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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领:玻璃城,逆旅(出书版) 作者:叶萱-第59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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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或许要感谢今天的这场火灾,因为是在今天她突然额头一跳一跳的刺痛中领悟:支撑杨谦用生命做代价成就
    “英雄”神话的,或许只是一份本能的敬业与不幸的凑巧而已。他凑巧在一个最不适合的时间出现在了犯罪分子的枪口下,然后凭借本能在弥留之际呼唤他最想见的那个人的名字,他给了她最惨烈的怀念与最深切的尊重,她应该回馈他对所有那些幸福时光的铭记和对不快的忽略,只要这样,就好了。
    他从没有刻意束缚过穆忻,哪怕就在他生命的最后那些日子,他想要她回到自己身边的时候,也不过只是殷切的恳求,从没有试图用精神上的捆绑拦住穆忻往前走的脚步。那么,今天,她对褚航声的躲避和对自己内心所有真实情感的刻意无视,岂不是一种作茧自缚?
    深夜,穆忻在不断的胡思乱想中睡着了,很久以来,这是第一次,竟然能够一夜无梦。
    第二天,面目全非的穆忻如期踏上了回程的列车——因为淤血的作用,她的一半额头连同脸颊、眼窝一起全都变成了靑色,加上刘海下面遮掩不住的白纱布,看上去恐怖得很。她一路上都举起报纸挡住自己的脸,以免吓到更多的人,捎带着也就看见了关于火灾的一系列新闻报道,其中有一篇文章还提到了她,但因为当时她拒绝透露自己的一切信息,报纸上只好用“热心女子”这样的词汇模糊带过,她对这种模糊感到很满意。
    脸伤成这样,回到G城后自然也没法上班了。没多久部长就带着唯一的科员来看她。乍一见这幅样子也骇了一跳,直说“千万不要破相,小穆这么年轻还要嫁人呢”之类的话,穆析听了也忍不住笑,只是这笑容和渐渐开始由青转紫的半边脸配合在一起,越发显得狰狞。于是穆忻除了去医院换药就干脆不再出门,但拆线那天,还是在医院里遇见了熟人。
    彼时穆忻刚拆完线,还觉得额头有点刺痒的疼,突然听见身后有人喊自己的名字,一回头,看见居然是丝毫没变样子的钟筱雪,穆析还有点不相信自己眼睛似的眨了眨眼——长而直的头发,束着简单的马尾辫,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一侧有个小梨涡……不是钟筱雪又是谁?
    穆忻赶紧回身打招呼:“你生病了?”
    “是我父亲,来化疗,”钟筱雪扬一下手里的病例,这才关切地问,“你这是怎么了?”
    “出差时发生了一点小亊故,已经快要恢复了,”穆忻微笑着看钟筱雪,“对了,我去靑海了,那儿很漂亮,孩子们很单纯,每个老师的存在都被强烈需要,是很让人满足的感觉。”
    “是啊,那时候杨谦还说我理想主义——”钟筱雪突然顿住了,她有些内疚地看看穆忻,轻声道,“对不起。”
    “没关系,我也常常想起他。”穆忻叹息,杨谦的名字在她舌尖上绕了几圈,虽然没有说出来,伹她知道,她和钟筱雪之间,因杨谦而结识,便迟早会涉及这个话题,但好在,一年多过去,当她终于可以回首自己曾经的那些足迹时,自上而下的俯瞰带来更客观的视角与更从容的心态:倘若可以重来,她愿意用更坚强的心去迎接所有挑战,少了一点归咎,少了一点埋怨。她会庆幸她的丈夫是自己的同行,因为彼此了解,故而能够相互支持、出谋划策、建议提点……这本该是一场婚姻的优势,是她站在肖玉华面前时最有底气的身份,而不该是自卑或者畏惧。
    说到底,不是肖玉华驱逐了她,而不是她驱逐了自己。
    直到永远无法重来。
    钟筱雪似乎看懂了穆忻心里在想什么,她微微叹口气,握住穆忻的手道:“在青海的时候,有位活佛告诉我说‘死亡是反映生命整体意义的一面镜子’,这些年来,我竟然没有找到哪句话能比这句话更好地表达其中的意味。我想,杨谦或许并不恐惧,因为死亡对他而言只是一个意义的开始。”
    穆忻没有说话,她只是反握住钟筱雪的手,微笑。
    是的,我们愿意相信,那是另外一个世界、另外一个国度,在那里,有我们深深惦念的人,他们生活得很好,很好。
    那是他们的开始,也是我们的开始——开始惦念,开始回忆,开始用更加冷静理智温暖的目光以及一颗更加宁静的心看待曾经与未来。每一场生老病死,都因此而成为一场沥血的成长。
    也是这年春天,郝慧楠和张乐的你追我打终于进入了一个崭新的阶段——大丁家村两委换届,经过镇里的调解动员总算是选出了新任村支书,而郝慧楠因为事迹突出被调回镇里,任镇长助理,副科级。
    有那么几天时间,郝慧楠都抓着穆忻念叨:“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穆忻笑呵呵地反问:“什么是有心,什么是无心?”
    郝慧楠仔细想想,猛地一拍巴掌:“还是你深刻,一句话就醍醐灌顶!可不是嘛,谁说我‘无心插柳’来着?我分明是为了村里那村办企业都快呕心沥血了!”
    “所以这是你应得的,”穆忻拍拍郝慧楠的肩膀,“既然回了镇里,该办的事儿就抓紧办了吧。也别拿什么要离开这儿当借口了,你见过刚竖起来的典型短时间内走得开的吗?再说就算你现在考到市区工作,在那里找了个男人结婚生孩子,那万一以后再被拍下来挂职锻炼或者直接任职,难道要离婚?毕竟走了这条路,许多事情就由不得你了。前面一千一万个未知数,犯得着一一计较吗?听我一句话,看在你比张乐职务高但人家仍没有嫌弃你的份儿上,赶紧结婚吧!”
    郝慧楠不说话了。
    那时并没想到郝慧楠最后的一点犹豫会被张乐命悬一线的负伤冲垮——六月里,张乐身先士卒成功抓捕公安部A级通缉犯,同时他那饱受创伤的老腰也差点被来自身后的一闷棍彻底报销。医生诊断说“如果再晚送来一会儿,下半辈子就可以在轮椅上过了”,生生把张乐吓出一身冷汗来。
    郝慧楠站在张乐病床边咬虎切齿:“活该,上次我住院的时候你说什么来着?说我生活不能自理,只能任人宰割。。。。。。我这次就叫你一下什么叫‘任人宰割’。”
    张乐很警觉:“你要干什么?”
    郝慧楠不说话,只是伸手拎过来保温桶,打开盖子,一股浓郁的辣椒香喷薄而出,馋得张乐直流口水。
    “拿筷子拿筷子!”郝慧楠坐到张乐身边的床沿上,招呼穆忻,“我订的水煮鱼,三斤的,咱俩一鼓作气吃完,剩了太浪费。”
    穆忻憋着笑把手边的小砂锅打开,露出里面一汪雪白的猪蹄汤,推到张乐跟前:“有人说病人只能喝汤。。。。。。”
    张乐觉得额头的青筋在活泼泼地跳,咬牙说:“我是养伤,不是坐月子。。。。。。”
    “我知道,所以里面也没加黄豆花生什么的,”郝慧楠吃了一大口鱼,眯着眼睛感叹,“美味啊——”
    张乐死死盯着郝慧楠的筷子,可是他腰不好,连抢的动作都做不了,瞪了半天只能悲愤地吼:“猪蹄就猪蹄吧,你们好歹给我递过来啊!看我够得着吗?”
    郝慧楠放下筷子,塞一个汤碗到张乐手里:“自己喝吧,胳膊又没伤着。”
    “我这躺着呢,喝一口洒半口!”张乐抗议。
    郝慧楠没办法,只好先招呼穆忻吃鱼,然后拿过勺子一口口往张乐嘴里喂汤,一边喂一边念叨:“让我说你什么好。。。。。。就会逞强,你少干点会死啊?让你去陪我爸妈吃饭你不去,非要去做英雄,现在倒好,只能躺着半死不活等人喂!”
    穆忻敏感地捕捉到其中的关键信息,瞪大眼插嘴:“你爸妈来了?干吗要见张乐?你们俩真谈上啦?”
    “来也没用啊,被人家放了鸽子,说是有重要任务,让我们自己随便吃点,”郝慧楠冷笑,顺便把一勺子带着蹄尖骨的猪蹄狠狠往张乐嘴里塞,噎得张乐直翻白眼,“我说张乐,这可是你自己放弃机会的!我跟你说我也就是没当老师,不然绝不会给不着调儿的学生提供补考机会,懂不?哎我警告你别往外吐啊,你要是把好好的猪蹄吐了,看我还喂你!”
    张乐继续翻着白眼和满嘴的骨头斗争,穆忻看不下去了,递过去一个盘子放在张乐嘴边:“吐吧吐吧,万一噎死了就太对不起这些猪蹄了,某人亲手炖了两个钟头呢。”
    张乐毫不犹豫地把嘴嘴的骨头吐出来,这才顺了品气,讨饶:“这不能怪我啊,我怎么知道那天刚好有紧急任务。。。。。。要不等我出院亲自上门找咱爸妈负荆请罪去?”
    “不用,你千万别客气,那是我爸妈,跟你没什么关私法,”郝慧楠瞪张乐,“本来他们就不同意我找个警察,说是又危险又不顾家,你看看你现在这个样子,还真给我长脸。”
    张乐叹口气:“你们这些人,怎么能歧视警察呢?作为一各有正式资质的高级保安,带出门可以防盗,放家里可以镇宅,附加值多高!”
    穆忻“噗”的笑出声,差点把水煮鱼的油渍喷到雪白的被套上。
    郝慧楠也笑了,张开五指迎面在张儿脸上“啪唧”拍了一巴掌:“你有钟馗性感吗?还镇宅呢。。。。。。”
    满室欢声笑语中,穆忻似乎看见,最好的时光,它姗姗而来。
    尾声
    八月六日,农历七月初七,宜嫁娶。
    这一天,是团市委组织的集休婚礼,作为新郎、新娘代表的,恰是刚刚荣获二等功的秀山区四丁镇派出所民警张乐和荣获全市“新长征突击手”称号的四丁镇镇长助理郝慧楠。
    许是前一天晚上下过雨的缘故,上午九点的中心广场上并不算太炎热。九十九对新人携手走过红毯的时候,脸上的幸福笑容晃花了围观人群的眼。穆忻遥遥站在红毯边缘,一边维持秩序一边看着热闹。就听见郝慧楠和张乐两口子用一副十分“新长征”的口气表态,再手牵手许下那句耳熟能详的诺言:我宣誓,无论贫穷、灾难、疾病,永远爱他(她),不离不弃。
    穆忻的心脏,再次被这句话柔柔地触动。
    她仰起头看天空,微笑着想:杨谦,你看,这就是我们在婚礼上许下的誓言。
    那时,你还说过,你愿献身于崇高的人民公安事业,为实现自己的誓言而努力奋斗——那是我们最初的誓言啊,关于婚姻、爱情、理想,以及信念。
    你做到了,无论是前者,还是后者,你都愿意相信,那是你对这誓言是诚挚的付出。
    时光无法重来,正如你离开我们,永不会回来。但我们正在努力替你实现昔日的愿望,替你把属于你的那份日子,过得有声有色。愿你在天堂安息。。。。。。
    渐渐升温的空气里,穆忻低下头,视线扫过自己的无名指——久违的“注册商标”在阳光下熠熠发光,漂亮的花体“f”造型流光溢彩。。。。。。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戴起它,或许是一种盼头,或许是一时冲动,总之是在早晨出门前突然觉得今天这种大好的日子应该沾些喜气应应景,便再自然不过地戴上了它。
    这时候人群突然骚乱起来,穆忻抬头,只见空中无数精致的小绣球飞过,围观的人们兴高采烈地开始拥抢。她笑着躲闪绣球的人们杂乱的脚步,一不留神就踩到了身后的人。她笑眯眯地回头,习惯性地说一句“对不起”,然而在她看清面前人的脸孔时,顷刻愣住。
    阳光照耀在对方微笑的脸上,而他扶住她的那只左手上,无各指间,也赫然闪烁着“f”形璀璨的光。
    Forever;至永远。
    后记
    2012年,当我终于可以给这本书画上一个句号的时候,该年度中央机关公务员招考刚刚落下帷幕,各省市的考试却又如火如荼地展开——也是这一年,中央和各省属机关开始大幅度缩小对应届生的招录数量,越来越多的用人岗位要求报考者具有“两年以上基层工作经验”。于是,一批又一批应届毕业生为了能捧上一个“铁饭碗”,不得不放低目标,选择报考县乡等基层公务员岗位。随之而来的,是普通县级市一个正科级单位的办事员岗位,动辄就出现300:1的竞争奇迹。
    在这样的奇迹笼罩下,讲升官之道的官场小说火了,谈生存之道的“厚黑学”火了,批评此类现象极其不健康不正常的视频也火了,甚至就连“百度百科”都来凑热闹,硬是给那些终于如愿以偿的考取者冠了个热情洋溢的新代称叫“红领”……可是,却鲜少有人站出来,用客观中肯的态度告诉那些前仆后继“考公”的孩子们:基层,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这本书我写了很久。
    在离开基层后,整整四年的时间里,我不断地写,又不断地推翻。我想要表达的东西太多,渐渐让我感到繁复得毫无头绪:我不知道我是想写一种爱,还是一种恨;是一种感激,还是一种疏离……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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