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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刚刚结束的九月底的巴黎时装周上,新一季Fleur的成衣获得了如潮的好评,就连国外的老牌权威媒体也用“没有更好,只有最好”这样的标题来形容这一季Fleur的设计;大秀过后,明星们买手们时尚达人们拿着踏破门槛的架势竞相采购着Fleur的新款服装,服装订单就像雪花一样摞了一打又一打。
“放心吧,不会再有下次了。”听杨逸谈论着Fleur的成功,陈一诗露出一丝淡淡的笑容,他举起酒杯同杨逸碰了碰,可是姿势神态却一如既往地严肃而冷漠。
有些时候,杨逸觉得陈一诗简直是他所无法理解的存在:在Fleur五周年的庆典上,他像暴风骤雨一样激动,那模样好像他的世界全是沸腾的水泡,滚烫得他一秒钟也呆不下去了;而现在,在他贡献出了迄今为止自己最好的一季作品后,在所有的赞誉和掌声都飘向他时,他却冷静地好似这是旁人的事,与他全无关系。当然了,他创作时眼神里还是饱含着激情的,那时他和周燃都清楚地看到了。可是当他为最后一条裙子装上最后一条拉链,缝上最后一针,他的那股子激情就立刻黯然消失于无形了。以致于杨逸有时候觉得他是某种神话传说里的人物,不工作时是一尊目光呆滞的雕像,唯有工作时才转化成鲜活的人形。
“你最近怎么样?Trend有什么新鲜事情吗?”陈一诗一边喝着酒,一边问杨逸道。
“还不是老样子。不过,对了,最近Trend发现了一个新摄影师,这人拍的照片相当有趣,瞿胜一直在寻找这么一个和他一样特例独行的人来拍摄品牌广告,现在他不用再找啦!”
“哦,是吗?是谁?我以前听说过吗?”
“你没听说过,但你见过。不过你一定早就不记得他了,他是于泰胜的摄影助理。”
“我好像对他的摄影助理有一点印象,个子不高,头发卷卷的,一年到头好像总穿着同一条磨破了的牛仔裤的那个?”
“对!就是他!”
“哈,你怎么知道他会拍照?你又怎么会看到他拍的照片?”
“能发现他,功劳当属Ivy。你知道的,每次拍摄封面大片时,都少不得摄影师先为模特进行一次简单的试拍。最主要还是定位模特的缺点,找到她的最佳角度,这样拍摄时就能够节省时间,提高出片率。这次的试拍Tyson派了他的这位助理来,对了,他叫施隆,英文名叫Sean。他拿着自己的一部只有内置闪光灯的小相机,拍上了几张以后将照片拿给Ivy看,还正跟她说着这模特脸太长,用广角近距离拍摄恐怕效果会很可怕,Ivy却完全被他所拍摄的照片吸引了,险些压根儿没听见他说了些什么。怎么说呢,这人拍的照片与我们惯常认同的现代美一点也扯不上关系,他的照片透视很怪,构图也不遵循常理,经常切掉普通人认为绝对不能够切掉的部分。这么说吧,他的画面完全没有平衡感可言,总是倒向一边或者极为突出地放大了画面中的某一个部分。可以看出,他应该从没想过怎么把模特拍出她们最美的样子来,可是即便如此,他所拍摄的照片却有一种非常独特的自然魅力,自然之中透着一股子叛逆劲儿,叛逆之中却又透着一股子小清新。我看了他所拍摄的其他照片,他拍的那些女孩子你一定会喜欢。”
“哦?为什么?”
“因为可以用五个字来形容:堕落的仙女!”
“哈哈哈,”陈一诗露出了他罕有的爽朗的微笑:“是嘛,看你说得这么眉飞色舞,真好想看一看这人的照片。”
“那我就先卖个广告好了,记得去看下下期,也许是下下下期的Trend。”
陈一诗轻声笑了笑,他把弄着手中的酒杯,思索了片刻道:“他多大年纪了?为什么之前没人发现他?”
“据他的说法是他投过不少次稿,不过退稿率几乎是百分之一百,所以后来他干脆死了心,干起了摄影助理的行当,只闲暇时拍些自己喜欢的东西玩玩。”
“噢,原来是这样…”陈一诗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看向自己的杯子缓缓说道:“哎,这样的人,还真是让我羡慕。”
“哈,羡慕?羡慕什么?”
“不知道,或许是羡慕他能接受打击能放得下吧,也羡慕他能把自己喜欢的事情仅仅当做一种爱好来做。你不知道吗?羡慕人是我的爱好,我羡慕的人可多了,比如说你,我也挺羡慕的。”
“我?我有什么值得你羡慕的?”
“你每次谈起你的工作时都是一副兴奋的不得了的表情,有一股子演员上台表演打定心思忽悠观众的激情。”
“哈哈!你这算是在恭维我?你这人有时候真是让人无法理解!明明自己才是众人皆羡慕的对象,却总看着别人的好。说到底,我们不过都是一群俗人,可是你这样的天才,这世界上可没有几个。”
陈一诗晃了晃手中的杯子,良久才长叹了一口气道:“哎,其实说实话,我觉得所有人都对这一季Fleur赞誉的过了头。我觉得它并没有人们所说的那么好。可是同时,我却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让它更好!而且我总觉得这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我恐怕再无无法设计出能超越这一季的作品了!”
他眼睛里闪烁着一阵光芒,可是片刻之后,他又成了那尊眼神灰暗,似乎铸造失败了的雕塑,声音里则透着一股绝望的气息。
“你每次做完一季作品以后都要说这句话,可是等到下一季,你一样又会拿出让所有人瞠目结舌惊叹不已的作品!”
陈一诗却缓缓摇了摇头:“不,这次不一样了。我有感觉,”说着他大口地喝着酒,轻擦着嘴道:“这次不一样了…”
他的声音异样,连拿着酒杯的手都微微有些颤抖,以致于杨逸关切地看了他一眼,轻轻拍着他的肩膀道:“你怎么了?怎么说这样的丧气话?”
他原本以为紧接着陈一诗又会如同上次一次,滔滔不绝地向他倾倒着肚子里的苦水,却不想他放下手中的杯子,竟冲着他笑了笑道:“其实也没什么。我干嘛要老想着这些?每次找你出来都让听我喋喋不休的抱怨!连我自己都厌烦了!算了,说些有意思的吧!你知道玛格丽特酒是怎么来的嘛?”
杨逸摇了摇头。
陈一诗手指一挥,招呼着酒保来到他们身前,问他道:“你知道‘玛格丽特’这名字的由来吗?”
“大致上知道一点,‘玛格丽特’的创造者叫简·杜雷萨,玛格丽特是他已故女友的名字。两人一次外出打猎,他女朋友不幸中流弹身亡,他便创造了这款鸡尾酒来纪念他的女朋友:龙舌兰是墨西哥国酒,用来代表他女友的国籍;柠檬汁代表他酸楚的心;而盐代表了他的眼泪。”
“哈,”听了这悲惨的故事,杨逸却忍不住露出讥讽一笑:“真是奇怪,我怎么听这故事像一个事先预谋的惺惺作态的谋杀案呢。”
陈一诗白了他一眼:“你总是这么犬儒主义,好像对一切都持怀疑态度!就把这故事当做一个悲惨又温情的故事听不好吗?”
杨逸耸了耸肩,也喝了一口杯中的酒。
“说真的,现在Leona和Mathew在一起了,你难道一点都不介意吗?”
杨逸一阵沉默,他低下头用手指在杯子的边缘画着圈,轻声问陈一诗道:“喂,你有没觉得这鸡尾酒的蓝色有些不自然?”
“这次你休想岔开话题。”
陈一诗飞速挡住了他射来的利箭,以致于他不得不长叹了一口气道:“你说呢?一个橘子按下去也会有些反应,更何况是人呢?”
“那你…”
“可是我不介意了。是真的。我知道我对这件事还有反应,可是这和介不介意完全是两回事。理性上来说,我觉得现在这样对我们三个人都好。”
这样的回答似乎才让陈一诗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他又轻轻碰了碰杨逸的杯子,将剩下的酒一饮而尽。
“至少你爱过她,她也爱过你。”
他语气里竟有一股不时常流露的伤感味道,让杨逸露出了一副自觉不可思议的嘲讽表情。
“哈,你今天到底怎么了?我怎么觉得你现在的口气简直就一怀春少女?”
“你饶了我吧,可别把你那副讽刺人的本事用在我身上。”
“说真的,你今天真有点儿反常!你以前可是从来都不关心这些事情的!”
他离开刚才那场闹哄哄的宴会并没有多长时间,可是现在在陈一诗身边坐上了一会儿,却忽然觉得刚才的那场狂欢简直就像梦一样,好像发生在许久以前。就好像两条不同的河流,如果不能最终交汇,他们永远都只能按照自己的节奏流淌着。
“喂,帮我再来一杯!”
陈一诗说着摇着酒杯招呼着酒保,杨逸却一把按住他的杯口道:“你今天不能再喝了!”
陈一诗却一把拉开了他的手道:“最后一杯!我保证,今天这样的情况,以后绝对不会再发生第二次了。”
待酒保又将他的酒杯注满,他迅速地喝了一口,然后才缓缓说道:“我们认识了多长时间了?有六七年了吧?”
“嗯。七年。”
“我感觉我们认识了这么久,我们的交往却一直处在不平等的状态。你帮了我很多,帮我披荆斩棘,帮我铺平道路,帮我解决一切麻烦,总是你在帮我!我几乎从来就没能帮过你什么,对于你所能碰到的任何困难我都无能为力,然后还让你听我那些无休无止的抱怨!”他说着说着,言语间竟有些哽咽,泪光在眼角边微微闪动着,他赶紧别过脸去,轻声说道:“我总觉得自己该为你做一些事,可是我能做的,却只有这么一点小事了…”
“怎么突然说这些!你也帮了我很多,只是你自己不知道罢了!我之所以从事这个行业,正是因为时装界有像你这样的人的存在。没有你,又怎么会有我那股上台表演打定心思忽悠观众的激情?我知道创作的痛苦与困难,真正披荆斩棘的人是你们哪!”
他说着,看着陈一诗瘦削的面颊,他绷着脸,嘴唇却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他现在精神尚好,可是面容却仍然因为这长期日夜颠倒的不规律生活而显得疲惫不堪。一些细小的皱纹已经慢慢爬上了他的眼周,唇角,发际线也呈上涨趋势,即便在同龄人之中,他整个人也显得更为苍老。可是在他刚认识他时,他的面颊比现在要丰腴,脸色也更红润,眼神不似现在这样低沉深邃,全然还是个没长大的孩子。可是即便在那个时候,一整个世界却都已经倒影在了他的眼睛里,他似乎看见了许许多多其他人所无法看到的可能性。他说自己有着演员的激情,可是他自己呢,那是开疆拓土的气魄啊!
他想着笑出了声,以致于陈一诗好奇地问了他一句:“你笑什么?”
杨逸仰头看了看自己头顶上那一轮昏黄的光亮,他对陈一诗说道:“我想起了我们刚认识时你的样子。那时候我就觉得我或许碰上了一个不同寻常的人!”
陈一诗笑了笑:“可是我现在回想起自己以前的样子,却总只会想起自己笨拙的一面。是笨拙的不同寻常吧!”
“你那时候是挺笨拙的。可是换做我,如果我能拥抱一切,拥抱得笨拙一些我也愿意。我记得你那时候有一股子世界都将臣服在我脚下的激情,总觉得自己会成为这世界上最伟大的设计师。你现在还想这些吗?”
“想啊!当然想了!即便我现在已经不知道怎样才算是‘最伟大的’了。”
陈一诗说着,声音变得暗沉起来:“可是我不再年少轻狂了,我知道自己的界限在哪里…”
杨逸冲着他露出浅浅一笑,若有所指地眨了眨眼睛:“其实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已经让世界臣服在你脚下了,一整个时装世界。”
“或许吧…”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五十章
天气预报从昨天早上开始便一直播报着暴雨橙色预警。
有些时候,这些预警更像是开出去不会兑现的空头支票,有种“逗你玩儿”的意味,可是这天晚上9点钟,当杨逸离开办公室时,雨却稀里哗啦地如期而下了。尽管没能看到当初上帝造诺亚方舟淹没整个世界的盛况,雨却下得还真不算小。他一路开车时不得不小心翼翼地,以免一个不小心自己踩油门的速度就将雨刷的速度甩出了一大截距离。
他从中自路转弯,然后沿着西九路笔直地向前开去。刚刚到达西九路的路口,他便听到自己怀里的手机响了起来。他看了看来电提醒,是林文娜的电话。
他稍稍有些迟疑,不过随即还是接通了电话,并且给自己戴上了耳机。
“喂?”
“你现在在哪里?”
“在…应该是西九路,正回家的路上,怎么了?”
“现在能不能帮我个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