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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说得口沫横飞的小刀头也不回:“没什么……”
“到底是多少?”
小刀不耐烦地扭头喝斥:“我说你,这么大的喜讯,怎么还……”
语声一顿,忽然发现问话的人是谁,急忙施礼。
卢东篱也不介意,只是微笑问:“伤亡怎样?”
小刀怔怔地抬头看他,这么大的喜事,这么大的功劳,就连别的士兵也都只急着问战事详情,而这位高高表上的钦差,却只是这么平静地问,伤亡如何?
他低下头,心悦诚服地拜下去:“大人放心。全军伤者二十八人,其中重伤七人,而无一战死。”
卢东篱倍觉震惊:“你是说,你们五百人,冲进万人的营地,无一战死,且只伤二十八人……”
“是啊,是啊。”小刀又兴奋起来,“风将军带着我们以天降奇兵之姿出现,漠沙族人根本措手不及,而且风将军一直冲在前面,漠沙族守卫临时仓惶射出的乱箭被他一个人就拨挡掉很多。后来冲进营地,他凛然神威,没有任何人是他刀下一合之将,而我们又大声呼喝,只杀陈人,不究旁人。漠沙族人一直以来都是我们大赵地附庸,族长也没向全族宣布投降陈国的事,所以,他们根本没敢认真和我们拼斗。说起来,将军他真是了不起……”
他一说起风劲节,就收不住话头,只顾滔滔不绝说下去。卢东篇怔怔呆立了一会儿,举目遥望远方,竟是半晌说不得话。
耳旁小刀在喋喋不休地说什么,他听不清,心头遥遥浮起那男子银盔银甲,灿然刀光下的盖世英风,却又恨得不自觉握紧了拳头。若不是被他一掌打晕,也不至于什么也看不到,只在这里听人转述。
他定定神,回转了心思,轻声问:“你们将军可受了伤?”
“没有。”小刀大声说,“区区漠沙族人,怎么伤得了将军。”
“他现在在做什么?”
“将军怕他走了之后,漠沙族人心思不定,所以,要多驻军几天,多多安抚他们,向他们宣扬大赵军威,以及我们大国的容人雅量。同时也多听听他们的意见,看看他们有什么苦衷,有什么需要。将军说,赵国要让人家为我们卖命,当然也要多给人家一些好处。”小刀朗声道,“将军还说,这几天他要监督漠沙族族长,向沙漠上所有部族散布消息,就说陈人向漠沙族游说,漠沙族长深明大义,通知了赵军将领,诛杀陈人,并以此警示沙漠上的所有部族,不得同陈人勾结。”
卢东篱不觉一笑,这招真是狠毒,如此一来,也算断了漠沙族人的后路,让他们同陈国结下大仇,想来陈国不会再派使者来了,漠沙族人也只能忠心大赵到底了。
小刀看卢东篱微笑,心里觉得安定,虽然他是高高在上的钦差大臣,但身边一不带随从,二没有仪仗,又让人有一种特别亲切的感觉,他本来也年少冲动,忍不住兴冲冲问:“大人,我们立下这么大的功,会有赏赐的吧?”
一旁的王大宝比较清楚状况,冷笑一声:“赏赐,做梦去吧,大帅听说将军出兵的事,气得拍桌子说等将军一回来,就治他死罪呢……”
“什么……”小刀惊愕不信,“怎么会有这种事?”
卢东篱略带责备地看王大宝一眼:“他说笑而已,这话你也当真不成。”
王大宝愤愤然还想说什么,见卢东篱不悦的眼种扫过来,只得低了头,一语不发。
卢东篱心中虽有不平,却也深知兵事最艰,就算是实情,也要尽量隐瞒,这个时候,让低层的士兵,对主帅的不满越来越严重,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就算有什么矛盾,他们这些当官的,总要想办法,静悄悄把一切消弥在帐府中、营帐里,总之不能叫下面的士兵感觉到上层的不和,不致动摇军心,这才最重要。
心念动处,他疾道:“我这就去帅府,把好消息告诉大帅。”话音落处,更用警示的眼神给了王大宝一个提醒,叫他切切不可再胡乱说话。
卢东篱的好消息,并不能让范遥高兴,在军队中至高无上的权利遭到冒犯,这种羞辱感,让他很难宽宏大量地为国家而感到高兴。
所以他把桌子拍得震天响,也就理所当然了:“风劲节如此自作主张,便有功劳,也不值一提。军纪被他败坏,若不重处,此后,还有人遵守军令吗?”
卢东篱向四下看看,见所有的下人早就知机地溜了个精光,当即笑笑:“大帅,且听我一言。”
可惜,范遥的心情极度不好,实在没心情听他卢东篱来表示任何意见:“卢大人,你是天使,本帅也动你不得。今日立下大功,卢大人自管回朝请赏便是。本帅如何治军,却不是你卢大人可以置评的。”
卢东篱一笑道:“大帅若执意如此严惩,下官自是无可奈何。只是下官回京之后,若据实相报,风劲节之罪,固然难逃,但于你范大帅,又能有什么好处呢?”
范遥微微一震,不再说括。他以往仗着天高皇帝远,想干什么就干什么,对上头随意欺瞒也没什么大不了。
可现在一个堂堂钦差就站在自己面前,这件事真闹大了,就算他求到九王那里,怕也遮掩不住的。
以大赵对武将管制之苛,风劲节无命而调兵,就是立下再大的功,他也有权随意处置,朝廷断然不会追究。
只是要问他风劲节为什么无命调兵,追究起来,竟是他范遥见事不明,当机不断,白白贻误军机,逼得风劲节不得不抗命了。
若真是这么直报上去,卢东篱一来是文臣,二来是钦差,有便宜行事之权,没准会有重赏,风劲节当然逃不了重处,而他范遥自己,怕也少不了老大一场没趣,皇上的斥责文书,肯定会很快送过来。
虽说有九王爷撑腰,不至于贬官去职,但是让皇帝和百官留一个极不好的印象,这对他将来的仕途,只百害而无一利了。
卢东篱见他动心,这才笑道:“大帅若不介惫,请听听下官的意见,若是即能薄惩风劲节,又可保全大帅的颜面,大帅又何必定要追究他这么一个小小武夫呢。”
第四部 风中劲节之返京
风劲节以雷霆手段平息了漠沙族人的变乱之后,就在漠沙族暂住了下来,一来让重伤的士兵可以第一时间治疗伤势二来,也可以稳定局面。
他温言安抚漠沙族的族长和所有长老们,对他们恩威并施,却也广泛听取大部份漠沙族人的不满和要求,答应为他们设法。
连日漠沙族举行大宴,款待于他。他好久不曾喝酒,这一番倒也把酒瘾给勾了起来,一个人拼倒了漠沙族族长,长老,外带知名勇士几十人,犹自不畅,还要抱了酒,跑到外头来,混在最低等的族人之间,同他们拼酒,说笑,畅谈。闲来还比摔跤,比腕力,比刀法,来者必应,又百战百胜。
沙漠上的部族,性情豪爽,崇拜勇士。风劲节少年时曾在沙漠上行商多年,各部族的习惯、喜好,无不了然于心,做为一个成功的商人,投人所好的本领,只要他施展出来,还真没几个人能不被他打动。
几天下来,他在漠沙族就有了极高的威望,下层的族人全都喜欢他,族中有名的勇士也都佩服于他,而族长和长老们对他则是有敬有畏。
在打下这么坚实的基础后,又确定他需要的谣言已在沙漠传开,陈国与漠沙族的关系必被破坏,他才带领人马,动身回飞雪关。
漠沙族长亲自写了血书,向赵王表示忠诚,又派出高贵的长老,做为使者,随队同行。外加上漠沙族人奉献了大量的骏马、毛皮、骆驼、香料,做为献给赵王赔罪的礼物。陈国使者的人头则装在金盒里,而使者的从人都被绑了,全部押送回去。
大队人马回到飞雪关后,范遥并没有大发雷霆,他甚至没有见风劲节,只是派人好生夸奖了一番战士们,并赏所有参战的士兵,一人一斤酒。
在边关上,军中一向禁酒,一般只有庆功宴,或是喜庆节日时才会开禁,这种赏赐也算是主帅认同了士兵的功劳。
低层的士兵要求是极卑微的。得到这样的奖赏,就已经欢天喜地了。
而对风劲节则无赏无罚,连招呼也不打一下。
不过,风劲节自己却没有半点惊异。当日强留了卢东篱下来,有一部份也是为了今日回城可以无灾无难。留下卢东篱,他能算气得七窍冒烟,也必会去为自己想办法奔走周全,以他的身份,范遥总要给点面子的。可要带了他走,回关的时候,范遥大升军帐,大谈军法,众目所视之下,卢东篱要想硬拦,只怕一不小心,反而把事情弄僵了。到时大元帅下不了台,他这小将军的性命就堪忧了。
既然事先就布了这一着看似奇险,但绝对有效的棋,他自然心安理得。大元帅不理他,他还乐得清闲呢。回城之后,把公事一交,直接回自己的住处。
他是打算洗个澡换身衣裳,就扑到床上去睡个天昏地暗,可惜啊,一推开门,就瞧见里头大大方方坐着个不太合时宜的客人。
他挑挑眉,走到桌边坐下,懒洋洋打个呵欠:“有事就快说,没事就让我好好歇一会儿吧。骑马一路赶回来,一身骨头都快散了。”
卢东篱哭笑不得。我还没气你打晕我呢,你倒来嫌我碍事。他心中气闷,偏又不得不忍了气说:“如今的情形,你就不觉得奇怪。”
“有什么可奇怪的,你这几天留在关里,总得干点事吧。”
卢东篱叹口气,摇摇头:“我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范遥答应不再追究你,但是你的所有功劳都被一笔抹杀了。”
风劲节不以为然:“以我的出身,立功再多,也升不到哪里去,功劳被抢了就抢了,不算什么大事。不过,被抢走的,不止我一个人的功劳吧?”他笑望卢东篱,“以你的身份,这次的大功,没准能让你大大开上一级呢。”
卢东篱只是笑笑:“你的事范遥如要追究,我就以钦差的身份把整件事上报朝廷,他自己也难逃失职之罪。如今,我已与他联名写了奏折,内容就是他如何当机立断,斩杀陈国使者,扬国威于异族的事,我自己也以钦差的身份极赞他的功绩,这折子递上去,他的赏赐是断然少不了的。”
风劲节淡淡问:“折子递上去了?”
“他已经召集全关将士,公开宣布了整件事,说你们这支队伍是受他的秘令去漠沙族的。在这之后,我就与他一起,以六百里加急把折子送上京了。”
风劲节哈哈大笑:“都是不见兔子不撒鹰的主,你要他当众宣布,把这件事确定下来,以后就不好改口再对我行军法,他要你在我回来之前先把折子递上去,怕的就是你当面一套,回京之后说的又是另一套。”
卢东篱苦笑叹息,神色有些怅然:“想不到,有朝一日,我竟会欺君。”
风劲节漫不经心地道:“欺君的事多着呢,被发现了才叫大罪,没被发现,就是大功。”
卢东篱摇摇头不说话,身在官场日久,越来越明白,很多事必须妥协,只能低头,越来越明白,原来公道不是一定会实现的,原来好人并不是总有好报的。
可是,这种事看在眼里,总是悲凉,这种事,身在其中,永远都不能习惯。
为国立功的人,反而要谨小慎微地讨好昏庸无能之辈,才能勉强自保,才能有机会,继续为国家做事,这种现实,实在叫人光只想一想,就痛彻心肝。
风劲节却没他这么多愁善感,伸个懒腰笑道:“你事情交待完了,交待完了就回去吧,我要叫小刀给我打水洗澡。”
卢东篱愕然道:“你……”
“要不,你陪我一块洗,我也没问题的……”风劲节笑嘻嘻道。
卢东篱急忙站起来往外就跑,行出几步,身后传来风劲节那永远懒洋洋的腔调:“漠沙族人日子也不好过,想投陈国,也事出有因。这几日我在那里住下,让亲兵记录了他们的很多要求和困苦,你回京之后,有机会就对皇上说一说吧。要人家替我们出力,我们总不能对他们太不好。”
卢东篱驻步庄然应了一声,忽又想起一事,回身道:“这件事,大宝、小刀,还有那些敬重你的将士们,怕是心中都会为你不平的……”
风劲节无所谓地挥挥手:“放心放心,我会处理的。有什么不高兴不痛快,让他们在我这里,说说笑笑骂骂,喝口茶,把一切矛盾扼杀在内部,绝不让他们在全军传扬开来,绝不影响军心士气就是。你还有什么操心的事要交待,一次性说完吧。”
卢东篱苦笑着赶紧跑出去,仰头看看满天明亮的阳光,无可奈何地摇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