此刻并不适宜他后悔,他却免不了有些自责。若当初坚持不带南宫央出行,或许就不会让他受这样的苦处了罢。然而此时却已无退路。
刺客将他们团团围住,刀剑、暗器,几乎没有停歇地攻击着二人。南宫罔将鞭子挥成一个防御网,运足真气,也只是堪堪护着二人暂时不至于受伤,但若真气稍弱下来,他们的性命堪虞。
南宫央倚在他怀里,抓紧他的衣袍,低低地喘着气:“皇叔,弓。”
弓?
央的剑术不怎么高明,箭术倒十分不错。这时候他们处于守势,这样下去迟早会受伤,若要转为攻势,光靠他的长鞭不够,也只有让央儿再以弓箭相博。不过,那弓……悬挂在帐中央……
“让我……出去。”
南宫罔眉头锁得更紧,不过仍然立刻抓起南宫央的手臂,将他抛向帐中央。南宫央借力跃起,扑向高悬的弓箭。
几个刺客想跟过去,被南宫罔的长鞭所阻。
这时,南宫央取得弓,满满地拉开。
三支箭,三个人。
南宫央喘着气,继续拉开弓弦。
南宫罔迅速跃到他身旁,长鞭重重击地后,鞭身露出上百个如野兽獠牙、淬着剧毒的青色倒勾。
形势逆转,刺客们面面相觑,仿佛还难以置信。不过,僵持没多久,他们便又扑上来。
长鞭生风,摇首摆尾,灵巧无比。
似乎在这个时刻——不必悬着心担忧南宫央,反而得到他的助力,南宫罔的鞭子才恢复十成功力,横扫、竖劈、翻卷……又疾又准,甚至令人看不出鞭的本体在何处。原以为已经避开,那长鞭却已经卷住了身体,留下乌黑的伤口。黑衣人的目光里,都显出无尽的恐惧。那或许是对手远远超乎自己想象的恐惧,而他们还来不及控制心中惧意,便倒了下去。
这时,帐内又闯入数名刺客。
南宫罔退后一步,左臂轻轻地揽住南宫央,右臂微微一抖,长鞭持续发威。而南宫央也几乎箭无虚发。
这尚是第一回,他们二人遇上这种并肩作战的时刻。
南宫罔在担心南宫央的伤势之时,对他临危不惧的表现也十分满意。不过若时间拖得太长,对南宫央而言是极大的负担。思及此,他便恨不得立刻将所有的刺客都撕裂了,让南宫央得以疗伤。
“王爷!”
没过多久,西语的呼声便传入帐内。
手执双剑冲入帐内的西语很快斩杀了几名刺客,接近南宫罔和南宫央。南宫罔倒是没有分毫意外,南宫央却怔了怔,目光转向南宫罔的侧脸。此时也无暇对他解释什么,南宫罔将他揽得更紧。南宫央的视线便转开来,继续拉弓,射箭。
不多时,帐内刺客都已杀尽,帐外的打斗也接近结束。
西语走近叔侄二人,忽然惊喊:“皇上!您的伤!”
南宫罔放松劲道,小心翼翼地搂住南宫央的腰际,只见他脸色惨白,目光茫然,而身后,几乎全被血染得湿透。
刹那间,心如刀割般疼痛。
以往南宫罔时常鞭打教训南宫央,但都只是皮肉之伤,只消三四日便能恢复。而这回……盛怒之下,让他受了这么多罪,如今又遇上刺客,伤势更为严重。
前所未有的悔意,充溢了脑中。
他轻轻抱起南宫央,走到榻边,轻轻放下,让他趴在榻上:“西语,快给他看看伤口!”语气中,满是担忧和痛心。
西语望了他一眼,随后小心地割开南宫央的衣袍,倒抽口冷气:“王爷,伤口不仅裂开,撕裂得更深了。”
“快止血敷药!”
“是。”
止血的草药添满又长又深的伤口,南宫罔目不转睛的看着,握住南宫央满是虚汗的手。“西语,多添些麻消散。”这样,他的痛意便可消了一些罢。
西语灵巧地在伤口周围撒上麻消散的药末。
“不要……不要……”这时,南宫央悠悠醒转了,咬着牙道。
“皇叔敷药……”他的手抓着南宫罔不放。南宫罔心中着急,也瞬间明白他的意思。
“西语,你下去罢。药和水都放着。”
西语抬首,望着南宫罔的脸。
南宫罔察觉她的目光,仍然只是摆了摆手。
西语带着复杂的神色,转身走出大帐。南宫罔随即在酒液中洗了手,替南宫央敷上墨绿色的药膏,再缠上绷带。随后,他拿起雪白的棉巾,浸湿,擦去他满背、满身的血迹。
他从来不曾看过南宫央的身体,如此青涩的身体,因伤而显得苍白的身体。看着少年的皮肤因温棉巾的擦拭而浮起晕红,他的动作不自觉的变得十分轻柔。或许连他自个儿也料想不到,自己骨子里还存有这份温柔。
央儿,他愿意成为他的么?
他可知道自己究竟在做什么?他不过是个孩子,或许只是错解了自己的想望。……不,他绝不是不知道自己所作所为、不清楚自己内心的孩子。
央儿……
央儿……
如今只是心里唤着他的名,浑身便战栗起来……战栗着,提醒自己曾经不断掩饰、不断回避的渴望。
是,他想要他!他……喜爱他!远超乎亲情!
但这个人,这个孩子,这个他想得到的人!是他的侄儿亦是他的兄弟!
若他得到他,和当初那二人的罪孽有何不同?
可笑……他的血液就是如此的肮脏!
他所恨的血……让他遇上这人,也让他需要这人,同时让他回避这人。
“皇叔。”南宫央细微的声音在帐内响起,拉回南宫罔此时纷乱的心绪。
“皇叔……知道我为何厌恶西语么?”
南宫罔没有回答。之前他可以不想,可以尽量不去探究背后的缘故,但此时,他却都明白了,无法装作不知。
“开始我确实觉着西语不错,温柔娴静,就像姐姐一般。不过,此时却很厌恶她。”
“别说话,伤口不是疼么,睡罢。”南宫罔打断他的话,道。
他都知道了,……都明白了。
这孩子,一直如此明晰的表现着他的好恶,然而,他却无视他的行为,或者,都觉得不过是他的任性和莫名的心思作怪。是他错了,是他不该。他的逃避,让他十分痛苦罢。
“我嫉妒她。”南宫央的言语如丝线般细,隐在柔软的缎枕中。
他或许以为南宫罔没听见,南宫罔却确实的听着了。他浑身僵硬的坐着,想起梦中女人狂笑的姿态——
罔,喏,他如此的……如此的……你还抗拒得了么?
你原本……便不想抗拒罢!
这就是你的血缘啊!上天注定,你也要与血脉最亲近的人犯下罪孽,双重的……三重的……罪孽……
无尽的,将你们推入地狱的,罪孽……
呵呵……呵呵……
罔,你就认了罢。
……
良久,南宫罔僵硬的手指动了动,而后轻轻抬起手,抚着南宫央的发。
温暖……温暖。央儿真温暖。
他俯下身,靠近他脸边。
或许由于麻消散的效用,南宫央已经睡得熟了,平稳的吐息着。
南宫罔的唇缓缓地印上了他的额头。前所未有的喜悦涌入他长年封冻的心里。首次,他意识到身边这人,就是他所渴求的一切;首次,他意识到身边这人,就是他长久来埋藏在深渊中的希冀。
十四年前在黑暗冰冷的夜中死去的魂,终于感到了温暖——他冰冷的唇下,是南宫央温暖的皮肤。一个少年,十四岁少年平滑的皮肤。
想起他的侍寝看过他的睡容,得到过他的身体,他内心就涌起一片杀意。是,不是嫉妒,是杀意。一直压抑着的杀意。
央,是他的。这个孩子,是属于他的!他也本不想给任何人。然而,却不得不给外人插足的机会。
他不愿再将他交给他人!央儿只要他便好了!央儿……央儿……现在晚了么?不晚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