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履霜涨红了脸,绞着衣带低下了头。
令嬅替她解围,“霜妹妹的头发松了。”
她母亲会意道,“你带她去你房里,拿抿子抿一抿。”
令嬅答应了一声,搀着履霜转进了内室。
成息侯注视着她的背影,温和一叹,“到底申兄家里气氛好。履霜在家对着我这个老头子,是很少有这么多话说的。”
寿春侯听他话里多有感伤之意,劝慰道,“你家里不也有两个差不多大的侄女儿吗?让她们一起多顽顽。”
成息侯摇头,“都说孩儿肖母,我弟妹的性子。。。”
寿春侯见他话里大有深意,想进一步问,赵夫人忙推了他一把,他愣了愣,随即想到窦府前阵子的事变,心里略微明白过来,叹道,“一家有一家的难处啊。。。老弟你以后只管把履霜带来我们家。”他抚着几个小女儿稚嫩的肩,道,“我们令嬅啊,眼见着在家里也呆不了几天了。老弟你也只当送个好女儿来宽慰宽慰我们吧。”
成息侯一愣,随即打趣道,“哎哟,这才回京,就把嬅儿的亲事定下了?在行宫里倒没听你们说过,把我当外人瞒呢。”
第49章 申令嬅
寿春侯仰脖灌了一杯酒,“咱们两家是什么关系?孩子真要嫁人,哪能不问问你这个做叔叔的主意?”
赵夫人心酸地接口,“况且又有哪个当爹娘的,会怎么快就给孩子订亲?我的嬅儿,才十六。。。”
成息侯试探地问,“是上面赐的婚?”
寿春侯夫妇点了点头,叹气,“太子良娣。”
成息侯安慰道,“太子我知道的,性情再温和没有的,又身负可致之才,和他那几个只会耍阴谋诡计的兄弟不一样。”
赵夫人泪眼朦胧道,“若他是寻常人家的儿郎,令嬅嫁给他,我只有高兴的。可他是东宫,将来又是天子。不说别的吧,就说眼前,他身边已经有了两个侧室。”
成息侯心中也觉难过,但还是安慰道,“那位生养过儿子的宋氏,也不过是良娣。咱们嬅儿一去倒和她并肩了,这不是隐隐压了她一头么?可见圣上和太子心里看重她。”又低声道,“再说,如今太子没有正妃。将来令嬅若有了孩子。。。咱们替她争取争取,说不得有大福气呢。”
寿春侯又猛灌了一杯酒,“令嬅也是这样劝我。”他闭着眼睛重重叹息,“我真是恨自己,为什么这么多年来不肯出仕?以致到了这时候,只能任自己的女儿去那种见不得人的地方!”
成息侯忙让丫鬟们都退下了,这才道,“申兄,你喝醉了。”
“我没醉!”寿春侯眼里泛着讥诮的光,“你以为圣上宣了我的嬅儿进去,是因为她人品端方、喜欢她么?还不是为了牵制宋梁两位良娣。。。她们一个是皇后的外甥女,一个是长公主的养女,立哪个做太子妃都要得罪人的,只好叫我们嬅儿站出来做挡箭羊了。”他冷笑起来,“咱们这位圣上啊,看着温和,再精明没有的!将来不知又会把哪家的姑娘,安到太子妃那个好位置上去!”
成息侯听的眼皮直跳,下意识不想再继续这个话题。恰逢这时候,令嬅带着履霜出来了,他松了口气,忙说,“闹了这一会子,也饿坏了。恕我反客为主说一句,大家快吃吧!”
寿春侯夫妇见女儿出来,也不想再说。几人便开始动筷子。
令婧今天很喜欢履霜,老缠着她,要她喂东西。还撒娇说,“第一口给姐姐吃。”
履霜她脸颊上轻轻亲了一口,“婧儿好乖。”
令嬅“噗嗤”地一声笑,“她哪里是孝敬你?不过是怕东西烫,这才哄着你先尝一口。”
令婧被戳穿,气呼呼地背转过了身子,“二姐姐好讨人厌。”众人都笑了起来,履霜也忍不住微笑,哄她说,“你姐姐是嫉妒咱们好,瞎说呢。”舀了一勺去刺的鲜嫩鲫鱼,放到唇边轻轻地吹。
顿觉一股鱼腥味直冲卤门,令她反胃,蹙着眉平复了一会儿方觉胸口好些。
赵夫人见了,忙问,“怎么了?”
履霜道,“这鱼有些腥气。。。”
赵夫人便站起来夹了一块鱼肉,放在鼻下闻了闻。诧异道,“没有啊。”
履霜不由地涨红了脸。令嬅见了,忙也起来夹了一块鱼肉,放进嘴里吃了几口,道,“是有些腥呢。”
她母亲嘀咕,“我怎么没闻出来。。。”
令嬅爽朗笑道,“娘,咱们北人吃的鱼都是从南方大老远运过来的。虽也是活的,到底不比履霜从前住在南边时,鱼刚打捞上来就吃的那份新鲜。”
履霜知道令嬅有意在替她解围,免叫人觉得她娇气,感激地看了她一眼。令嬅不以为意,大方地一笑。
赵夫人便笑了起来,“原来如此。真是羡慕履霜。”
众人都笑了起来,重新动筷,高高兴兴地吃完了这顿饭。
饭后,几人闲谈了一会儿,成息侯见令婧她们几个面有倦色,大约到了要歇午觉的时候,站起身告辞。
赵夫人拉着履霜的手,依依不舍,“用过晚饭再走吧?”
履霜微笑,“叨扰了伯母一顿饭已经怪不好意思了。若连晚饭还要赖在这儿吃,将来少不得要变成赖皮,住在这里过夜呢。”
赵夫人听了也不恼,反而精神一振,道,“那也没有什么!你过来和我睡,我疼你。”
她说的认真,是真心疼爱履霜的模样,履霜心中感动,婉然道,“那下次我真的厚着脸皮带衣服包裹过来啦。只是今儿个不行,我惦记着房里两只小兔,怕丫鬟们趁我不在,又忘了喂它们呢。”
令婧她们三个一听,眼睛都亮了,“霜姐姐家里有小兔子?”
履霜点点头,“我哥哥给我的。”
几个女孩扭糖似的缠住了她,死活让她下次带来看看。她含笑点头。
寿春侯夫妇也就没有再多留,亲自送了她父女出去。
因履霜与赵夫人母女几人处的颇好,接下来好一阵子,成息侯都厚着脸皮,每隔几日便带她往申府去。
他自己说起来,是有一些不好意思的,“总来你们这儿蹭饭。。。”
寿春侯却不以为意,爽快说,“别说那些虚的,快进来,快进来。”
赵夫人比他更热情,打趣说,“这饭是给我们履霜做的,不过是白便宜你这个送她来的车夫罢了。”
成息侯听了直笑,“哦?那我倒是沾了她的光了。越性把她抵在这儿,再换我两顿饭呢!”说着,推履霜过去。
赵夫人见了她很欢喜,一下子就搀住了,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好孩子,几天不来,又瘦了。”
令嬅在一旁啼笑皆非,“霜妹妹明明是胖了,娘你胡说什么。”
寿春侯在一旁道,“你还不知道你娘么?举凡疼人,翻来覆去就是说瘦了,伯母给你吃些好东西补补。”
众人都啼笑皆非。赵夫人脸一红,拉着履霜快步往前走,“别理他们,咱们娘两个说悄悄话。”履霜欣然地跟着去了她房里。
一进到里面,便见地上摆放着许多箱笼,里头分门别类地放着首饰、玩物、被褥枕套。榻上又铺着一块绣有并头鸳鸯的大红色背面。履霜见了一惊,旋即反应过来,问,“。。。这都是令嬅姐姐的?”
赵夫人叹息着点了点头,“昨日傍晚刚正式下了圣旨,太子良娣。”
履霜吃惊道,“太子?这,这。。。”她悄声问,“就不能推了吗?”见赵夫人面色沉沉,晓得自己说错了话,局促起身,“伯母恕罪。。。”
赵夫人摇着头拉她坐下,“我知道,你是真心和我们令嬅好,才这样说的。”她看着门外,叹了口气,“你不知道,昨儿个消息传开,令嬅的几个堂姐妹也不管夜深了,就来,一个个欢欢喜喜地给我们道贺。”她鄙夷道,“平日里不来不往的,如今一知道这个,巴巴地全来了。也不管嬅儿是给人做妾去。就等着她今后发达了,一家子仗着她横行霸道呢。。。”说到最后,已然哭了出来。
履霜忙从袖间抽出块帕子,替她擦掉了眼泪,“伯母快别这么说。全怪我,好好地招了您一顿哭。”
赵夫人握住她的手,“哪里呢?好孩子,只亏得你听我诉诉。你伯伯和令嬅姐姐那儿,我从不敢说这些的。你三个妹妹又小。我素日里也没什么亲密的朋友。”
履霜在心中叹息。赵夫人虽与寿春侯一生恩爱,但这样的美满背后,还是有一些悲酸的吧。
听说寿春侯的老母亲尚在,因为他娶了赵夫人,多年不与他往来,只住在小儿子家里。而他堂堂一个侯爷,到现在也没有儿子,听说他几个弟弟都虎视眈眈的。。。
心中涌起同病相怜的怜惜,偎进赵夫人怀里,“伯母上次不是说么,愿认履霜做个女儿。那以后有事,不妨都同我说。”
“好好,若你不耐烦,便是假孝顺我了。孩子,你也只管把我当你的亲娘。”
履霜听的心中一酸。
人生的前十四年,父母这两个角色,在她的生命中是缺失的。
所幸进到窦府后,她有了视她为己出的舅舅。
然而母亲,不要说有这个人了,便是与母爱相似的情感,她也从没得到过。唯有赵夫人,从在行宫里见她第一面起,就毫无保留地喜欢她、关怀她。她忍不住又往赵夫人怀里靠近了些。
赵夫人怜惜地抚摸着她的鬓发,“好孩子。”
一时令嬅进来,撞见这一幕,讶然笑道,“这是怎么的?霜儿,你把我娘给打哭了?”
赵夫人啐了她一口,“履霜可不是你们姐妹几个那样的脾气!”起身去屏风后洗脸了。
令嬅笑吟吟注视着她的背影,等到屏风后水声响起,一直挂在脸上的爽朗笑容渐渐地消散了。像是戴着很久的一个面具,终于因疲倦而不得不脱了下来。她淡倦问,“我的事,我娘同你说过了吧?”
履霜点了点头,坐过去一些,无言地握住她的手。
令嬅道,“别为我难过啊,开心一点。”脸上重又挂起了那种笑容。
履霜不忍卒看,轻轻道,“终究亲还没成,如果你有心。。。”
令嬅摇头打断了她的话,“不可以的。”
“你还没有试一试,怎么就知道不行呢?你根本不为这门亲事高兴,你娘也是。”
令嬅脸上浮起一点凄楚的神色,“你不明白的。。。我们家看着只是光鲜罢了。爹爹早年受了伤,这几年身子已经渐渐不好。娘又没有族人,和祖母、叔伯他们存着旧怨。家里到现在也没有个男孩。。。我不站出来,将来三个妹妹又要靠谁呢?”
履霜听的酸楚,忍不住低下了头落泪。令嬅却是一副豁达的样子,替她擦了眼泪道,“如能令我母亲安享晚年,姐妹们各有好归宿,我宁愿舍身进宫。”听屏风后水声渐停,轻轻道,“快别难过了,我娘要来了。”
履霜忙整理了一下仪容,重又摆出温和的神情。
一时赵夫人出来,履霜见她眼下打了不少粉,显见的是刚才在里面又哭过,不得不拿粉来遮掩的。如今却丝毫不提,对着令嬅又是一副爽朗开心的模样。令嬅对她也是。在心中轻轻地叹了口气。
之后在席间,寿春侯一家同过去一样,仍是和和乐乐的模样。说笑挟菜,彼此间关怀备至。但履霜却分明从他们各自的脸上捕捉到了各自藏在内心的悲伤。心下惋惜而黯然,勉强跟着说笑方吃完了这一顿。
之后用过水果,成息侯起身带她离开。赵夫人和令嬅都道,“过几天再来。陪着我们说说体己话。”
履霜握一握她们的手,“一定。”
第50章 刺杀
从成息侯府到寿春侯府,路程是有些长的。要小半个时辰才能到。
成息侯每次都喜欢在马车里同履霜谈一些淡话,“。。。方才在席间,我瞧你心神不定的,怎么啦?”
履霜勉强笑道,“想起令嬅姐姐没几天要出嫁了,忍不住难过。”
成息侯蔼然道,“傻孩子。天下无不散之筵席,你要想开些才好。不要说令嬅,便是爹爹和你,有一天也是要分开的啊。”
他话里的意思再清楚不过,履霜心中一沉,紧紧地攥住了袖子。手指立刻碰到一个硬邦邦的物什——是她每天携在袖间的步摇。心里重新涌起一些踏实的底气。笑了一笑,没有说话。
成息侯也无话可说。空气里安安静静的,只有马车轮子在有规律地作响。履霜听久了这声音,渐渐觉得发困,半阖上眼睛假寐。
成息侯见她逐渐睡去,轻手轻脚地脱下了身上的披风,悄悄盖到她身上。
履霜半睡半醒地想起她去年刚来窦府时,有一次窦宪叫了车带她出去玩。在回来的路上她也是困的想睡。他怕她着凉,脱下了披风盖到她身上。
到现在她还记得那件披风是蓝色的,上面萦绕着窦宪身上特有的阳光的、活力的气息,伴随着一点点的汗味。那样的温暖,直叫人的一颗心仿佛也晒在了阳光下。那样温暖,那样干净。。。
履霜再醒来时,是很久之后了。马车停着没有动。成息侯在对面用手支着下巴打瞌睡。她大约猜到自己睡了很久,忙慌慌地伸手去打帘子。果见太阳逐渐西沉,大概是申时了。