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和他交往一年,每当他这样说的时候,总是有些很重的负面情绪,我有的时候理解,有的时候并不理解,不过我却从来不多说什么。我不想知道过多的东西,我也不想让自己难受。
何况今天的我,感觉有些不同。
夜晚的时候,天空清朗,淡薄的云挂在天际仿佛抹在暗黑色绒布的水彩。我打开了窗帘,外面的月光倾洒满地。
想着今天枫迦的故事,想着这个活在他故事中和我拥有同样名字的女孩。不知道为什么,竟然有了一些哀伤的情绪。
百年基业
多么奇怪呀,公主夕阳,念着这个名字的时候,我想流泪。
王子弥江是郑朝王后的嫡长子,自他出生,郑王就祭祀太庙,宣告天下,弥江就是郑朝数百年基业和天下万民的储君。
如此隆重,如此华丽的少年,天下除了君父外都要跪拜他的,可是谁也不知道,在他的心中,一样有荒草,一样有孤寂。同样少年花一般的年纪,庶出的兄弟都在假山后面玩耍,他却在酷暑午后捧着政要一点一点地读。很多时候,他会从厚重的书本中抬起稚嫩眼睛看着窗外灿烂的阳光,那个时候,他也会呈现一丝的迷茫。
“小哥哥,你是谁?”
女孩稚嫩柔软的声音突然传进弥江的耳中,在沉寂的太子东宫中仿若天籁。弥江看见在垂花门前站立的女孩,乌黑的头发,雪白的皮肤,还有如太液池幽深的池水一样的眼睛,这些都配合着夏日的阳光,强烈无比地刺入弥江的眼中。
“小哥哥,你是谁?我走迷了,你能告诉我回去的路吗?”
王子弥江伸出手,轻抚着女孩的发顶,他第一次和一个女孩子是如此的接近。女孩抬起眼睛看着他,幽深的眼中没有情绪的变化。
你是谁呢?
“那,你是谁呢?”
任何时候,王子弥江都不会放弃主控的权力。
“我是公主夕阳,我的名字是夕阳。”
如此得亲近,女孩身上特有的幽香如轻烟般飘在弥江的周围,这个一向以控制力自傲的王子,第一次被迷惑了。
故事讲到这里,枫迦又停了下来,他的手中拿着那根黄金钗,满满地转着。
“夕阳,你不喜欢留长发吗?”
“喜欢,怎么不喜欢。只是这些年过度修饰我的头发,它们满身伤痕,同时也很疲劳了。于是我剪断了它们,让它们休息。”
我双手支撑着脸,直直地看着枫迦,慢慢地说着什么。
“夕阳,还记得我们是怎么见面的吗?就是因为这支钗。”
他说的一点都不错,就是因为枫迦手中的黄金丹凤簪。纯正黄金,打磨得精致亚光表面,那只凤的造型如战国时代古墓图画般的古朴,可是凤嘴衔着一颗如同经过数学计算后切割的蓝宝石,让这根钗在简单华丽之外显出几分诡谲。
如果不是这颗蓝宝石,我的父亲不会犹豫不决的。
我笑着从他的手中接过这根簪,学着他的样子慢慢地转着。
“枫迦,你说,在你研究的那个年代,有这样的技术吗?如此精确的切割可以让一颗带着萎黄色的钻石成为稀世珍品,而这样的技术竟然属于一个神秘的王朝。枫迦,我不相信,我不相信那个不存在于二十五史中的郑,我也不相信这颗宝石属于那个年代,你弄错了。”
而你的父亲,他犹豫了,说明在某种程度上,他相信了。
枫迦看着我,有些淡淡的无奈。
“夕阳,为什么你不相信呢?那是一个神秘的时代,也许有些东西会成为过去,可是那些人也许会依然生存在这个世界上,……夕阳,你相信来世吗?”
我笑了,没有回答。
太子弥江很喜欢和夕阳在一起。东宫的奴仆们经常可以看到公主夕阳乖巧的爬在弥江的怀中,而太子用他纤细尊贵的手指为夕阳梳理着如水般倾泻的黑发。
真是兄妹情深呢。
他们总是这样感慨。
外表华丽的大郑宫中隐藏着都是冷酷和血腥,而王朝未来的天子竟然能如此的温情,这让这些看多了世事的老奴生出一种敬重和温馨的感觉。
“小哥哥,你知道我的家在哪里吗?我好像很久没有回去了。”
夕阳看着被阳光照得有些透明的手指,看着外面银雪覆盖的天地,眯着眼睛问弥江,而弥江放下手中的政要,在夕阳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笑着说,“就在这里呀,你的家在这里。还有,不要叫我小哥哥,叫我的名字,我是弥江。”
枫迦这次讲的故事更少,在他喝水的时候我问他,他们可以算是早恋吗?王宫中真的有如此纯真的情感吗?
还有,他们和那个黄金簪子有什么关系吗?
“夕阳,你总是这样,耐心一些,这个故事还很长,它不过刚刚开始而已。”
我趴在他对面的桌子上,继续听着,也继续想着。
这根簪子本是父亲要买的,可是就是由于它的宝石切割技术过于完美而他产生了怀疑,于是他让我向一个古物鉴定专家楚空询问,就是那一天,我遇见了枫迦。
楚空曾经是父亲最好的朋友,二十多年前他们都在伦敦上大学,不过后来的很多年楚空失踪了,除了他之外别人都不知道他那些年的去向。一年前,楚空重新回到中国这片土地,并且成为了远东大学的历史系主任,专门负责郑朝历史的研究。父亲说过他的研究是冒险而不合时宜的,在父亲眼中,或者说,在除了楚空之外所有人的眼中,郑朝不过是一个无聊的人自己幻想写出来的东西,它并不存在。但是,作为楚氏矿业的唯一继承人,楚空不但得到了他想要的职位,也得到了近亿元的研究经费。父亲现在和他的关系并不如他们回忆中的那样密切,不过既然共同走过青葱岁月中最美好的时光,那些带了灰尘的时间还是无法消除那些友谊。这次就是,当他们一个电话彼此联系上的时候感觉还是很亲切,而这次父亲打电话却是有事相求。
我拿了父亲给我的盒子装了那根簪子来到他的办公室中,眼前除了只见过一面的楚空,还有一个年轻人。楚空坐在他的办公桌前面,双手交握,干净而清瘦的手显得骨节分明,腕上简洁的百达菲利亚光白金表则显示一种暗隐的奢华。他上身穿了白衬衣没有打领带,领子那里解开两粒扣子,有些慵懒的感觉。有的时候我不禁感叹,他和父亲都是五十多岁的人了,父亲已经开始有些两鬓微白,而对于楚空来说,时间对他并不残酷。
绢帕
“夕阳,这是我的学生李枫迦。他看着那个年轻人说,他曾经对古物鉴定产生过浓厚的兴趣,相信他可以为你提供一些你需要的东西。枫迦,她就是夕阳。”那个年轻人转过头来冲着我笑了一下,很温和的一个人。
郑的薰王后是一个高贵的人,罕见的外姓王族出身让她拥有了比别人更多的东西。郑王爱她,因为薰王后是用一种很单纯的感情来爱她的丈夫和儿子。
她希望他们快乐。
端王虽然品行不端,酒色过度,可他依然权倾朝野,为了郑,她建议她的丈夫收养宗室的女孩,这样可以笼络王亲,也可以缓和矛盾。郑王显然很喜欢这个建议,十年来,他不断剥弱那些绊脚石,直到有一天,御书房的王接到了一个消息,端王辞世,那段不见血的战争才如郑王的很多往事一般,放入了他的记忆中。
然后呢,外藩是另外一个威胁,就让端王的女儿去和亲吧。
想到这里,突然一阵强烈的咳嗽让他不能克制,然后感觉嗓子甜腻,拿起绢帕轻轻抹了嘴角,一片殷红。
郑王就在这样的时候撒手归西了,年仅十四岁的太子弥江登基为王。
“夕阳,你感觉这个那个王死的悲哀吗?他原本有很多事情要做,结果却是上天中断了这一切。”我和枫迦爬上了香山的顶,看着满山的红叶,他突然这样问我。
“嗯,……还好呀,当时理疗设施很差,而那个王处在一种每时每刻都在担心,都在耗费精力的生活之中,英年早逝也不是不可接受的。只是枫迦,……这个故事是你自己编的,还是你研究的呢?”
“文章天成,妙手偶得。”枫迦下巴昂得高高的,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桀骜的才子,“对了,夕阳,这些天看你和你的父亲关系不是很好,没什么吧。”
“嗯,还好,他的脾气不是很好。”
我随便坐在石头上,看见枫迦的眉有些微皱,他和我的父亲都不喜欢我过于散漫的习惯,在他们心中,我应该是一个身穿香奈尔,举止优雅的淑女,可惜我不是。
“你的父亲好像不是很喜欢我。”
“不是,他不是很喜欢和楚空有所关联的人,他说过,他和楚空的价值观不同,而且,呵呵,我的母亲原来暗恋楚空,这也是我刚刚知道的……说些别的吧,我的父亲不会影响到我的朋友的。”
“枫迦,你好像很喜欢那根簪,你看着它的时候总是有一种很莫名的温柔。”
枫迦的头发被山顶的风吹得有些零乱,他拿出浅色的墨镜戴在脸上,却转过了头,看着遍野的红叶。
印像中的他有一双深邃的眼睛,温和的笑容后面是不容易发掘的情感。他隐藏了很多事情,也许是并不令人愉快地往事,也许是曾经的爱情。
我从来没有问过他,他也没有说。
“嗯,……,我喜欢那个,它居然可以让我想起很多往事,在我以为我全然遗忘的时候,……”
公主夕阳逐渐感觉到,寂寞的情绪又回到了她的身上。弥江不再是那个可以陪着她的弥江,他已经成了所有人的王,在外人面前,他们见面要恪守礼节,公主夕阳要向他的爱人跪拜的,这让她有些难受。
不过当她看到疲惫紧张的神情逐渐消磨弥江英俊的脸庞,她的心如被人纠起般的痛苦。
从来没有过的感觉,即使父亲和从小就宠爱她的郑王的先后离世都没有这样的感觉。
公主夕阳对父亲的记忆不是很深刻,自小在大郑宫中成长,端王殿下仿佛不是与她骨血相连的亲人,而是一个权压天子的端王。
那,郑王呢,与弥江相似的脸,却让夕阳有种自内而外的疏离。那个人,不单纯,所以不快乐。
夕阳端着一碗燕窝放在了弥江的书案旁边,烛光下的弥江还在写着什么,英挺的眉微微皱起,淡色的薄唇几乎抿成一条线。她的手指按住了那微皱的眉,想要抚平它。
弥江放下了笔,在夕阳的唇上轻啄一下。
“夕阳,这些天比较忙,等过了这一段,我陪你去西山赏枫。”
夕阳拿起瓷勺,喂着弥江燕窝。
真快,又是秋天了,弥江,你已经快十六岁了,也许,……
该立后了,不过这句话她没有说出来。
故事的走向已经开始有一些不如人意了。
“夕阳,你觉得他们会发展得怎样呢?”
“他们不可能在一起的,公主夕阳是公主,她也姓轩辕。”
“夕阳,你真的不可爱,为什么不相信他们的爱情可以让他们改变这些呢?”
“爱情不是最重要的东西,尤其是他们。”
“枫迦,我不是不可爱,我只是很喜欢悲剧的故事,既然是故事,那么他们分开也就是悲剧的结束吧。”
很清淡的一个故事呢。
枫迦继续讲。
那个少年在有的时候远没有他们认为的那样稳重,或者可以说如今他要面对的事情是他人生中最重要的事情吧。他不是没有好好思考过他和夕阳的未来,可是由于过于得敏感和早熟让他知道结果是什么,也许潜意识当中,他想把这个责任推给别人,或者也可以说,他想不顾后果的任性一番。
他向他的母亲请婚,他想要娶那个女孩。
“母后,我要立夕阳为王后。”
郑王弥江还没有亲政,他的母亲急切地看着王朝的重臣在行使原本属于弥江的权力,于是他提议弥江早日大婚,这样就可以宣告成年而收回那些属于他的东西。
但是,弥江的提议却让薰王后不安。
占星师
“郑王,有些事情要考虑清楚。”
薰太后是一个聪明的人,她懂得怎么说话才让她英明的儿子保存了面子,并且引导他自己思考,自己选择。她需要他的儿子可以自己承担选择的后果,这在她看来,也是一种尊重和信任。
“郑王,你已经是大郑的主人了,在你的心中,臣民的幸福就是你的幸福。”
弥江是个很聪明的人,他其实很了解自己的处境,如果自己要宗室公主为后,那么那些表面上以社稷为重的大臣就敢用乱伦的罪名废了他,然后呢,郑陷入内乱,那些小民百姓将永无宁日。
但是,如果放弃夕阳,就如同分割开自己的心,一个空心人可以活下去吗?
男人视爱情为对自己的犒赏,而女人才视爱情为自己的全部。
“这是一个开始就已经结束的故事,对了,枫迦,今天我家有舞会,你来吗?”
“夕阳,为什么你总是不看好他们可以在一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