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窦武霍然地抬起头,不敢置信地看着他。
窦宪怜惜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你也大了,有些事爹和娘不想瞒着你,阿武。像这样的事将来还有很多,咱们不得不做。”
窦武喃喃地问,“就像在小宛那样,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他点了点头,说是。见儿子垂着头,面上大有不忍之色,想劝说。
但窦武已经道,“爹放心吧。虽然我现在没法觉得这样的事是对的。但我想,爹和娘这么做,总是有理由的。”
他听的很心疼。这个孩子,永远都那么懂事。
他想起前阵子,某天晚上,履霜很想儿子,非要把窦武带过来。没办法,只好一家人一起睡。
见履霜不曾穿袜子,窦武不由地说,“娘,你怎么不穿袜?”
她正跪在床上替儿子铺着被子,闻言随口答,“不知道丢在哪里了。没事。”
但窦武嘟囔着,“不穿,脚心要进寒气的。”去脱自己的袜子。做到一半,他突然想起了什么,动作停了一拍。但很快就咬咬牙继续脱袜子了。随即飞快地把两只脚藏到了被子里,这才低着头给履霜穿袜子美女如云之国际闲人。
那个时候,无论是履霜还是窦宪,心里都大受震动。只是碍着窦武在,谁都没有说话,也没有流露情绪,就那样过去了。
但等窦武睡着,履霜再也忍不住,快步走出了门外,手扶在墙上,眼泪一下子掉了下来。
在旁边的他也说不出任何劝慰的话。
阿武实在太乖了。除了最开始的一点点排斥和逆反,这个孩子乖巧的让人心疼。他始终有一种小心翼翼的态度,尽力地对别人好。
他想起先前,履霜在知道一切的真相后,曾经痛哭,说她宁可窦武是个很皮的孩子,让她忍不住每天想打他,也不愿见他这样乖巧。
其实作为父亲的他,何尝不是这样想?
他在心里叹了口气。既然过去已经无法更改了,那么,就尽量在今后,给这个孩子更多的、最大的爱吧。
申太妃去世的消息不久就传了出去。
早先窦宪已命人放出话风:太后有意趁着半个月后的大节,赦免申太妃。却不想太妃却未熬到那个时候,就这样死了。
还是恰好死在她刚把盟书递出来的第二天。
在这个当口,最惹人怀疑的,除了小皇帝,不作他人想。
原本还坚定地相信着他,坚称成息侯不可封王的大臣们,到此时也软化了下来。自疑是否看错了人?有一半人转而追随起窦宪来。剩下一半却还保留着忠君的风骨,不愿如此,辞官归隐去了。
朝中的意见就这样达成了统一。窦宪大大地松了一口气,定下了一个月后,正式加封。
这样的大消息,是要传播四方的。远在敦煌的黄朗和吴维安不久后也听说了。而身为窦宪多年的同僚和挚友,他们心里都明白这次加封的含义。
黄朗很失望,“窦侯为什么要这样呢?这不是明摆着要居于陛下之上了吗?他这样做,后世史笔不知会如何诛伐呢,也有损他英雄的本色。”
吴维安却比他镇定许多,喟叹着说,“英雄?窦侯也许心里曾有过那样一个梦吧。但现在的他,已经不仅仅想做一个简单的英雄了——从他带人去燕然山,刻石记功,你就该明白。”
黄朗愣住,“。。。早在那个时候,他就有了不臣之心?”他不满起来,“那太守,您当时为什么不说呢?”
吴维安平淡地道,“我没有要说的理由。”
黄朗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慌乱了起来,“你,你是赞同他的?怎么会这样?太守,太守你怎么会这样呢?”
吴维安淡淡地叹了一口气,“有些话,我从未和你说过。同叔,是的,我赞同他。因为他是我这一生,由衷钦佩的一个人。也许你不知道,我其实是寒门出身,父母都是边境的贫民。一直到十一岁那年,他们都被匈奴的流寇所杀,我被一位远方的,中举后留京为官的叔父收养,才算是换了身份。寄人篱下之苦,种种实在难以言说。因此在成人后,我心里一直有个梦——回来,回到我父母死去的地方,尽量阻止此类的事情发生。为这,近三十年来,即便有数次的升迁机会,但我不愿离开敦煌一步。我想,虽然我不见得有多大能量。但至少,我在这里做太守一天,就会尽量阻止匈奴犯边。可是,我牺牲了我的三十年,得到的是什么?永平十年的七月十四,我永远记得那一天。我回京述职,洋洋洒洒列出了对抗匈奴的策略,显宗皇帝却说,弃匈奴,退守邻郡。那个瞬间的失望,我到现在还记得。我恨,恨我自己生错了时代,没有遇见对的君主。我宁愿生在光武帝的时代里,生在一个乱世里,上阵当一个普通的兵卒,也不愿坐在那里,听显宗皇帝说那样的话。”
第185章 废帝上
黄朗回去后,果然立刻去了素日里常呆的兵营,开门见山就说,“诸位都已听说窦侯欲封王、加九锡之事了吧。高祖曾言,非刘姓者不王。窦侯如今却公然违誓,这岂非谋逆?天下应共伐之!”
士兵们不由地说,“窦侯虽不姓刘,可也是皇家子啊。他的母亲,是光武大帝的嫡公主。”
黄朗瞪着眼睛骂,“那也是外姓人!何况他已然掌控朝廷,还弄出这一套来,为的是什么?还不是为彻底凌驾于陛下之上?”
有一些人踌躇着说,“主簿过虑了吧。窦侯过去曾常驻匈奴,他的为人我们都是看在眼里的,一向与士兵们打成一片,毫无亲贵的骄纵之气。这样的人,怎么会谋反呢?”
黄朗听了,有一瞬间的犹豫,但很快他就硬着心肠道,“那是他为了夺取你们的信任,故意做出的手段!总之,今日我把话搁在这里。有没有愿意随我去京师,杀死反贼的?一言而决!”
有一部分人赞同他的话,咬咬牙答应着,“主簿有命,我等虽力弱,也当奋臂以随!”
但另外一半人犹豫着。其中一个胆大的道,“不过是加封罢了。窦侯是圣上舅父,加封个尊位也没什么嘛。”
黄朗大怒,想也不想地给了他一剑。又在众人的惊惧中,指着那人的尸身,大声道,“不过是加封?那也得看封的是什么!像他刚才那样的话,就是在为反贼辩护。此言着实可恶!”他扫视着众人,怒声又道,“还有谁有话要说?站出来!”
其他人畏惧他再像方才那样动剑,纷纷道,“没有,没有。。。。。。”
“没有就好。”黄朗面色冷硬地点头,“我给你们半个时辰收拾,稍后立刻随我赶赴京师!”走出了帐篷。他的拥趸们跟着走了。余下另一部分的士兵们呆立着,面面相觑。
过了一会儿,有人试探地问,“咱们真要去京师吗?”
身旁同伴叹息着说,“你看黄主簿方才那样子,咱们还能说不去两个字吗?”
许多人都觉得恼怒,“黄主簿疯了吧?”“就是啊,这样的突然过来,大骂窦侯谋逆。”“而且一点反驳的意见也不让人说。”“可不是,王宁死的也太冤了。”
这句话一出来,顿时像投入水面的石子一样,扩散开涟漪,众人议论不迭。
其中有大胆的,提议,“不如咱们待会儿趁着主簿过来,一拥而上,把他绑起来,交给太守吧?这好端端的的,咱们去京师做什么?”
“就是啊,那不是公然造反和送死吗?”
“好,好,就这样。”
但也有人沉吟着,“慢着——你们也不想想,黄主簿和太守的关系一向多好薛家小媳妇。咱们贸然去向太守告发主簿,先不说太守会不会信,便是信了,你们以为太守会管吗?”
有叹息声响起,“漏了这个了。。。还是不要去吧,不然说不得把咱们自己白赔进去。”
“可也不能跟着主簿去犯傻啊。实在不行。。。。。。咱们、咱们向窦侯去告发主簿?”
这句话落地,所有人的脸色都微妙地一变。他们都历事已久,心里很明白这件事背后的含义——不再是坦白免罪了。相反,他们可以靠着告发投靠王侯,飞黄腾达。都有些心动,但谁都不敢先开口。
隔了好一会儿,终于有一个人说,“就这么办吧?”
其余人纷纷响应着,“好。”“行!”
窦宪将要加封九锡的这一天,是很凉爽的气候,他很早就起来了。
履霜还睡的迷迷糊糊,听到动静,不由地半撑起来问,“怎么了?这么早就起来?”
“早点起来收拾嘛。是不是吵到你了?我到外面去吧,你接着睡。”
“不吵。”她摇着头,觉得好笑,“大男人有什么好收拾的。”虽然这么说,还是跟着下了床,替他准备着洗漱的水。
他倚在旁边,情绪复杂地看着她。
她察觉到,问,“一直看着我做什么?”
他道,“待会儿我出去,会叮嘱人多护着这里。但你自己还是要多留着神。万一有不对,立刻带着孩子们,从那条小道出去。”
她的手顿了一下。
上次窦宪说这句话,是他去参加刘肇举办的赔罪夜宴前。过后他就不明不白地中了毒,九死一生地被送了回来。而到了今天,他又说了这句话,并且表情比上次更肃重。她想到这些时日来他频频外出,今天又起的这么早,不由地心里警醒,抬头看他。
他默不作声地点了点头。
她低声地问,“多大把握?”
“八成。”
她说不清自己的心情。如果没有意外,这会是最后的一次斗争了。她有些害怕,但内心又有着别样的镇定。
其实结果已经明了,接下来要做的,仅仅是等待过程。
见她面色苍白地攥着衣袖,窦宪走了过来,把手按在了她的肩上,“别怕,别怕。”
巳时一刻,窦宪到达紫英殿。
小皇帝刘肇早已经等候多时了。窦宪在他跟前淡漠地行了一个礼。
刘肇本来对早起等候不甘不满,但见此,心里涌起了恶意的欢喜——无论窦宪再强横,夺走了他再多的东西,但终究君是君,臣是臣,礼数永不会废。
然而好景不长。接下来,他身旁的蔡伦很快就拿出一卷早已准备好的旨意,宣召,“上谕,今骠骑将军窦宪,有扶立天子、剿灭匈奴之大功。宜加殊勋,进封阳夏王,领阳夏、淮南等四郡。并加大将军衔,赐九锡,今后赞拜不名,入朝不趋,剑履上殿。钦此。”
刘肇听的内心愤怒,这道旨意,没有一个字是他写的,印玺他也从未盖过。但如今,它就这样变成了“上谕”,公诸于众。不由地紧紧攥住了皇座。又见底下的众臣无一人有异议,甚至很多人脸上有欣慰之色,心头更沉,死死地咬紧了牙,一言不发婚前婚后,大龄剩女。
众臣见他神情,微有骚乱,但窦宪始终保持着恭敬和镇定。一直到刘肇不得不点头,他也没有松动分毫。
稍后蔡伦带着人上加封九锡后可用的仪制。分别是大辂金车、衮冕之服、定音器具、红漆门户、登殿时特凿的陛级、守门之虎贲卫士三千人、彤弓玄弓、可任意诛杀罪人的斧钺、祭礼所用的,以稀见的黑黍和郁金草酿造的香酒。
蔡伦一样一样地报着名字,小黄门们井然有序地随着他的语声,将东西搬到窦宪面前,赐给他。
窦宪掖着手恭候,朝臣们也神情肃穆地旁听着。
刘肇看着,几乎觉得荒唐。忍不住冷笑了几声。
这笑声骤然响在殿中,异常刺耳。大臣们本就不满他一直沉着脸,何况都还没忘记申太妃蹊跷的死亡,如今都有些不悦。一场加封典礼就这样在各怀心思的沉闷氛围里结束了。
刘肇大大地舒了一口气,连一刻都没有多呆,立刻就站起了身,跑回了内宫。
好几位大臣上前来安慰窦宪,“王爷别往心里去。”
他苦笑了一声,“哪里敢呢?其实我现在心里很后悔。这样加封为王本就受之有愧,何况陛下他。。。。。。”
众人见他把话断在了这里,很明显是在后怕,不由地互视了一眼,不约而同想起了有关申太妃之死的流言。
一行人心照不宣地改而说起无关紧要的话,一路出宫——今日窦宪行事很温和,走在最前面,亲自送着大臣们出去。
在快走到宫门处时,忽然,外面传来一声,“侯爷!”
朝臣们中,有认识眼前这人的,是曾来京述职的敦煌主簿黄朗。
见他风尘满面,头发一缕一缕地打着结,身后又带了近千人,不由地奇怪,问,“你来京师做什么?”
黄朗咧嘴笑道,“听说侯爷进爵为王,我带着人来恭贺侯爷。”
大臣们听了,都觉得好笑。这低微低微的主簿,没法进宫参加老友的晋封,竟就这样在宫门口巴巴地苦等,“你做事也未免太憨。”
“不是在下憨,是实在没办法。”黄朗意有所指地说,“现在,除了这样在宫门口苦等,在下也实在不知,该去哪里找侯爷了。”
众人听的心里一咯噔。这人分明在暗讽窦宪如今不归窦府,成日居于寿康宫。况且侯爷两字咬的这样分明,想来是不愿承认窦宪如今的异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