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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霜想也不想地回答,“怎么吃不得?我从前到了夏天,常做这个呢。一瓶能抵一顿的饿。有时候家里下暴雨,杨梅树下落了不少死了的黄雀。我还捡了它们捡了烫毛呢,也是用卤。。。”才说的兴起,转眼见窦宪面色沉沉,忙收了口,掩饰地往下快速走着。
窦宪快走几步,按住了她的肩头,低低问,“他待你。。。是不是很不好?”
他。窦宪说的模糊,可履霜知道他在说谁。
即便在成息侯府中安逸将养了一年多,唤着此间主人叫父亲。可一提起“爹”这个词,履霜第一时间想到的还是谢璧。那个常年醉醺醺、沉湎于女色无力自拔,朝夕打骂她的父亲。
多少次,府里的丫鬟仆从们叹息,大人从前不是那个样子的。
从前。。。
二十年前的谢璧,出身寒门而敢犯颜直谏。年方弱冠却有胆量上疏重臣四人庸碌无能,痛陈大汉太平基业,绝不能坐付庸臣恣其毁坏,致使其四人同日罢职。
片纸落去四臣之名,也曾一度名噪京华。
成息侯府已逝的老侯爷,也正是相中他这一点,才将膝下独女下嫁给他。
听丫鬟们说,父亲当年很宠爱母亲,凡有所求无不应允。因母亲喜欢木料的小建筑,他常在空闲时瞒着她偷偷搭建。有一次直做到了深夜,等第二日醒来,满手的浆糊几乎洗不干净。当年母亲生她时难产,父亲曾在一墙之隔的庭院外跪了整整一夜,许诺若母亲挺过此劫,一生得病不再进药。
当时履霜听的骇然。她实在难以想象,那个暴躁易怒、动不动就挥鞭子的父亲也会有那样温柔的时光。
慢慢长大后,从府中众人的嘴里听到母亲是因生她早早去世的,心中明白了父亲讨厌她的原因,渐渐不再对他那样憎恶抵触。每当看见他蹒跚的背影,只觉可怜。
如今她在成息侯府安逸尊荣地过着日子,而父亲远在茂陵,无妻无子,也不知如今的日子是轻松还是凄凉。这样想着,越发怜悯起他。怅惘地叹了口气,没有说话。
窦宪见她不愿意多说,揽住她的肩,“对不起。。。我不该问这样的话。”
履霜摇了摇头,说没什么。
窦宪的手却慢慢收紧,在心中暗暗地做了个决定。
两人走了小半个时辰后,终于抵达了山下,同时地舒了口气。
行宫内本就不热,一下过雨,更凉爽了。又因方才雨势较大,山脚下松柏的果实不少都被打落了。几只胆子大的鸟雀、松鼠趁机出来捡拾。
窦宪见履霜蹲下身,看的津津有味,撸高了袖子道,“我去给你抓几只来吧。”
履霜忙说不要,“好好的雀儿、松鼠,有翅膀有脚,自乐自的,你抓它们做什么?”
窦宪见她眉间仍有愁绪,有意逗她开心,“嗳”了声,提脚便走,“说的也是。我回去把那两只兔子放了吧。”
履霜忙起身去追他,“那兔子已是我的了!”
窦宪斜睨她,“兔子自有脚,能爬能跳能自己个儿找食吃,好好的,你关它们做什么?”
履霜见他似笑非笑的,心知他是在作弄自己,偏又一句话都答不出,恨恨地推开他自己往前走了。
窦宪笑着叹了口气,“瞧你这脾气大的,我连一句都说不得了。”
履霜一边走一边道,“就不许!一句都不许!”
窦宪加快了脚步去拉她的手,“好好好,不说了。你走慢点,我爬了那么久的山,腿都不听使唤了。”
履霜回头呛他,“那等回去了,我拿刀给你剁了!”
窦宪“嚯”了声,吓唬道,“别以为我没脾气啊,再说信不信我拿剪子来把你舌头剪了?”
履霜也不怕他,回头做了个鬼脸,提起裙子往杨梅林跑了。
窦宪在原地看着她高高兴兴的背影,笑着舒了口气。
不一会儿的功夫,两人便到了杨梅林。窦宪远远地便瞧见一个白色的身影,背靠着他们盘腿坐在一个大青石上,随口道,“哟,那是谁啊?来的竟比咱们还早。”
走去看时,发现那居然是五皇子刘炟。他脚边摆满了捡拾来的风干杏核、桃核,低着头,正无比专注地拿了刀在手,仔细地刻着核雕呢。
他是天皇贵胄,又向以温文知书闻名,窦氏兄妹没想到这样的人也会做手工活,心中惊讶,走上前道,“殿下。”
刘炟刻的专注,经他们叫了好几声方抬了头,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好巧,你们也来了这里。”
履霜道,“我们是来这儿采果子的,打算回去煮甜羹吃。”因见青石上放了两枚刻完的核雕,素日从没仔细看过这些玩意,心中又是好奇又是羡慕,忍不住问,“臣女能看看吗?”
刘炟欣然应允,将那两个核雕递给她。
履霜见其中一个被雕成了小船,其上的舱舷栩栩如生,更令人惊叹的是旁开的八扇窗户居然可以用指甲捏着打开、合拢。另一个则被雕成了房屋的模样,上面摆放的榻、器皿、插设分门别类、细致入微。这两个核雕都只有八分长,难为刘炟竟能把径寸之木改造的如此富有情趣。
见履霜爱不释手地来回看着,刘炟温言道,“姑娘若喜欢,便挑一件带走吧。”
履霜忙把东西放回了他身旁的青石上,推辞说,“这都是殿下辛苦雕刻的爱物,臣女不敢。”
刘炟温和一笑,“去年除夕时,姑娘仗义救我,这事我到现在都未正式谢过呢。区区一个核雕,略表我意,还请不要推辞。”忖度着方才履霜看核舟的时间更长,神情更专注,便拿了那个递给她。
履霜不敢认什么相救之恩,涨红了脸不敢接,絮絮地说着推辞的话。
刘炟见了便有些为难,犹豫着要不要打断她再劝。窦宪看的不耐烦,道了声谢,替履霜接了过来。
履霜责备地看他一眼,只得也跟着道了谢。因欠了刘炟人情,心里过意不去,便拿话关怀道,“才下过雨,这青石看着干净,里头都浸湿了,殿下快别坐在上头了。”
刘炟不甚在意地说没事,“我看这天色沉沉的,说不得,过会儿又要下一泼雨,你们快去摘果子吧。我把手头这个刻好,也要回去了。”
窦宪点点头,同他告别,带着履霜往林子深处走。
等离刘炟远了些后,窦宪忍不住道,“刘炟这人呐,倒也很奇。好好的,不在他父皇母后那儿呆着,两个如花似玉的侧妃也撇下不管,跑这儿来,雕什么杏核啊?”
履霜想起除夕宴上,他的长随与大皇子眉来眼去、一唱一和的。皇后又是看着慈蔼,比起他更注重圣上的。他的生母又浑然不管他。两位侧妃。。。似乎也不是什么体贴女子。
又听说如今宫里头大皇子日益跋扈,宛然又是第二个刘恭了。。。想到这里,心中一片怜悯,忍不住回头看了刘炟一眼。那个年轻的的皇子孤零零地坐在青石上,雕着又一个杏核,仿佛一个孤单的孩子。
第22章 避暑5
履霜往林子的深处走,惊喜地发现那儿除了杨梅,还有很多别的果树。譬如荔枝、杏子、桃。如临仙境一般,也不管窦宪了,欢呼一声便钻了进去,很快不见人影。
等窦宪唉声叹气地好不容易找到她时,居然见她脱下了绣花的坎肩,打了个结,权作是布袋子拿在手里。整个人站在一块大石头上,踮着脚摘杨梅往里头放。
见那块石头根基不稳、摇摇欲坠,他吓了一大跳,冲上去道,“姑奶奶,别动别动。”说着就要抱她下来,“你要什么,我来给你摘。”
履霜怎么也不肯,“你哪里会挑杨梅啊?”
窦宪又是劝又是骂地威胁了好几次,她始终不为所动,自顾自踮着脚,极力往上够。他只得叹了口气,认命地蹲了下去,替她端着石头。
履霜见他这样乖,高兴地摸了他的头一把,摘起杨梅来。有时碰见大的,也不往袋子里放,擦了擦便进嘴。窦宪见了急忙站起身制止,“别,别!仔细上头撒了药。”
履霜含着杨梅,含糊道,“这种种在行宫里、没人照管的果树,谁闲的空了往上头撒药?”
窦宪听了更急,“既不撒药,上头指不定有多少虫呢。快别吃了,等摘了回去,我拿盐水给你泡泡。”
“你可真烦!人家高高兴兴的,偏你话多,要来扫兴。喏。”履霜不耐烦和他多说,半蹲下身,随手往他嘴里塞了颗最大的杨梅。
窦宪立时皱起了眉,想吐出来。没想到杨梅碰到牙齿,嗤一声地破碎了,溢出汁水来,一下子甜香满颊。
好甜。
他舔了舔嘴,默不作声地把那颗杨梅吃了。
履霜随手摸了摸他的脑袋,“不干不净,吃了没病。”
等摘了半口袋杨梅后,履霜又换了阵地,去摘不远处的荔枝。
因为荔枝树矮,履霜不需站在石头上便能摘到,窦宪这次没有去照管她,蹲在一旁自顾自剥着荔枝吃。
履霜一边仰头挑着,一边道,“等回去了,我给你做荔枝浆吃。”
“荔枝浆?”
“夏天消暑喝的。拿荔枝半斤,加肉桂三两、丁香二分、砂仁三两、生姜半盏,一同捣碎。加糖二斤半,入锅熬稠,冷却后装瓷瓶。”
“。。。能喝吗这。。。哦不,好喝吗?”
“当然好喝!!”
窦宪想象了一下加了肉桂的荔枝的味道,勉为其难地说,“。。。那我试试吧。哎,我爱吃杏仁,你会做这个吗?”
履霜一边摘着荔枝,一边随口道,“不会。但我可以做做看。你不是爱吃甜食吗?回去了我秤三两半杏仁去,用沸水泡了捞出,再用蜜水浸,捣掉皮尖,放砂盆里研成泥。倒一斤刚熬好的一斤蜜进去。”
窦宪听的心动,“会不会太甜了啊?。。。不过我就喜欢这么甜的。你再想个木瓜浆吧。”
履霜随口答应着,“好啊,回头咱们挑一个木瓜,切开了,挖去瓜瓤,装入蜂蜜和羊奶。把木瓜穿起了,架在熬粥的锅上烤。。。”
履霜摘了满满一口袋的果子,终于心满意足地被窦宪牵着,回澄碧居去。
才刚进门,便见守门的奴仆们悄悄往里努了努嘴。两人心中一个激灵,放缓了步子往里头走。果然,才进内堂便见成息侯负手在等。
窦宪心虚地喊,“爹。”履霜藏在他后面,跟着也乖乖地喊了声。
成息侯转过身,喝问,“窦宪!你带着妹妹,上哪儿疯去了?”
窦宪刚想说爬山,便觉履霜在他腰上轻轻拧了一把。改口说,“我们俩去摘果子了。”
成息侯怒道,“少哄我!摘果子用得着这么久?下大雨前我便去你们俩房里找了,一个个全不在。”
履霜怯声说,“真的去摘果子了。摘到一半,没防备下起大雨来。我和哥哥一下子回不来,这才耽搁了。”
成息侯见她出面解释,神色稍缓。挥了挥手让她近前来,“没淋着雨吧?”
履霜说没有,“找到地方躲了。”又娇声说,“爹,我摘了好些杨梅和荔枝,等会儿给你做东西吃吧。”
“哦?那我今日可有口福了。”成息侯笑着说。
依他的本意,是想多责骂窦宪几句的,但见履霜仰着头,小脸上的轻松安逸怎么也掩盖不住,和刚来时的怯弱截然不同,心下一软,看窦宪也顺眼了三分,道,“往后带妹妹出门前,先留心着天气。”
窦宪松了口气,躬身应下了。
成息侯扬声令人准备浴水,一边携着两个孩子往房间走,“瞧你们俩这满身的汗味,撒欢撒的没边了。虽则圣上垂恩体恤,但你们也要收收性子,这样成日介地出去玩,仔细冲撞了人。。。”
房中央放着一个木质的大浴盆,烫烫的往上冒着白雾。竹茹端着一个小银盆,往里撒着各色干物。
那些东西一入水,一股沉郁的药香便散了开来。履霜捂住鼻子问,“那是什么呀?”
竹茹答,“七香汤:陈皮、茯苓、肉桂、当归、甘草、地骨皮、枳谷。侯爷说姑娘今日淋了雨,需浴一浴这个镇镇心神。”
履霜不爱闻那清苦的味道,但又不忍驳成息侯的好意,只得点点头接受了。由水芹服侍着,宽下了满是汗渍的衣裙。
粘腻的身体浸泡到热水里,整个人更热了,如同在火上蒸烤。履霜愁眉苦脸的命竹茹把内室的银制小风车拿来,搁上冰远远地吹。
没一会儿的功夫,冰的冷气便被吹送了过来,她整个人都舒缓了很多,似睡非睡地垂着头,由得两个丫鬟给她洗头、擦拭身体。
小半个时辰后,两个丫鬟终于把履霜打理干净了,扶着她走出浴盆,把身上的水珠擦干净,穿衣服。
履霜见她们捧来的那件鹅黄色襦裙上毫无绣花点缀,下意识地摇头。这件衣裙是她素日里最喜欢的。因为是棉布的,舒适,所以履霜常做那等打扮。如今看来却只觉得丑,像是七八岁才留头的小女孩穿的。开口道,“不要这一件。换茜红色绣荷花的那件来。”
水芹惊讶而笑,“从前姑娘不是最讨厌那件的么?说它花里胡哨,像是唱戏的人穿的。”
履霜红了脸,没接话。
竹茹会意地抿嘴笑道,“姑娘是大人啦。”把衣服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